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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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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晚略想了一想,才道:“奴婢拿姜汤回来的时候,就见到掌印唤公主殿下,应是想让公主起身,在偏殿睡着了是会着凉的。”

    扶欢长长地叹气,将锦被盖在头顶,锦被下传来她闷闷的声音,自言自语一般:“原来真是我听错了。”

    晴晚躬着身子退出寝殿,当值的宫女接替她,守在扶欢寝殿。除了各值当的宫人,还有毓秀宫的侍卫,其余人都被司礼监的人带了出去,人少了,显得整座毓秀宫空荡荡的。

    那些人,还有他们,不消说,定是要好好受一番教训的,更有甚者,还会被赶出宫去。慕掌印对公主的用心,细碎到骨子里去了,但凡有一处疏忽的,都不能够。

    她擦了擦额头,想到不久前的一幕。她端着姜汤走到偏殿口,不偏不倚,正好能看到慕卿深红的琵琶袖落在扶欢脸侧,他弯下腰,轻声地唤殿下。这姿势,看起来就像是把扶欢整个笼在怀中一样,严丝合缝。

    晴晚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古怪,那只要迈进偏殿的脚退后了一步。就是这样细微的动静,也让慕卿知晓了,他直起身,回身淡漠地看了一眼。晴晚立刻垂眸,无声地跪下。

    那一点古怪在慕卿的淡漠的眼中全被压在心底,直到这时才敢翻出来。可到底还不敢和扶欢说,她不知道这里有多少眼睛,大宣如今东厂势大,那些东厂番子无孔不入,前朝官员床榻上的私房话,第二天就会传到圣上耳里,更何况在宫中她同公主说的话。

    晴晚怯懦了。

    这次的病症同扶欢所想的那样,并不如何严重,喝下两剂药,发了一身汗便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两日没去请安,太后遣人来问了几句。待扶欢病好之后,就见到宫中已经处处挂上了各色的灯笼,紫禁城中,很有焕然一新的感觉。算算日子,竟是快要过年了。

    这是一年中最值得高兴的一段日子,每回过年,宣武门就会燃放烟花,从小小的竹筒子里窜出来,跃到天上就成了满树银火,煞是好看。届时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冰雕,天上烟火,人间冰景,倒是极为相衬。

    虽说年年如此,却是年年都期待。

    但是在梁丹朱口中,宫中过年的热闹是仅仅如此的程度。

    “殿下许是没见过宫外的热闹罢了。”梁丹朱捏着一块芙蓉糕,没放到嘴中,而是朝她描绘外头的盛景,“长安街上会有舞龙的,那么长的一条龙,敲锣打鼓地走过来,忽上忽下地在人群中盘旋。还有扮做八仙的,扮做瑶池王母,踩着半人高的高跷,朝孩童撒糕点和糖果……”

    梁丹朱口才实在了得,才寥寥几语,就勾勒出一幅着实热闹喜庆的场面,让扶欢心生向往。

    慈宁宫外飞雪皑皑,飘絮一般打着转落到窗棂上,但并不马上化去,白生生地挂在那里一阵,才悄无声息地凝成一滩水渍,可这水渍也瞧不见,因为有更多的雪落下来,覆盖在上头。今日是西北大将军梁同知回京述职的日子,于是扶欢在慈宁宫中,就见到了梁同知的嫡亲妹妹,梁丹朱。

    都说将门虎女,扶欢原以为见到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眉眼利落的女子。只是没料到,会见到这样一个五官秀婉的女子,不像是出自茫茫的西北,反而是从烟波江南里走出来一般。

    太后让她陪梁丹朱说话,去外头逛逛。只是这风雪突如其来,将她们困在了慈宁宫里。扶欢便带着梁丹朱,在西方的暖阁中烤火说话。慈宁宫的宫女上了各色果脯和糕点,并在葵花模样的六隔攒盒里面,扶欢捏了一枚桃脯,慢慢地咬着,同梁丹朱说话。话题从广漠的西北到了眼下即将临近的新年。

    梁丹朱外表上看起来温婉秀静,可一开口扶欢发觉并不是这样,她说话爽利,并不是文绉绉的模样,说一句话要思考三遍才会讲出。这样爽快利落的性格扶欢很喜欢,不知不觉,就和她说了许多。

    “西北那边,都是这样迎新的吗?”

    梁丹朱点头,笑开来,杏眼弯成一道新月:“都是如此,各地有各地的风俗,不过大体上都是相通的。”

    这么一相对比,宫中庆祝的方式就显得单调乏味,没有热闹的烟火气了。

    虽然如此,扶欢也由衷地叹道:“真好,你们每回迎新年,一定很高兴。”

    梁丹朱终于将手中那块芙蓉糕吃下,她喝了一口温茶,润润嗓子后,忽然左右看看,靠近扶欢身旁,小声道:“殿下可愿到外头看看?”

    扶欢为她的大胆怔了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梁丹朱过来,贴着她的耳朵,声音压得很低很轻,确保除了扶欢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听到。

    “若是殿下想上外头看看,臣女有法子让殿下出宫。”

    这位将军亲妹朝扶欢眨了眨眼。

    出宫,这两个字极具诱惑力,扶欢眼睫颤了颤,而后莞尔。

    “这是在同我说笑吗?”她抚着衣襟上的绣花,“我就当做你在和我说笑了。”

    红螺炭在屋中燃烧,无烟无色,只是烧得旺了,会发出细微的哔剥声。梁丹朱回身坐回去,雨过天晴色的马面裙逶迤在地。她掩唇,眼尾尤自带了几分笑意。

    “是臣女说笑了。”如此,就将这个出宫一事轻轻地揭了过去。

    这雪下得久,从上半晌一直到了午后,直到太阳从乌云后探出个头来,才不甘情愿地收势。梁丹朱这才告退,纤瘦的身影披上大氅,打了一把油纸伞从煌煌的慈宁宫走出。

    既然这客人走了,扶欢在慈宁宫略坐了坐,见太后脸上显出疲态,也知趣地告退。

    扶欢畏冷,每到冬日,若是出去,总要带个手炉。鹿皮的小靴子踩在积雪上,留下一个个脚印,刚停雪没多久,洒扫的宫女太监还未来得及将过道上的积雪清扫干净,扶欢在积雪上,回头看时,这满地的雪,留下的只有他们的脚樱

    “总觉得这雪被我们踩脏了。”扶欢说。

    晴晚扶着扶欢,看到几寸的雪,将要到脚踝的高度,不由地皱眉,寒气从足入,待公主回去之后,定要热热地泡个脚,祛除这寒气。这样一边想着,她还能一边留神听扶欢的话,答道:“即便不是被我们踩,也会被他人踩,能被殿下踩在脚下,也是这雪地的福气。”

    晴晚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的心绪,话说得着实实在。扶欢笑了笑,倒也没再去想雪地的事了。

    到了毓秀宫,晴晚忙招呼着小宫女打上一壶热水,将扶欢叫上的鹿皮靴子褪下来。虽然穿着厚厚的鹿皮靴子,但在雪地里走了那么长时间,双脚早已冰凉,乍一碰到热水,就觉得烫得惊人,扶欢慌忙将脚挪开,待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放下去。

    双足没入热水中,白气氤氲中,扶欢忽然想到什么,笑了出来。

    晴晚拿着巾帕,瞧了一眼扶欢,轻声问道:“殿下在笑什么?”

    扶欢轻轻地荡着脚,说:“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我小时候,可淘气了,冬日每回泡脚时,不安分,踩着水玩,伺候的人都要都烫一手。”

    “那时候,只有一个人能震住我。”

    小时候,那便是先帝还在的时候。当时先帝对扶欢这个唯一的女儿极尽宠爱,盛宠之下,还曾抱的金銮殿上,临朝听政,只因她当时哭闹不休,硬是不肯从父皇的怀抱中离开。

    那时候的柔德长公主,是真真正正,紫禁城中的骄纵公主。

    晴晚是先帝薨后才到扶欢身边来当差的,之前的许多事情,她并不知晓。于是,她好奇地问道:“是谁能震住殿下?”

    她这一问,扶欢的笑意淡了几分,她垂下眼,没有回答。

    是谁呢,这个名字她不能说出来,慕卿现在坐在那么高的位置上,从前的事虽然他不避讳,但旁人拿这种事在私底下翻来覆去地说,到底他的颜面上也不好看。

    他们会说,瞧这个慕卿,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以前不是也伺候过公主沐足。

    慕卿是她六岁时,父皇赏赐给她的,那时父皇见她身边缺一个办事伶俐,性格沉稳的人,便将伺候他笔墨的慕卿给了她。

    慕卿来毓秀宫伺候她起居出行,那年京城的雪下得特别大,足足下了一日没有停歇,要是时间下得再长久一点,兴许京城还要闹雪灾。闹没闹雪灾在小公主的心里没有概念,她只想着如此大的雪,可以堆一个很大很大的雪人。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要给她的雪人穿什么衣裳,戴什么帽子。

    小公主内心想得兴致勃勃,临到头时堆雪人却又是千难万难,伺候她的太监宫女哪能真的让公主亲手堆雪人,万一公主的手冻坏了,吃挂落的还不是他们这群伺候的人。于是便个个奋勇争先,帮公主堆起雪人来。扶欢在这期间,顶多拿起一小团的雪,为雪人的脑袋添砖加瓦一笔而已。

    最后堆成的雪人像模像样,可扶欢想来想去,发觉自己都没动上几手。可母妃已经不允许她在寒天雪地里玩,硬是将她带回了毓秀宫。

    小公主越想越气,直到宫女脱下她已经寒湿的鞋袜,将她的脚放到热水中去时,小公主的气偏偏在这一个瞬间涌上来,她将脚重重地跺在盆中。盆里溅起一片水花,溅了服侍她洗脚的宫女还有在旁边拿着巾帕的小太监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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