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红烛昏罗帐
“多谢你了。”顾轻舟接过帕子，将它盖在眼睛上。
牡丹长得很漂亮，她跟一般的宫女不同，她不会来事，就比如说此刻，若是其他的丫鬟，早就主动帮顾轻舟将帕子盖在眼睛上了，可她也只是干巴巴的递上帕子。
她就好像是一个没训练好的丫鬟一样，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娘娘若是觉得委屈了，可以回家去。”
牡丹又说道：“奴婢可以送封信给大少爷，少爷肯定会过来接您的。”
“不，我若是送信给我哥哥，那就上了他的当了。”
顾轻舟捂着眼睛说道：“他这次敢这么对待我，就是因为我给他造出了岭南的新式武器，我爹又不在岭南，所以他不畏惧了。”
“我未曾想到，我辛辛苦苦锻造的武器，竟然是拿来对付我的家人的，我真傻，真的。”
从爱情的漩涡里脱离出来，她的智商仿佛一下子就上线了，就连牡丹都有些吃惊。
之前看到顾轻舟这般傻，她说一句他的坏话都不成，就是因为她说要让她多防备一些朱炎，才惹得她不快。
当时她是这样说的，“如果夫妻之间，都要互相防备的话，那还成亲做什么呢？”
后来，她又劝说了她几次，她便越发厌烦了她，拿她当空气，乃至于其他的宫女太监，都不拿她当一回事，都敢欺负她了。
可今日，她竟然连这一层都能想到。
“不怕的，咱们岭南的实力，永远都不会畏惧他们朱家。”牡丹说道：“就算老爷不在，少爷的实力也足够让他畏惧了。”
“可是当初我在父亲的面前说着，我永远都不后悔，这才一年，我就后悔了，我……”
“娘娘，在爹娘面前做小伏低、认个错又有什么大不了呢？爹娘永远都不会怪您的。”牡丹又说道。
“你别管我，我还没想好。”
顾轻舟摇摇头，“我现在心乱如麻，我爹说，不能在心乱的时候，轻易下任何决定。”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你是打算收敛起身上刺，从此认命，跟人共享一夫吗？”牡丹又问道。
“牡丹，我有时候在想，你真的只是一个丫鬟吗？”
听到牡丹的话，顾轻舟又有些不快了，她一个丫鬟，凭什么这样说自己。
“奴婢的直性子，总是会得罪您。”
牡丹便说道：“可您平常性子也直，甚至胜过奴婢，您想想，您以后在宫中又会得罪多少人？
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经过后宅厮杀出来，您从小就是在糖水里泡大的，您比得上她们吗？”
“牡丹，你是存心来气我的是不是？”顾轻舟没好气的说道。
“奴婢只是性子直。”
牡丹说道：“当初夫人安排奴婢过来，看中的就是奴婢这份真心，奴婢不会跟她们一样，只会说好听的来蒙蔽您，您便是不喜欢，奴婢也要说。”
经过她这么一打岔，顾轻舟倒是没之前那么难过了，至少，她还有心思生气了，不是之前那般心如死灰的模样了。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他是不是？我只是跟父亲怄气，只是想证明自己。”
顾轻舟喃喃自语的说道：“可结果证明，我还是比不过父亲，我大错特错了。”
“老爷早就说过，这世界上，证明自己的唯一方法，只能是靠自己，而不是去攀附别人。”牡丹说道：“您已经有了这世界上最好的家庭，可您却还是不知足。”
“是啊，你说的对，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所以，就让我自生自灭吧，我当初说了不后悔，我就绝对不后悔，我顾轻舟，就是要一条路走到底，哪怕这条路，是绝路。”
“您是主我是仆，我已经尽了提醒的本分，您若是不听劝，那便罢了。”牡丹说了声，将她眼睛上的帕子在热水里浸了浸，然后又给她盖到了眼睛上。
眼睛上温热的感觉，让她觉得很舒服，心中跟身上的双重疲惫涌了上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
翌日，顾轻舟才刚起来，程洛灵却是早早地就在屋内等着给她请安了。
宫女进来通报，顾轻舟却是冷笑连连。
“这是要开始驯服我么？”
这人明面上说是来给她请安的，可是实际上，她是来请安的么？她根本就是过来教导她规矩的，是来刺激她的。
“她要等，就让她等着去吧，就说我身体有恙，起不来床。”顾轻舟说了句，继续在床上假寐。
一连几天，她都用这个理由，拒绝见程洛灵，直到这天，朱炎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他面罩寒霜，一把将正在看书的顾轻舟从床上拽了下来，“这就是你所说的身体有恙？”
伸手夺过她手中的书，见到只是一个话本，朱炎随手将书甩到一旁，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提了起来，“一连三天，洛灵早早地过来向你请安，你都视而不见，你这是做给朕看吗？”
“是啊，我就是做给你看！”
顾轻舟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你个骗子，你凭什么这样对待我，你想用她来刺激我，我偏不搭理她，你要如何？！”
“她给你请安你不搭理，你信不信，我废了你的皇后之位，从此让你来给她请安？”
朱炎怒声斥责，许是因为激动，他额角青筋暴起，往日里那张温柔的面孔，染上几分狰狞，他眼如利刃，似乎要将她千刀万剐。
“你敢废了我吗？你有这个胆子吗？只要你敢下诏书废后，你信不信，我父兄明日便会攻打过来，为我讨回公道！”顾轻舟忍着心痛，抬头同他对峙。
她不是一个会服输的性子，那桀骜不驯的模样，刺伤了朱炎的自尊，他想也不想的，抬手给了她一巴掌，“你这是大不敬，你信不信，就凭借着你这一句话，我就能将你诛九族！”
顾轻舟猝不及防的受了他这一掌，缓缓的扬起头来，瓷白的脸颊上明晃晃的巴掌印，她冲他冷笑一声，嘴角全是讥讽。
然后，她抬手，也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你疯了，你竟然敢对君不敬！”
一旁的童卓尖声地高喊了起来，“皇后娘娘疯啦，来人，护驾护驾。”
很快，便有一群身强力壮的太监从外面走了进来，为首的，赫然是许久不见的方印。
“怎么回事？”方印问了句。
自从朱炎坐稳了皇位之后，方印便渐渐被他边缘化了，虽然他还是东厂的都督，但是掌印太监，却是已经换成了童卓。
他也自知他已经没了圣宠，平日里也不往朱炎面前凑，今日，若不是在长乐宫闹了这一出，他也不会过来。
“方总管，皇后娘娘得了失心疯，竟然敢对皇上出手。”
童卓指着顾轻舟，护着朱炎往后退，仿佛顾轻舟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失心疯，哈哈哈，失心疯~”
顾轻舟大笑了起来，“我是得了失心疯，不过不是现在才得的，我是早就得了失心疯，所以才会不听我爹娘的话，偏偏要嫁给你。”
此刻的她，发髻散乱，脸颊高高地肿起，她狂笑着，看起来还真是有些疯狂之意。
一旁的方印看着，却是有些心怀不忍。
顾长留以前是他的朋友，顾轻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看着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机灵可爱，天真无邪，可是偏生要入宫，瞧瞧她现在的样子，真跟个疯子一样。
是了，宫中这方窄窄的天地，根本就不适合这种无拘无束的姑娘，听说顾长留也反对过，不过这丫头却好像被人蒙了心智一般，非得要入宫，这不，又是一桩司空见惯的悲剧。
“来人，将她拉出去，看管起来，从此，不得出长乐宫半步。”
最后朱炎下了这样的命令。
随着他的命令，一瞬间，长乐宫成了冷宫。
往日里的繁华，瞬间变得冷清了起来，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将屋子里各种奇珍异宝，全数搬走，就连床帘、纱幔他们也不放过。
原来父亲说的没错，这些东西既然是别人给的，他便随时可以收回。
可笑她，成了人家的笼中鸟还不自知。
屋子里面已经空空荡荡，这些人甚至连她睡的床榻都不放过，这拔步床，是她的嫁妆，用的是上好的木料，上好的工匠打造而成，便是传上几代都没有问题。
但是顾轻舟没有跟这些宫女太监们争辩，也没有去阻止他们，因为她知道，双拳难敌四手。
她连自己都失去了，这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走出门，倚靠在门框上，那些人真是可笑，他们甚至连她院里栽种的花都给挖了去。
这些奇花异草都被他们挖走，不知道会种在哪个宫里，总之，不会是她这长乐宫了。
“娘娘，你还没看破吗？”
就在这时候，牡丹走到她身边来，“我们写封信给少爷吧。”
“她们都走了，你还没走吗？”顾轻舟问道。
“我是您的陪嫁丫鬟，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呢？”牡丹说了句。
“可我记得，我的陪嫁丫鬟很多，她们怎么都不见了？”
顾轻舟说了句，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自嘲，“没关系的，陪着我这样一个愚蠢的人，又能有什么前途呢？你应该学着她们，早寻出路才是，我看你容貌不俗，或者可以去巴结上朱炎，我想，他肯定很乐意收了我身边的丫鬟。”
“收了你身边的丫鬟，好以此来羞辱你吗？”牡丹说了句。
“是啊，毕竟我对你又不好，这是你向我复仇的机会，我想他会很乐意抬举你，然后带着你来我面前耀武扬威。”
听着顾轻舟轻慢的话，牡丹嘴角染上了一抹讥诮，“小姐，你知道你的那些陪嫁丫鬟都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或许，是去巴结程洛灵了？”
“她们要么死了，要么快死了。”
“为什么？”
“因为你啊。”牡丹说道：“我们都是你的陪嫁丫鬟，你都瞧不起我们，处处排挤我们，这些捧高踩低的宫女太监们，还不死命的把我们往脚底下踩？
我们不知道提醒过你多少遍，对人要多一分防备，我们告诫过你多少次，爱人三分则已，留下三分爱自己，可你从来都不听，反而将我们当做坏人。
我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人都被他们给调走，不知去向，一个又一个的女孩，被你责备，被你厌弃，而你，不相信我们这些人，反倒对那些口腹蜜剑的人信任有加。
直到这个时候，你还在怀疑我们的忠心，我真是为自己，也为她们感到不值。”
听到她的话，顾轻舟转过脸来，死寂的心，这才有了一丝触动。
“你拥有这么多的东西，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男人伤心？
我们陪在你身边，对你忠心耿耿，可你都没多看我们一眼，直到现在，只有我一个人陪在你身边，你却还要让我去巴结皇上，你拿我当什么人？
难道我们丫鬟就没有心吗？难道我们丫鬟就不是人吗？”
“对不起。”
听到她的话，顾轻舟终于开口道。
“对不起，你害死了我们那么多的姐妹，一句对不起就算了吗？”
牡丹盯着她，眼神凌厉，“我们都是你父亲养大的孩子，我们甚至愿意将命都赔给你，可你呢？你却是这样烂泥扶不上墙，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大家！”
“那你想怎样？要不然，我这条命就在这里，你拿去啊。”顾轻舟忍不住说道。
“我们要你的命做什么？我们要的是你振作起来。”
牡丹说道：“给少爷写封信吧，写信让他过来看看你，他若是知道了你的遭遇，肯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给我大哥写信？”顾轻舟喃喃道。
“是啊，给大少爷写信，尊严面子真的不重要，少爷他只希望你能过得好。”
牡丹又劝说道：“只要大少爷过来了，皇上肯定不敢这样对待您了，他会看在少爷的面子上，将那程洛灵贬入冷宫，甚至重新对您和颜悦色，无论到时候，您还接不接受他，总之，也能出口气，是不是？”
顾轻舟沉思着，可牡丹却不知道从哪里，已经将笔墨拿了过来。
“可是……我怕我大哥冲动，会带兵过来，到时候，矛盾就真的不可调和了。”顾轻舟心里纠结万分，到这个时候，她内心深处，还在挂念着朱炎。
“那您就别说宫中发生的事情，只说您想他了，让他过来看看，不就行了吗？”牡丹想了想，又说道：“或者，您可以让他接您回去，咱们在岭南，不比在宫中过得好？来，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