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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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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总管是皇帝跟前的大总管, 照料着皇帝的衣食住行,在皇帝面前很是得脸。因在皇帝面前得脸,平日谁见了他都要给三分薄面。可此时路总管弓下身子, 对扶欢陪着笑道:“陛下在游湖散心,吩咐奴才在这看守,不许任何人打搅,殿下您看。”

    路总管收住了声, 小心地看着扶欢。

    扶欢往路总管身后看去,依稀能看见碧波漾漾的湖水,澄澈一片。她有些遗憾, 但皇帝下了命令,扶欢也不愿对着他干。于是她点点头, 才要回答,却从那悠悠湖波上传来一阵琴音。

    湖光山色伴着清冽悠扬的琴音, 可以称得上的是逸趣非凡。而这琴音, 扶欢仔细听了听,不是宫中常奏的琴声, 却让她觉得耳熟。她忽而想起什么,偏头去看梁丹朱。

    站在她身旁的梁丹朱眉眼如常,似乎听不到琴声一样。

    扶欢颔首,对路总管道:“既然皇兄在散心, 我们也不好打搅, 只是眼下天热, 路总管也要劝着点皇兄, 莫在外头呆久了。”

    路总管连连应是,提心吊胆地将扶欢和梁丹朱送走。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往后头看了一眼, 琴声这时已经停了,他只能看到杨柳枝垂下轻触到湖水,再多的就看不到了。

    今日幸好来的是长公主和梁小姐,若是太后有兴致来这里转上一遭,只怕是没那么好说话。

    “今日是不能够摘荷叶了,明日后日天气好的话,我请人来毓秀宫找殿下。”回去后,梁丹朱对扶欢道。

    扶欢思绪烦扰,不过脸上也没有显出分毫,含笑对梁丹朱道:“那我等着你。”

    她沿着通回的廊道朝毓秀宫的方向往回走,高挂在檐角上的太阳将一根一根廊柱的影子投在青石地上。扶欢一步一脚,恰好能踩在影子上。

    她对着晴晚,说话时带了疑惑:“怎么样宫里才能无声无息多出一个人?”

    晴晚被扶欢的问题吓了一跳,她提着心问扶欢:“殿下为何如此问,是想让谁进宫来吗?”

    扶欢摇头,不再说了。

    不过大约就连皇帝也不能让宫中平白无故地出现一个人,没有多长时候,太后就下了懿旨,召户部员外郎的千金进宫。旨意上永远都是冠冕堂皇的话语,员外郎千金琴艺闻名上京,太后久闻才名,故而下旨召进宫一观。

    但扶欢知道并不是如此。往往在需向太后请安的时日,扶欢总是最早来的,她并不愿意在这一点上被太后抓到错处,即使是不轻不重地刺几句,也令人不好受。但是那一日,皇帝来得却比她早。

    慈宁宫外停着皇帝的御辇,路总管站在宫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即便离得远了,还是能听到里面的声音,隐隐约约像是瓷器碰撞。太后宫里的苏姑姑迎了出来,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很是慈和的模样。

    她在扶欢面前行礼后道:“太后今早起来身体不适,免了各宫的请安,殿下来得早,可巧没有被告知。”

    慈宁宫外围被守得严实,扶欢看到在太后宫里伺候茶水的宫女也在门外,她朝着宫门福身。

    “母后身体不适,儿臣便不多打搅,前几日见母后也说起夜里睡得不安稳,还望姑姑转告母后,太医院的平安脉还需多请,照太医开的方子好好调理,儿臣盼着母后身体康健。”

    扶欢一句一句的场面话说完,装作完全不知晓内情的模样回去。而后到了下半晌,宫里就传出这道旨意。

    这样突如其来,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道旨意,想不令人讨论都难。扶欢御下从不严苛,她是性格温柔和善的人,毓秀宫贴身伺候的宫人大多都是从小伴她长大,所以晴晚也会拿宫中的事同她说道。

    “听闻宋小姐进宫前,兴宁侯府的人来退了婚约,似乎是测出来八字不吉。”晴晚为扶欢拿了颜料,一面调朱砂一面同她说。

    八字不吉是最惯常用来推脱婚事的借口,结两姓之好,看重品格家世,八字比之它们,分量轻得许多。可在三书六礼中,它又是一道主要步骤,所以拿八字当借口,既名正言顺,又不会让两家下不了台。

    晴晚调好了朱砂,端正地放在扶欢手边:“这位宋姑娘,当真是一位厉害的姑娘。”

    晴晚和扶欢在赏花宴那日就见到了宋清韵与皇帝幽会,现在这道懿旨又下来,其中隐情虽不可窥到,但仅凭猜猜想想也能把真相还原成七八分。

    扶欢在画西府海棠,晴晚调的朱砂正好为海棠的花瓣添上漂亮的嫣红。只是扶欢今日的手不太稳,画笔收锋时没刹住,,朱砂添到了花瓣外,那一抹红倒像是海棠哭了一样。

    她收回笔,随手将画纸翻折成一团,放在案边。只是添了一瓣的色彩,毁了也不觉得心疼。

    “我有些不明白,应该是皇兄让母后下懿旨接宋小姐入宫,可好像现在人人都说是宋小姐使手段引得皇兄鬼迷心窍。”

    扶欢重新铺开画纸,又一次细细描绘起海棠来。

    “若是皇兄坚定,千般手段也奈何不了他。”

    两方的错处,只指责一方太有失偏颇,况且在扶欢心中,皇兄明知宋清韵已有婚约,还同她纠缠,本就是不对。这世道对女子不宽容,皇帝又掌握着最顶端的权力,他若对人起了兴趣,那人该如何面对皇帝,拒绝与接受都是两难。

    扶欢将自己代入到宋清韵的境地,也想不出一个两全的方法来。

    今日的海棠图终于画好,扶欢觉得自己画得挺好,就让宫人拿下去,裱上来后就挂在书房,而画废的画纸,自然有宫人收拾。

    毓秀宫的太监将扶欢的纸笔归置好,剩下的是揉皱的画纸,他将画纸一一平展开,抚平褶皱,再细细叠起来。值上的差事做完后,太监离开毓秀宫,奔着司礼监去,将小心收着的画纸呈给随堂太监。

    呈上后也不敢走,他在司礼监外站着,果然没过多长时间,随堂太监便叫他进去。

    这儿是所有太监都想来的地方,他没有错眼地四处打量,紧跟在随堂太监身后进了内堂。内堂的兽脚鎏金博山炉内燃着沉水香,这种香气不浓重,但长久,幽幽的仿佛会一辈子浸入肌理。

    内堂的书案上摆着层层叠叠的奏折,司礼监代皇帝批红掌印,朝臣呈上的奏折,都会先到司礼监里走上一遭,司礼监则会按照轻重缓急将这些奏折分门别类,紧急重要无法做主的,上到御前,而那些被认作是不需要呈上御前的,则会压在司礼监。

    着深红曳撒的慕卿没有看那些奏折,他干净的指节扣在画纸上,那画纸有被揉折的褶皱,他在细细抚平。

    太监在案前跪下,见到案前的博山炉,造型做工与毓秀宫的一模一样。

    室内安静得只有手指抚摸纸面细微的摩擦声,也是柔软的。慕卿的声音从上头落下来,他问:“公主今日都做了些什么?”清冽的,还是像一捧雪水。

    这样的问话太监回答过多次了,早已不再像第一回那样战战兢兢。他一字一句仔细说来:“殿下今日晨起用了一个奶包子,一小碗梗米粥,而后去慈宁宫请安,似乎是太后那边身体不适,殿下回来得很早,略坐坐便去上翰林院大人的课,午时回毓秀宫的用膳,下半晌一直在书房练画……”

    太监说得很细,扶欢在毓秀宫做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一一道来,他知晓若说得不仔细,面前的这位大人会一点一丝地揪着细问,若是再答不出来,他也就没有待在毓秀宫的必要了。

    太监耳边那温柔的摩挲声渐渐停止了,那位大人一递一声道:“公主画了多久,可有画得满意的?”

    他依旧垂着头回答,手心里有细细的汗,回道:“下半晌一直在作画,奴婢来之前才搁笔,最后画完的海棠殿下很喜欢,说要挂在书房中。”

    慕卿笑了笑,这笑声没有一丝阴冷诡谲的味道,比冬日暖阳还要温和许多。

    “殿下总是这样,喜欢的,喜爱的,要时时放在眼前看到才觉得安心。”

    今日他待得并不算久,回到毓秀宫还能赶上晚膳,走出司礼监时,太监在衣上擦干净手心里的汗,心中说,今日算是过去了。明明已经回过许多次话,见了这位掌印大人不止一面,明明掌印没有疾言厉色,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和平静,每一次他还是会觉得有一把无形的刀抵在身后。

    一言不慎,他就会被那把刀刺得鲜血淋漓。

    慕卿看了那幅作废的画很久,他已经用指腹抚摸过每一道线条,也触碰到那抹被挥出去的红。他俯下身,在那点红上轻轻触碰,用唇膜拜。

    “扶欢……”他无声地缠绵地念着这个名字,眼尾缀着缱绻的笑意。

    慕卿重新拿出一张画纸,他不用再看,也能完美地描摹出一份残缺的海棠,花瓣上每一道柔软的线条,轻颤的墨点,还有海棠花上被添上的残红。乍然看过去,左右两幅画几乎一模一样,除了一幅画纸整洁,一幅画纸褶皱。

    只是慕卿似乎还是不满意,他对着花瓣上的红仔细对比,发觉最后落笔的痕迹还是不像,笔迹稍稍锋利了些。

    他撕碎了临摹的画,一次一次地画图修改,终于有一副,让他觉得尚可比拟。

    他打开匣子,里面是满满一叠字帖与画纸,或有残缺,或有完整,笔迹婉约清秀,可以看出都是出自同一人的笔下,慕卿将那副画放入其中。这样的匣子,他有许多个。

    而这样的描摹,他也做过无数次。

    以假乱真,就好似扶欢在他身边,写字作画,间或一抬眉,唤他厂臣。

    这样的幻想,足以令人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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