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回忆
据赵美姿回忆。
甫一踏进密林，周遭气压突变。
前一刻只有寒风吹拂的四面八方，幽幽传来朦胧凄厉的哀鸣，在空旷凄凉的平原和密林里回荡。
风也强劲起来，像数条鞭子抽打在身上。
彼时，沉浸在痛苦和失魂中的赵美姿被这突然剧变的异象震惊到恢复清醒。
哀鸣声由远及近，由朦胧至响亮，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嘶嘶声夹杂着哀鸣声，突然，一道黑影扑面而来。
赵美姿感觉心脏周围弥漫起一股冷气，然后肺里的呼吸几乎冻结凝固了。
天太黑。
她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在动。
黑影在增加。
一条，两条……直至数不清。
它们盘旋在赵美姿瘦弱的躯体前，在她耳边发出嘶嘶的低叫。
突然，一个黑影从左上方斜刺而来，像一只冰做的利剑穿进了她的身体。
赵美姿腿一软，瘫倒在地。
因恐惧，她全身都在剧烈抖动。
她感觉肚子像是破了一个洞。
哆嗦着手低头去按腹部。
衣服完好无损，没有血，并无伤口，也无破洞。
她感觉有手指伸过来摸索她的身体。
但这些手指又似乎没有形状，没有实体。
手指越来越多。
力道越来越强。
这些看不见的东西集体拉扯，一起拖拽。
似乎要把她一点点撕碎。
赵美姿想张嘴喊叫，把它们吓退。
可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些东西开始攀爬。
爬到她胳膊上，腿上，肚子上，甚至密密麻麻爬到她脸上。
这些黏腻阴冷的东西无形无味。
但它们触碰到的地方都火辣辣的疼起来。
就像冰冻的铁皮粘在了柔软的皮肤上又将皮肤生生撕下来。
越来越多的黑影穿过赵美姿的身体，阴寒一阵胜似一阵 。
她不再发抖了，相反，极度的恐惧会让人变得虚软。
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模糊中，赵美姿看到坚硬棕黑得土地开始变软。
这些无形的手指似乎泛出浅浅的青灰白，拖拽着她一路向下。
她恍惚中看见自己穿过地面。
被拖拽着往地下更深处滑去。
她喉咙咕哝了一声。
身子轻飘飘的。
那一刻，她似乎平静了。
就在求生的本能几乎要消失的瞬间。
一只实体的手忽的粗暴的拽着她的胳膊往上拉扯。
那些嘶嘶的声音变的强烈。
那些黑影像血蛭牢牢嵌进她的皮肤，缠绕着她的头皮，撕扯着她的嘴唇。
疼，入骨的疼。
赵美姿想就此死去。
那只实体的手还在拖拽。
越拖拽，周身黑影的嘶鸣声越高，拉扯撕裂她的力道越大。
而后，在最后一丝稀薄的意识中，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你寿命还长，以后别来了。”
赵美姿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漂浮在水里，顺流而下，到达了一个青砖灰瓦构造的破败古城。
沿着长满绿苔的石板路向前，看到迎面走来几个行色匆匆的人。
她开口问路。
几人都诡异的齐齐停步。
她瑟缩着继续往前。
古城越来越荒芜。
直至停在一间破败的草屋前。
从屋内走出一个面目看不清的中年男人。
笑盈盈的对她说，回来就好。
正待开口询问什么。
忽的一阵冷风吹来。
赵美姿醒了过来。
她的身体一半躺在河水里，一半，在潮湿的岸边。
检查身体，没有伤口。
太阳已从东边升起。
她爬起来，眯着眼睛，看到岸边不远处是妈妈临死前给她带的书包。
赵美姿踉跄着走到书包前跪倒。
用脏兮兮的小手打开书包，拿出已被水浸泡过的蛋糕，混着泥，一起塞进了嘴里。
父母的惨死，妹妹的失踪…
对章霆的恨意重回大脑，滔天的恨意让赵美姿求生的本能再次占据制高点。
这个七岁的小女孩，就这么搂抱着湿透沉重的书包，眼中带着比成年人还阴沉的恨意，歪歪扭扭的从岸边离开，向着大路走去。
赵美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倒的。
醒来，已身处一个干燥温暖的房间。
身上，是厚重柔软的被褥。
房间里没人。
床头整齐的叠放着自己晕倒前肮脏潮湿的衣服，而现在，这些衣服干净清爽，还散发着悠悠的肥皂香。
衣服旁边是自己的书包。
看起来也被清洗晾干了。
书包里的糖果和剩下的两块蛋糕则被规矩的摆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难道是梦？
梦里妈妈回来了。
只有妈妈能把她的衣服清洗的这么干净。
只有妈妈能把被子晒的这么香软。
吱吖～
门被推开了。
有人进来了。
赵美姿紧张的睁大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心脏开始剧烈澎湃的跳动。
“醒了？”
不是妈妈。
不是梦。
进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身上穿着一身中式灰色长袍。
齐齐的短发，白净的面皮。
赵美姿双手紧紧的拽着被子，手指关节已经泛白。
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你高烧了。睡了五天。”
中年男人嗓音浑厚。
他没有问赵美姿父母在哪儿，家在哪儿，没有问她叫什么名字，没有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在外。
他只是问她，身体有没有感觉好多了，有没有力气，是否能下地。
赵美姿点了点头。
她有点胆怯。
这个中年男人身上的气场，说话的语气，与她在村里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又很难说出来。
就是让人望而生畏。
“那你试着下地，看看能不能行。”
赵美姿悄悄掀起被子一角，看到身上穿着一身浅白的棉麻睡衣。
于是探出腿，起身，用脚去够地上的鞋子。
自己那双破破烂烂的敞口棉鞋不见了。
地上摆着的是一双同样浅白色的半包棉拖鞋。
意外的，双脚站在地面时，身体并没有出现力气不够，站不稳的情况。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示意赵美姿跟着，人便迈开大步径直朝着外面走去。
走出屋门，赵美姿看见外面是一个小院子，院墙由石头砌成，不高不矮。
院子里有几只鸡在低头啄米。
一只黄色的小狗摇着尾巴歪头看她。
男人已走进了院子正南面的房子，那房子看起来要比自己村子里所见过的房子都干净时髦。
赵美姿回头看身后的屋子，才发现，这两间屋子一样的设计。
明亮宽大的玻璃。
简单气派的房门。
男人向她招手。
赵美姿小跑过去。
抬头进正屋门时，怯怯的停顿了一下。
“过来吃饭。”
男人嘴角勾动，向赵美姿摆手。
只见，屋子客厅的餐桌上摆放着饭菜。
有赵美姿一年只能吃一次的排骨肉，有绿莹莹发着浅亮油光的炒蔬菜，还有看起来亮晶晶的拔丝红薯。
愣神的时间，男人又从厨房端出来一个黑瓷砂锅，揭开盖子，一股热腾腾的白气摇曳着滚出，整个餐桌瞬间暖意融融。
赵美姿扶着餐桌，规规矩矩的端坐到凳子上。
看着男人给自己和他各自盛了一碗汤。
“你昏睡的这几天，有按医生嘱咐，给你喂流食，也就是米糊之类的东西。”
“今天先少吃一点，让肠胃适应一下。但我觉得小孩儿的身体恢复力强，说不定吃点肉恢复的更好。所以搞了个排骨。”
男人一连串说了这些话。
赵美姿闪动着眼睛，眼神随着男人的动作游移。
“您为什么救我也不问我从哪儿来”
男人挑动了一下眉毛。
“哦，那你从哪儿来的至于为什么救你，就是缘分。我刚刚好想要个女儿，就在路边捡到了你。”
赵美姿抿了抿嘴，“你想要女儿可以自己生一个，为什么要捡一个”
男人坐定。
正色看着赵美姿道，“这是饭前的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了，我们就吃饭。有问题饭后再问，你觉得如何？”
赵美姿点点头。
“因为我只想捡现成的。吃饭。”
赵美姿看着男人端起碗喝汤，也悻悻的端起碗，将汤送进了嘴里。
汤水顺着喉咙下滑，到胃，到肚子。
不消两分钟，全身都暖和舒坦起来。
她将筷子伸向了拔丝红薯，而后又缩了回来。
男人见状，大手一伸，夹了一块送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拔丝红薯香甜的气味窜到赵美姿的口鼻里。
汤做前戏，引诱的肚子已咕咕作响。
赵美姿小心翼翼的夹了一块，送进了口中。
满嘴清甜。
男人又给她盛了一碗汤。
赵美姿则将筷子伸向了排骨。
夹了两次，夹不住。
又虚虚的看向男人。
“吃排骨用手拿。”说完，男人便拿了一块，将排骨蘸完醋送进嘴里。
赵美姿如法炮制。
排骨碰到舌尖的那刻。
她身体里饥馋的细胞一起叫嚣了。
轻轻一咬，肉质软嫩。
再轻轻一吸。
排骨上的肉软软的滑倒在嘴里。
肉香混着醋香。
在嘴里翻滚。
赵美姿舍不得咽下去。
也舍不得再咀嚼一口。
她想到了一年前全家过年一起吃肉的场景。
赵父赵母怕姐妹俩不够吃，只捡着肉沫拌着米饭，将除夕饭送进了肚子。
剩下最后一块排骨时，妹妹拍着小肚皮说吃的太饱，只为了把最后一块留给她吃。
嘴里是咸香软嫩的肉，眼睛里是越蓄越多的泪水。
怕男人看到，赵美姿端起碗，将小脸藏在后面。
泪水滴到汤里，她仰头一起混着喝到了肚子里。
…
赵美姿知道了这个男人名叫朱炤。
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
她对朱炤的警惕心越来越少。
对他的依赖越来越多。
她逐步把他当做父母亲人。
七岁至十三岁，本该是上小学的年纪。
朱炤怕赵美姿不适应校园生活。
自己在家教授了她一到六年级的课程。
初中，进入校园班级。
赵美姿开始按部就班接受应试教育。
高中，开启住校生活，与朱炤见面次数日渐变少，即使周末回去，也鲜少见到他的身影。
大学，赵美姿考到了南方，章霆就任的城市。
朱炤也在这座城市购置了房子。
每个月会把赵美姿喊回去一次，一起吃饭。
二十三岁，赵美姿从大学毕业。
朱炤送了一套房子作为她的毕业礼物。
这一切，都是在普通人轨迹下的正常生活。
赵美姿也只当他是普通平凡人。
直至二十五岁的一天，朱炤站在她面前，告诉她，她妹妹赵美奇的魂魄已经跟随她一个月有余。
赵美姿才惊觉。
朱炤，并非凡人。
那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