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爱一个人就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
这边晋王还在忙着接驾大事,那边皇帝已经率先出发。不是不给晋王时间准备接驾,实在是皇帝陛下太着急了。
听说喜鹊和画眉学艺都很顺利,喜鹊已经有庄晓蝶五分的功力了,画眉也开始练习实操。相信再过个一年半载,两个宫女都能独当一面了。
所以他着急的不是这个。他着急的是“晋王迷恋庄晓蝶主仆两个”这件事,每次行宫的“小道消息”传来,他都看得心惊肉跳——晋王偷偷向画眉表白失败;晋王亲自钓了十尾鲈鱼给落仙阁送去;晋王搜罗了好些新鲜海味献给落仙阁;晋王每日都去听义学堂的推拿术;晋王对着庄御女的手稿,痴痴看了半宿……
之前以为他是移情别恋,现在他看弟弟是想“娥皇女英”畅享齐人之福。当然不是不可以!可是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是这两个?
毕竟让出庄氏他就有点舍不得,画眉和喜鹊都是他内定好的“接班人”。三个一下子去了两,皇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当然他也不是真的不同意,大不了让庄御女再教一班嫡传弟子嘛……他只是担心弟弟同时纳两位侧妃,这两位名为主仆实同姐妹……他会为情爱所累,受人蒙蔽……所以他想,尽快去行宫亲自问询一番。若是弟弟能舍了其中一个就最好不过,若是不能也要早点做安排。上次没带庄御女回宫,就是怕她被皇室众人看见,往后不好改身份。这次要是再耽搁,往后就不好操作了。
毕竟等按计划走,皇后和其他一些妃嫔也是要来行宫休假的,庄晓蝶目前在母后那里住着。这哪避的开?他还是提前过来把事情处理好,免得夜长梦多出变故……
于是帝驾提前启程,本该冬月二十出发的改为冬月初七。本次有幸跟随的后宫妃子也不多,只寥寥四位。连皇后都被按在了皇宫“镇守”大局。
“朕和太后都去行宫休假,前朝有几位阁老坐镇,后宫有你朕才放心,委屈你了。”临行前三晚,皇帝都宿在坤宁宫安慰皇后。
皇后王南栀,出自贵族琅琊王氏嫡支,容貌端庄,教养极好。南梁国建国之初,得四大世家中的王家谢家鼎立相助,王家更是从龙首功。因而后来有“不以王为后,必以王为宰一说”。但如今百年过去,世家门阀的辉煌已成历史。余下的再不负当年盛况。
王南栀虽贵为皇后,背后的王家却不是当年权倾朝野的门阀之家了。但百年贵族底蕴深厚,培养出的嫡女各方各面都是符合一国之后的标准的。皇帝让她留下照管后宫,她没有丝毫怨言。
“这本是臣妾份内之事,何谈委屈?陛下放心去行宫休假,也替臣妾同母后尽尽孝心。臣妾分身乏术无法日日侍奉在母后跟前,实在羞愧!”
“皇后不必担忧,母后最是通情达理不会怪你的!”皇帝点点头,虽然皇后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作为一个妻子她还是无可指摘的。而且选择琅琊王氏嫡支嫡女做南梁国皇后,也是非常明智的政治婚姻。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实权,但在士林贵族间名声极大。娶王家女,等于向旧贵和新贵彰显自己的仁慈,宽厚。既不会做大后族势力,又得了显明的美名,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待皇帝出行后,坤宁宫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闽香不禁替主子不值。
“陛下真是……娘娘这么多年来替陛下打理后宫,上孝太后下安妃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阿猫阿狗都能跟去香山行宫享享清福,何故就娘娘不能跟去?白白将机会让给那些个狐媚子!”
“住嘴,这些话也是你该说的?”皇后还没说话,皇后的奶娘容嬷嬷就厉声呵斥闽香。编排主子在宫里是大忌,闽香自觉在坤宁宫里,又是皇后的内室无人敢窃听,这才忍不住“直抒胸臆”。但容嬷嬷可不觉得这里说话就可随意,隔墙有耳,坤宁宫又不是铁桶一块,更遑论百密还有一疏呢。
“好了奶娘,闽香平日里也不是不小心的人,别吓着她了。不过你这丫头刚刚的话也确实莽撞,往后可得留心。祸从口出,切记切记。”皇后娘娘一番安慰,让红了眼睛的闽香嘴角有了笑意。
“娘娘就是太良善了,唉!”容嬷嬷感慨。不论是对谁都那么心慈手软。陛下看着是个勤政温柔的好皇帝,实际上依她这个老婆子看来。最是冷情冷血了。除了他真正在意的太后和晋王,其余的人都没入他的眼进他的心。别管是她家主子,还是那些个“新欢旧爱”。
宫里如今数得上名的那些妃子,位份最高的是谢氏,也是世家贵族嫡支嫡女。皇家同旧贵结亲自然不会只选琅琊王氏一家,陈留谢氏也是当年盛极一时的名门望族。所以谢氏一入宫便是贵妃之尊。同皇后打擂台数年,二人算是旗鼓相当。皇后位尊,贵妃得宠,但是二位主子都是侍奉多年无有一子半女。实在是二人心中一块大病。
再往下则是德妃石氏,封号为嘉。人称嘉德妃。她是大将军石甲的嫡三女,自小在边陲长大,能歌善舞、爽朗大方。同皇后、贵妃是同年入宫,初封妃位,两年后生皇长女,赐封号嘉;又过两年生皇三子,进位德妃。
还有几个嫔位娘娘,如萱嫔、丽嫔、玉嫔也是主位,能居一宫主殿掌一宫事宜。
最后就是几个位份低些的妃嫔,如莲容华、袁容华、舒贵人、莞贵人、西贵人、周美人、卫才人、王才人、贾淑女。余下的没提到名的,要么是没上玉碟无名无姓的,要么就是多年无宠被忘到脑后了。
皇帝是年满十八岁(建安十八年)大婚的。也是在大婚后才开始亲政。这一年并没有广选后宫,而是由太后娘娘下旨,迎娶琅琊王氏嫡女为皇后;召选陈留谢氏嫡女谢芳容入宫,封贵妃。按圣娘娘的话:“小孩子家家刚刚亲政,正是一心朝政的好时候,不可被后宫琐事所累。”所以三年之内,后宫只有这“一后一妃”,百姓们纷纷交口称赞太后贤明、皇帝勤政。
三年后得了太后娘娘的点头,皇室才开启第一次全国范围的秀选。但一层层选下来,也没进几位佳丽。建安二十一年的首选,只留了三位。之后每三年至五年一次秀选,留下的人也不多。数来数去,现在皇帝宫中也就这寥寥几位,还没凑足两双手。皇子皇女也不多——皇长子是袁容华所生;皇二子是莞贵人所生;皇三子、皇长女是嘉德妃所生;皇二女是西贵人所生……三子二女,皇上如今二十又七。朝臣们对此颇有微词,希望皇帝陛下和圣娘娘对此上点心,但这两位主子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简直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几位阁老没少吐槽。但皇上君威日盛,强逼没用。圣娘娘呢,一副“朝政之事找皇帝,后宫之事找皇后,莫来烦本宫”的样子。何况圣娘娘一年时间里有半年都在游山玩水,剩下半年在去游山玩水的路上。想向她当面进言,那是难如登天。
由此可见,皇帝确实是个清冷的性子。对待后宫,他奉行平衡之策。一碗水端的平平的,既不过分偏宠,也不令谁完全失宠。当然他自认为他虽 性子清冷,但也是仁慈之君。对那些年纪大了的,不喜爱了的妃嫔,他有空时也会去她们宫里坐坐。不让她们深陷绝望,或受宫人过分苛待。
“陛下一向是操心国事居多,后宫这些事他很少放在心上,和那些无道昏君可不同。再说了,咱们这些年不也都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嘛!”皇后王南栀拍了拍奶娘的手,反过来安慰她。
“娘娘说的是,只要娘娘再得个小皇子,日子就更加和美,再没什么要操心的了!”容嬷嬷也不同她争辩,提了一嘴“日常催生”。
“孩子的事情,得看缘分。皇子公主本宫都喜欢。时间还早咱们再抄几卷佛经,看在本宫诚心的份上,没准今年就有好消息呢?”皇后被催也不生气,笑着应答。
不争、不嫉、不妒,皇后在人前总是一副宽容大度,雍容端庄的模样。久而久之,假的也成了真的。她无子无宠,只有这一个后位的尊荣,所以她万分珍惜,也万分感恩。若不是家世使然,凭她的姿容,她没可能陪伴他身侧。更何况是做她的结发之妻?生同床死同衾,她何敢奢望?
能有如今的局面,皇后已经觉得是上天的恩赐了。微渺如她,实际上是爱慕着这位人人称颂的年轻帝王的。“梁钰玺”,这三个字深深印刻在她的心扉。连在心底默念的时候都会泛起丝丝的甜蜜。这情感如同陈年的女儿红,埋藏的越深越久,就越香醇醉人。
具体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呢?
她忘了。总之不是在大婚当日,揭开红盖头的那一刻。因为那是他们的初见,却不是她第一次见他。
皇后抄完了经书,虔诚供奉。许下无数次相同的心愿。磨挫着已经褪了色的黄色丝娟,思绪被拉得很远很远。
那年杏花微雨,皇后还只是一个“旧贵族”落魄嫡女。并不是她穿衣打扮落魄,而是她的身份。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琅琊王氏,从前再是显赫,如今也是名利场里的微末之流了。富虽有,贵却谈不上了。但世家门阀,并不只有这些,“诗书礼仪”也是普通新贵远远比不上的。
因而自她家迁来京都,京都贵妇圈子们里的大宴小宴,也愿意邀请她家去参加。有些诰命夫人会亲切与她们攀谈,有些却只会冷语相待,嘲笑她们是落魄旧贵。
但王家此时势微,女眷外出交际不得人青睐也是无可奈何。她跟着母亲在京都贵圈里游走,不为别的。只为为王家争几分名声,也盼着为自己争一份好姻缘。王家颇有些家底,但京都的贵圈最不缺的就是“富”,反而“名”、“权”、“贵”,在这里头更受欢迎。
十岁的她年纪小小,但已经相当懂事了。仪容得体,进退有度。虽称不上明眸皓齿,但也端丽大方。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清清秀秀,很是不俗。诗书女红在京都贵女里也称得上数一数二。再加上琅琊王氏的名声,“王南栀”的名字颇有要取代当时的南梁第一才女李阁老之孙女柳若熙,成为新的第一,声名鹤起的趋势。
时人有评:北方有佳人,倾国又倾城;南方有南栀,诗书甲天下。
这当然是夸张又夸张了,一个八岁小姑娘诗书再好,能好到哪里去?但少年人总是争强好胜的。王南栀一个“破落户”,凭着点半吊子才艺就想抢了几个好姐妹的风头,那怎么能行?必须给她一些教训,让她们这些“破落户”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京都才女,贵女。
于是一群小丫头片子逮着机会就找她麻烦,为难她。王南栀能避则避,没有与这些权贵之女硬碰硬。但你退一尺,人就进一丈。越退却,人就越觉你好欺负。直到逼得你退无可退,不反击不行。
正面不行,她们就来阴狠的。终于在那年三月公主府举行赏花夜宴,王南栀被她们堵在了长乐公主府后院一个偏僻小跨院里。母亲在陪着长公主赏花听戏,侍女嬷嬷也被支开。
“有本事你就爬上墙头离开呀!”
“看这次还有谁能来救你!”
“你倒是叫呀,喊呀!要是叫来几个洒扫的奴才,没准就能救你出去哦!”
&34;哎呀,那咱们的京都第一才女岂不是要嫁给一个低下的奴才了?&34;
“万一来的是位公公呢,岂不是得守活寡?”
……
这些贵女指挥着侍女将王南栀的外衣扯得七零八落,她衣鬓松斜,鞋袜都跑丢了,好不狼狈。但毕竟是在长乐公主的府邸,这些女孩虽然言语间咄咄逼人,倒不敢真的弄出个什么“外男私会贵女”的大丑事出来。也就是吓唬吓唬王南栀,将她锁在了这少有人来的小跨院。
前头席散后,若她没能回去肯定要差人来找。等他们发现夜宴以后她衣冠不整一人在这里,即使没抓住别人。她的名声还不是毁于一旦?别说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头与她无缘,往后在这个贵圈里,都见不到她了。想想就真觉开心!
王南栀也知道事情不妙,所以等她们走后,她靠着墙角的枯树,爬上了墙头。墙是那么的高,她犹豫再三还是狠狠心跳了下去。果不其然,她扭了脚,冷汗顺额角流下,顾不上疼痛她得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跨院的外面并不是来时的小花径,而是另一个小跨院,但是门肯定没锁。所以她扶着墙艰难挪步……
“你受伤了,需要帮忙吗?”
就在她低头蹒跚挪步的时候,耳边响起一个雌雄莫辨的清音。她扭头一看,是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少年长身而立,风度翩翩,说不出的好看。
“这,给公子添麻烦了。奴家的脚扭伤了,可是奴要去前面花园给夫人们送鲜花。晚了怕是要耽误差事。”王南栀没敢报上自己的真实身份,谎称是公主府的摘花的丫鬟,妄图蒙混过关。
贵公子听了也没多问,而是对她说:“我懂些接骨矫正之术,你脚扭了也当不好差,不若我帮你先接好?”
“哎”她点了点头,他就将她扶到了小苑的石凳上坐下,撩起袍子蹲下身为她正骨。
“啊……”王楠栀面色惨白没忍住叫出了声。但是只听得“咔擦”两下,她的脚踝就好了。紧接着少年又取出一条明黄色丝娟替她缠在脚腕。
“这样稳妥些,等忙完了记得去擦点药。”
“嗯”,王楠栀愣愣的点了点头。
少年让她走两步试试,她赤着双天足在青砖上不自然的走了两步。走路是没问题了,只是鞋袜皆无,她惨白的脸颊又瞬间转红。
她也知道她的谎言蹩脚,忍不住又解释:“摘花时不小心弄湿了鞋袜……脱下来拿着,刚刚得匆忙弄丢了……”说完,她的脸更红了……这话,鬼才会信吧?
“我的侍女和你身量差不多,不介意的话你去内间打理一番,再回席上吧!”
少年一声吩咐,他的侍女就无声无息出来,引着王南栀去了内间。王楠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囫囵打理了一番,出来的时候她着急回去,匆匆道了谢就准备离开。
“天黑道不好走,姑娘恐是不好辨清方向,叫我的侍女送姑娘一程罢!”少年又叫住她,吩咐侍女取了灯笼送她回去。
“多谢!”王楠栀心里感动,但知道此时不是矫情的时机,道了谢就随着那侍女一路疾走,终于在夜宴结束前赶回了席上。母亲见她衣裳发髻都与之前不同,但妆发还是整洁干净就忍住没细问。只待回去了之后才详细打听,此后赴宴她身边跟的丫鬟婆子再不敢离开她半步……
而那位帮她的神秘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十三岁的皇帝,她如今的丈夫梁钰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