第2章 野蛮生长
“巡天，起床了，饺子煮好了！”
“zzz……”
“叶巡天！快起来，给你两分钟起床洗漱，把饺子给我吃了，吃完还得检查你练功呢！”
“zzz……”
“小瘪犊子！！老娘好不容易醒过来跟你过个年，我查五个数你再不起来，这饺子就都喂药罐了……”
“zzz……”
“药罐！去把他给我踹起来，叫不醒你也别吃了！”
叶巡天猛然惊醒，第一反应就是翻身躲开，不过已经晚了。一条体型巨大的二哈从天而降，砸得叶巡天五内翻腾，接着就是广东舞狮一样跳跃踩踏，配上锣鼓点简直完美。
叶巡天彻底醒了，入眼就是一只硕大狗头，睿智的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他竟然从这货的眼神里看出了点奉旨行事的嘚瑟，还有“你打我一下试试”的嚣张。
叶巡天扒拉开药罐，望着投影在舱室中央的妈妈出了会神，投影中的叶玥很漂亮，眉宇间透着英气，看起来顶多二十多岁，只是苍白的脸色和发紫的嘴唇带着不正常的病态。
投影中的叶玥似乎还在看着药罐叫儿子起床，眼中的笑意正浓，嘴角弧度也定格在最完美的瞬间。
只有叶玥脚边的傻狗药罐有点慌，它躲过来是为了逃避打击报复，不过它再傻也觉得女主人这半透明虚影不太靠谱。
它试着咬住女主人的裤脚，却咬了个空。
投影无声的消失，叶巡天默默起身，看向紧挨着自己床铺的休眠仓。
叶玥静静地躺在里面，淡蓝色维生液中的她与刚刚投影中别无二致，同样的面色妆容，一点也没有见老，唯独缺了影像中眉梢嘴角的那一抹笑意，换成了眉宇间浓浓的不舍和担忧。
刚才的影像是八年前，叶玥最后一次醒来，陪叶巡天过了一个华夏农历年，那一年叶巡天八岁。
叶巡天打开休眠仓终端，一项项查看着叶玥的各项指标，通篇二十几项，没有一项是代表健康的绿色。
代表中度损伤的黄色也仅仅有心肺和肌肉骨骼寥寥四项，这还是因为叶玥自幼习武，这几项远比常人强太多。
其余项目，全是危险的红色，尤其是体内毒素这一项，红的尤其刺眼。
作为探索船医官的叶玥，体质上远比其他三位男船员强得多，包括叶巡天的爸爸，船长楚若舟。这也是为什么叶巡天随母姓的原因，一场公平公正的格斗赛，叶玥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三位男船员甚至没能抗住最初的探索船迫降，勉强完成最后的着陆后，就重伤不得不进入休眠舱，随着行星高倍重力的持续伤害，三人各项指标全面告急，他们的休眠仓先后自动转入深眠冷冻模式。深眠冷冻是最后的保命模式，不回到地球无法解冻救治，也意味着旅途中没法再醒过来。
命运跟叶玥开了个玩笑，当叶玥把不到一岁的叶巡天放入自己的休眠仓后，却发现休眠仓根本无法减缓叶巡天生命的快速流逝。。
叶玥家祖辈传下的中医药学，在这时就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为了能持续救治叶巡天，叶玥给自己注射了激发潜能的保命针，还有海量的军用兴奋剂。
叶玥几乎穷尽了所知所学，各种中医处方秘方和偏方，利用飞船上有限的中草药，为叶巡天熬制了各种救命的、固本培元和强身补气的中药。
叶玥怕药方有偏差，或者药效过于刚猛，凡是新药出炉都会自己先试药，根据自己的服药反应筛选出正确的或者适合的药才敢给叶巡天灌下，试药累积的中药毒性加上之前的救命针兴奋剂，几乎让她自己浑身是毒。
叶巡天的生命逐渐茁壮平稳，叶玥也依旧熬药试药，努力压制着体内毒素的腐蚀，好像从来没想过再这么试下去，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活着进入休眠仓。
这死局直到药罐的出现才得以改善，药罐是由探索船实验室里的一颗实验用哈士奇胚胎发育而成。
叶玥培育药罐的本意只是希望自己休眠后，叶巡天能有个伴，压根没想过拿这货试药。
可是不知道是这家伙有强大的先祖血脉，还是宇宙中各种辐射让胚胎产生了变异，药罐从出生起就对高倍重力完全无视，而且食谱宽泛的令人咂舌。
有一次熬出的药性过于猛烈霸道，叶玥只试了一点就陷入了昏迷状态。
等她悠悠转醒，却发现大半锅堪比毒药的药汤和沉渣不见了，竟然被药罐吃得一干二净，叶玥观察了整整一天，发现这家伙仅仅是有点拉肚，活泼依旧。
于是，巡天0218号探索船上的首席中草药品鉴官正式上岗，赐名“药罐”。
哪怕药罐凭借天赋异禀的狗肚子，享受了所有的药物筛选工作。叶玥体内之前所累积的毒素也远超她的代谢能力，她也只是勉力支撑了不到两年，就不得不进入休眠舱，那时叶巡天三岁。
此后五年间，叶玥会偶尔醒过来，陪叶巡天一两天，只是醒来的间隔越来越长，醒来的气色越来越差。
从八年前叶玥最后一次醒来给叶巡天包了饺子，陪他过了农历年，直到今天再也没有醒过来。
叶玥沉睡这八年，叶巡天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休眠仓，期待奇迹出现。第二件事就是查看探索船的通讯终端，期待救援神兵天降。
同样的期望，相同的失望。
探索船依然全频段循环广播着求援讯号。
“这里是巡天0218号探索科考船，规避太阳风暴途中迫降于鲸鱼座，天仓五星系，天仓五－e行星，探索船损毁，船员三人深眠，一人休眠，请求援助。”
“迫降地点位于天仓五－e行星与其唯一卫星双重潮汐锁定点，星球唯一高山向阳侧半坡。请救援舰船避开环海一侧，海中巨兽疑似拥有浮空能力，极度危险。请救援舰船陆地侧接近，同时规避天空红云，云中有红羽巨禽，攻击力不详，巡天0218感谢您施与援手。”
叶巡天看着这两条从他记事起就在交替循环发送的求援信号，总觉得救援可能是被第二条危险提示给吓跑了。
“如果我们把第二条删掉会不会救援早就来了？”
“离线历史数据中可以查询到类似记录一千七百八十二条，因不愿承担巨大未知或已知风险拒绝对遇难舰船实施救援。且不包括以机械故障，燃料不足，迷航等其他理由拒绝救援的情况。其中五百二十二例在增加附加条件后，救援成功。成功率百分之百。”
一具人形机器人系着叶玥的碎花围裙，端着砂锅一样大的海碗从探索船厨房蹒跚着走出来。不管是胸口的遒劲张扬的疆界01徽标，还是躯体完好部分展示出的大师级精巧设计，无不宣示着他曾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科技巅峰。
只是蹒跚的步伐，行走时损伤变形的机件间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就像地球时代年久失修又惨遭连环撞击的老爷车，探索船迫降时它负责保护叶巡天，没有这些损伤，叶巡天大概率落地成盒。
“一哥，附加条件是啥？”
叶玥教了他对救命之恩的感激。叶巡天就取了疆界01型号中的一，又考量了出厂出生时间差，一哥这个称谓正式敲定，疆界01也欣然接受。
叶巡天接过机器人“一哥”递过来的超大号海碗，尽量不去看这碗药香四溢的早饭到底是什么东西，努力转移着自己和一哥的注意力。
“附加条件是求救者向施救者承诺高价值报酬，包括但不限于货币、股权、房产、高科技人文附加值物品和高颜值人类女性。”
一哥耐心解答，也不耽误他幽蓝的机械眼盯着叶巡天和他手中的硕大海碗。
“一哥，我们也加一个附加条件呗，老秦头或者药罐怎么样？要不干脆把第二条危险提示删了吧？”
叶巡天迟迟不动筷，做着最后的抵抗。
“第一，秦玖一先生作为疆界量子创始人，华夏科技支柱，对人类科学界价值无法估量，不能作为报酬，处于深眠状态也不能改变这一结论。
第二，药罐，西伯利亚雪橇犬，胚胎编号666，基因追溯无变异史，肉用及科研价值极低。除小脑异常萎缩和严重精神疾病患者，正常人类救援者接受药罐为报酬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第三，基于探索船现有资料，深海未知生命和云层中巨型猛禽极度危险，删除危险提示，前来救援舰船有百分之七十六点三的概率迫降落地，和巡天0218号一起广播求援信号。”
叶巡天埋头干饭，他知道一哥开始逐条陈述加强语气的时候，最好少惹他。
快速扒饭间的偷瞄，更确定了叶巡天刚才的判断，一哥的手在轻微颤抖，眼中的蓝芒也有转红的趋势。
叶巡天没见过其他机器人，不过气得手抖这事在叶玥那见过，大不了揍他一顿也就消气了。
只是眼睛完全变红之后，一哥会变得神神叨叨，强迫叶巡天练叶玥交代下的家传中老年养生气功，并且还会自作主张的野蛮修改，没有半点理论和数据支持。
最离谱的就是极光漫天的夜晚，一哥会逼着叶巡天爬山顶那棵高得变态的巨树，顶着永远高悬头顶巨大月亮，去吸纳什么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傻子都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天地灵气，那蜿蜒游走的极光分明是太阳风暴在烧蚀大气层。极光强烈的时候，叶巡天觉得整个树冠都被灼烧的直冒绿光。
而且一颗高重力星球的地势和植物不是应该能有多矮就有多矮的吗？这是大航海时代幼儿园小孩都知道的事。怎么这里会有这么高的山，和这棵高大的完全不讲道理的树。
一哥的离线资料库里也查询不到这种高几千米，凭一己之力能遮住半座山的植物。
哪怕头顶有巨大卫星的双重潮汐锁定，千万年间坚持用自己的引力拔苗助长，可是潮汐锁定点区域重力依然在地球三倍以上。
叶巡天时常抱怨这地方邪门，为什么不能像平原区一样，老老实实的遵守人类朴素的科学认知，地势平缓，植被矮小，那样的话自己哪还用遭这个罪。
慢慢的，叶巡天开始无暇感叹高峰巨树和永远在头顶的圆月，因为爬树太累了，每次爬到树顶，都会气喘如牛，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
枯燥的攀爬也有意外收获，叶巡天开始一边爬树一边薅树叶子往嘴里塞，嚼着树叶他的呼吸就能慢慢平稳下来，就连肌肉都不那么哆嗦了。
叶巡天把树叶当做重大发现交给一哥，想换几天休息。
一哥把探索船上所有试验设备用了个遍，形成了一份几十万字的报告给叶巡天，直白的告诉他，这就是普通树叶，除百分之三的成分现有设备无法解析，其余成分均为已知，且在植物界普遍存在，重点是热量值很低。结论更简单，嚼树叶不累是叶巡天的心理作用，爬树继续。
叶巡天继续爬树，也继续薅树叶，管他什么心理作用，哪怕心理上轻松也是轻松。
再后来，一哥又开始玩花活，要求叶巡天一边爬树一边练功，修炼的是叶玥留下的中老年养生气功，并且不断更新版本号，随着版本号的不断更迭，《黄帝内经》里天眼，内观一类理论占比逐渐提高。叶巡天激烈反对一哥的野蛮修改，强调正版中老年养生气功才是华夏瑰宝。
但是实在抗不过一哥食指上的高压电击，面对这不讲科学不讲道理的修炼方式，叶巡天照单全收，并且每天修炼从不间断。作为奖励，一哥假装看不见他薅树叶。
成果也是斐然，开没开天眼什么的叶巡天不清楚，他只是知道自己快瞎了，只要敢稍稍运功，眼中的世界就如同被淘气的小孩用亮色的荧光笔涂鸦过一样，时不时一条暗淡或者高亮的条纹冲入视野。为了保护视力，只要一哥不看着，他就坚决不练。
好不容易扒拉完一大碗早饭，刚一抬头，叶巡天就吓了一跳，一哥的机械眼闪着红芒，正盯着他。
“舱室记录显示你昨晚中断了修炼，入睡时间也比以往提前三十二分钟，今天有什么计划需要调整状态吗？”
“我能有啥计划，就是今天想带着药罐走远一点看看。对了，一哥，是你又把我的起床闹铃改了，换成我妈上回醒过来的影像了吗？药罐那傻狗每次以为我妈真醒了，刚才差点踩死我。”
叶巡天努力保持着心率、呼吸其他各种波动的稳定，还顺势反攻了一手。
“远足途中确保安全是第一原则。叶医官发送的任务列表中，你的生命安全是置顶任务，巡天计划的科考任务与置顶任务冲突优先置顶任务。需要的装备清单发送给我，出发前会准备好。”
叶巡天心中暗笑，果然回避了我的问题。
“一哥，我想去黑脸怪的地盘转转，那地方用不了电子设备，给药罐备个马甲吧，兜大一点的，再弄根狗绳，药罐最近野了，老惦记往狼群那边跑，再跑我就牵着它。我再多带点树叶，走远路也轻松点。”
“不要对低热量的树叶产生心理依赖，作为爱好我无权限干涉。八号武器在整备室，配合叶医官留下的棍法适合与类麒麟生物战斗，十五岁之后你与类麒麟生物的战斗胜率是百分之六十一，无重伤或垂死记录，希望保持。”
说完一哥还在叶巡天肩头拍了拍，转身去整备室准备药罐的马甲。
这从未出现的人性化举动，弄得叶巡天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来到休眠仓前和叶玥告别。
“妈，我发现黑脸怪在它的地盘藏了好东西，说不定能让你好起来。我今天去找它借，不用担心，最近几次那个四角大黑子都没赢过我，而且我俩不打不成交，现在关系还不错。”
随着脚步走远，舱室响起了药罐迫不及待出门的嚎叫，一哥又在强调安全第一。
却没人注意休眠舱中，叶玥的眼角有一颗泪珠在淡蓝色维生液中缓缓上浮，剔透而又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