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颗苹果
温凌是她的本名，中间加个苏字，是她的艺名。温苏凌本人对外的说法是，算命的说这样会火。
段修岳私下从不叫她艺名。
一串提示音响起，温苏凌接到了经纪人的语音通话。
闵捷是个中气十足的女生，话筒传来的声音划破空气中的沉默：“苏凌，我待会儿去你家跟你谈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已经在路上了。”
温苏凌“啊”了一声：“我没在家。”
闵捷那边惊讶：“真稀奇，中午之前，是什么能让你下床的？”
经纪人对她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知道她是日上三竿也绝不起床的夜间生物。
“我在外面吃饭呢。”
闵捷随口问一句：“和谁呀？”
“和我的金主。”
她故意把‘金’字发成后鼻音。
温苏凌听着电话，寻找自己的包包，耳机钥匙充电器都在里面。昨天太混乱，她都不记得包是在公寓里，还是在段修岳的车里。
段修岳听到她这声发音不准的“金主”，往那个到处寻觅的身影投去一眼。
闵捷没注意这个细节，哼笑一声，觉得她又在满嘴跑火车：“您可别逗我啦！你要是有金主，我还至于这么辛苦吗？天天给你拉活。你倒是说说你金主姓甚名谁，可真他妈的抠啊，一点资源都没给！”
温苏凌扭头看了段修岳一眼，正和他对视，她对他眨了眨眼睛。
“好啦，我这就回家，亲爱的待会儿见。么么哒！”
“哦，行，你快点啊，这大冷天的。我还要去便利店避风。”
挂了通话，温苏凌跑到玄关换鞋：“我的包呢？”
“在车里。”段修岳也换上风衣，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温苏凌扬起眉毛：“你送我？”
俩人苟且了三年之久，段修岳都是让司机送她回去，他自己从来没有接送。今天是抽了哪门子的风？
段修岳说：“我也要去公司，顺路。”
她可不记得他们顺路，但她没点破这事，她也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温苏凌甜甜笑道：“那你换个低调点的车。”
段修岳的车库里，都是百万为单位的豪车。出入她那个小区，还是太张扬了。温苏凌不想被拍到。
段修岳没理：“自行车够低调吗？”
“是共享单车么？不是共享单车我可不坐啊。”
温苏凌碎碎念：“但我不坐小黄车，因为我的押金它至今还没还。你说这帮无耻的资本家们……”
段修岳掐了她侧脸一把。不轻不重，更像是摩挲，温苏凌笑嘻嘻地揽住他的胳膊，整个身体都想挂在他身上。
关于前任的话题，谁也没有再提。心照不宣。
俩人进入电梯。到了车库，他还是为她打开劳斯莱斯的后座门。
里面还有她昨天被脱下来的衣物，已经不能再穿的样子，她把它们揉成一团，塞进包包里。
段修岳就坐在她旁边的位置，拿过她的手，细致把玩，似乎要将她每一道纹路走遍。
“你现在资源很少？”他问。
温苏凌一怔，才想起他听到了经纪人的抱怨。
她出道就签了这家公司，是个小型经纪公司，全公司算上财务保洁和前台，不到50人。
自从温苏凌一炮而红后，公司的所有资源都倾向给她，但小公司么，也揽不到什么大项目，所以温苏凌能接的工作有限。
“也不少，算是正好吧。小捷就是随口说说。”
她现在的工作量是合适的，不像顶流那么累，也不会像一百八十线闲得在家抠脚。
“想要什么，随时跟我说。我让人去安排。”
段修岳的手指和她十指交缠在一起，语调平淡地说。
没有高高在上，也没有邀功请赏，这对他来说是个动动嘴皮的事。
段家经营着综合性集团企业，段修岳担任总裁后，又收购了家娱乐公司，由于资本雄厚，很快就成长起来，赶上国内票房大爆，旗下知名艺人占了娱乐圈半壁江山。
“暂时还不需要。”
温苏凌靠在他肩膀上，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琥珀香，闭上眼睛轻轻吸入，“太忙的话，就没时间见你了。”
他的手抚上她细腻的侧脸：“今晚早点搬过来。”
她睁开双眼，瞳孔淬了阳光碎片，心跳声慌张地敲击耳膜。
温苏凌手指按着锁骨下的水晶苹果，仰起脸，再次和他吻在一处。
好久以前，那人也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动作，对她说：“温凌，今晚早点搬过来。”
段修岳让司机停在她家小区单元楼的楼下，她裙子单薄，怕着凉，很快就进了门厅内。
她总算知道段修岳不换车的理由——车的后备箱，装的全是他出差回来要送她的礼物。
司机想要给她提到楼上，她直接说自己拿就可以。
接过这么一堆大包小包，温苏凌就有点后悔了，这些奢侈品，光是包装盒就足够分量。
还好只走了几步，她就将东西全都扔进电梯。
温苏凌刚进门，给闵捷发了‘我到家了’的信息，就收到了陈策替段修岳发来的微信，是一串数字，他家的门锁密码。
日期格式的。
但又不是段修岳的出生日期。
温苏凌没太在意，兀自收拾自己的房间。
她租的这间公寓，在锦城只能算中档小区，凭她的收入，全款买房没问题，但她更喜欢租房，认识她的人每次听说她名下一套锦城的房子都没有，反而都觉得她疯了。
温苏凌笑笑不解释。
她把段修岳送她的东西推到次卧。
这里面原本是间空房子，现在几乎全被礼物堆满。
有的拆封了，有的维持刚搬进来的模样。
这里面唯一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是一个小型保险箱。
她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拿酒精棉仔细拭擦保险箱的外壳。即使上面一尘不染。
“我回来啦。”
她对着空气说。
发呆片刻，玄关传来敲门声。
是闵捷。
她拎着一杯关东煮，一边吃东西一边换拖鞋：“哎，我刚刚进小区的时候看到一辆劳斯莱斯哎！”
温苏凌眨了下眼睛：“这有什么稀奇的。”
“是不稀奇。但车牌号太顺了，你猜是谁的？”
没等她回答，闵捷就迫不及待揭开谜底：“段总的！”
“那也不稀奇。”温苏凌说，“也许这个小区就有他的前女友。”
“你说的对。”闵捷将最后一口魔芋丝咽下，“不过他这几年消停了很多，很少听到他和哪个艺人网红模特啊搞在一起。这个浪子回头也是可能的？就是不知道哪个小妖精收了这个大魔头。”
温苏凌笑：“你对他这么了解？”
“帅哥嘛，没事闲着八卦呗，也算是在我本质工作范围内了。”闵捷立马撇清自己，“不过我可不是那种拉皮条的经纪人啊，你放心，就算再穷，我也绝对不会把你送到那个花花公子身边。上次你记得，代言他家饮料的时候，你还叫人家大名，我吓都要吓死。”
“他不是资源很多？”
“没错，但是他对同一个女人的兴趣不会找过一个月。连着见几次都是高频率了，你肯定受不了这样的吧。据说是为情所伤，被朱黛甩了，从此游戏人间了。男人真会找借口，浪就浪呗，还拿女人背锅。不过话说回来，啧，他这样的也能被甩啊。是不是有啥不为人知的毛病……”
温苏凌想了想，忽然神秘地凑近闵捷：“你说他最近没八卦，可能是因为……”
闵捷把关东煮杯子扔进垃圾桶：“？”
她推理道：“因为他不举了。”
闵捷最后一口汤差点把她送走。
“祖宗，幸好咱俩是一伙的，不然你现在就要上头条！”
温苏凌给她递了瓶水，“你就给自己买了吃的？”
闵捷喝完水，摸了大衣口袋：“我给你带了这个。”
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温苏凌接过，是柠檬口味口香糖，无糖的。
温苏凌生无可恋脸。
闵捷瞅着她：“咦？你是不是偷吃肉了？嘴唇怎么红彤彤的？”
温苏凌抿了抿唇，双唇到现在还有肿胀的感觉：“喝热水烫的。”
闵捷目光如炬，看出她比前些天气色好很多。
温苏凌偶尔情绪很低靡，谁也不理，待在保姆车里发呆，除了工作，没有什么能叫得动她。
现在，她像个正常的，鲜活的，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孩。
闵捷食指戳她肩膀：“你！很！可！疑！诶！”
温苏凌面色如常，走进客厅：“快点给我讲工作的事。”
提到这个，闵捷的注意力暂时被转移。
闵捷给她整理了几个人物小传。
温苏凌翻了翻，一个傻白甜女主，一个恶毒女配，一个耽改权谋剧的女二。
看来看去，还是最后一个靠点谱，虽然是耽改，各方面有很多风险，这个女性角色的人物弧光很明显。
但她出道的几部剧，算上还没播出的，演的都是女主。
现在小花竞争激烈，年龄不到十八的小朋友都出来抢蛋糕。
温苏凌在红了之后，上几次综艺节目，那时还是新人，有意无意中犯了很多错误，比如被指责抢c位，顶撞前辈，耍大牌，翻白眼，颁奖礼上打瞌睡。
她在圈中也不怎么交朋友，没跟着抱团，也没心思应酬。
现在能有戏演，绝对是老天爷赏饭吃。
她的颜值和气质在娱乐圈堪称独一份，演技不说多么好——在偶像剧里也很难看出什么“炸裂”演技——但任何角色都能压住。
所以她现在在娱乐圈的位置有点尴尬，大制作剧本轮不到她，差的剧本她看不上。只能在中游挑几个别的关系户剩下的骨头吃。
但她心态好，只把演员这工作当作一份糊口的技能。没想着冲奖，也没想着片酬，保证对得起观众的眼睛，并能糊口，就满足了。
“就这些了吗？”
温苏凌手腕支着下巴，难得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太懒了，可天地可鉴，虽然几乎每晚都和段修岳厮混，但她白天可是很勤快的。
“要不我转行当编剧，自编自演。”
闵捷扯嘴巴：“呵呵。你上次这么说的时候，我鼓励你，还从童编那里借了新手教程，结果呢？你一周之后交给我一个文件夹，word里只有一对书名号。”
温苏凌举手：“我也有话要说，小捷你是个很好的经纪人，但不是个优秀的催稿人，我是需要鼓励的那类型。”
闵捷白眼都要翻上天。
温苏凌想了想：“如果我写剧本，我要写个警察的剧。”
闵捷刚要嘲讽一波，突然敲手：“哎，我想起来童编给过我一个电影剧本……”
她从ipad里翻出工作邮箱，传给温苏凌，在她接收的过程中给她讲：“不是我打击你啊，这个电影是易卿导演的，对演技要求特别高，准备冲奖的。你之前没演过电影，可能会水土不服。不过我还是相信你能克服这方面的困难。但是你想想，这么好的电影为什么轮到咱们手里呢，因为……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温苏凌已经点击下载完成，打开了剧本。
电影片名为《苹果》。
讲述了一位缉毒警察被犯罪组织抓住，将他的心脏移植给组织头目的儿子（本片男主，24岁）之后的故事。
男主从小有先天性心脏疾病，移植了警察的心脏后，重新获得健康。
但谁也不知道，这位少东主手术醒来后，灵魂已经换成了警察。
警察的身体已经死了，但灵魂还活着。
故事便从已故警察的女友（女主，也是一位缉毒警察，29岁）的视角开始。
男女主在经历了一系列敌对、试探、相认之后，以组织全军覆没，男主死在了女主枪下为结局。
……
这只是个简略的大纲。温苏凌静坐在午后的阳光中，身体静止，只有盯着电脑屏幕的双眸流转着华彩，仿佛灵魂也跟着进入另一个世界。
闵捷看她神情，就知道，她要演。
良久后，温苏凌合上macbook，“什么时候试镜？”
闵捷还是问了一句：“你确定要演？”
温苏凌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这么好的本子之所以能被她拿到，是因为，这部电影里有床戏，三场。
导演特别标注：全，裸，无替身，必须演员亲身上阵。
如果这条不能接受，对不起，那么男女主这两个角色不会给你，演技再好、外形再合适，都不可以。
三场床戏中——
第一场，女主与还活着的警察男友的甜蜜回忆。
第二场，已经身在敌营的男主为了保护女主，强,奸她的戏份。
第三场，女主得知男主身份后，做最后的告别。
三场床戏，缺一不可。
导演易卿，可以说是现在娱乐圈里为数不多的女导演，拿过国际奖项。
温苏凌看过她拿奖的片子，细腻又大胆，用网上一个具有性别歧视的话来说——完全不像一个女导演拍的。
她完全可以理解易导对影片质量的追求。
“演呗。”温苏凌轻轻笑道，“又不是黄片，不是真做。现场都有保护措施的。”
看她如此云淡风轻的模样，闵捷提醒道：“你要想好，现在的环境虽然放松了，但对女艺人仍然很苛刻。男演员演这个，是荷尔蒙爆炸，是性能力的证明，是演技爆棚。女演员可不一样，演完这个，对你的演艺生涯都是一个重大改变，曾经有多少个女艺人演，被无数路人口诛笔伐……哎，其实你不接也行，反正也有钱赚。”
不论把“艺术”的大旗举得多高，大部分人，对情|色戏份的第一反应永远是翘起嘴角。
她不太懂，一向佛系的温苏凌为什么突然决定演这个。
她太了解她了，温苏凌才不会为了什么奖啊钱啊的委屈自己。
如果是她不想做的事，她宁可去乞讨，也不会多动一根手指头。
这种性格是有钱人家小孩里常见的类型，但闵捷刚遇见温苏凌那会儿，她正在因为扫了一辆骑不了的共享单车而大发脾气。
温苏凌靠向沙发靠背，望着头顶白晃晃的天花板：“我不是为了别的，就觉得，易卿肯定也头疼没有女艺人来演，她需要我去拯救。”
闵捷喷她一脸口水：“我呸！你能不能说点正事！”
温苏凌扯睡衣袖子抹了一把脸：“虽然我不嫌弃你，但是你的脾气真的要改一改，小心气出病来。”
闵捷突然想起什么：“刚刚忘了说，朱黛也在接触《苹果》，她最近刚回国，正在挑选剧本，已经试过戏了。但导演还没定。毕竟是舜禹的电影，段修岳能不能同意她主演，是个问题。哎，你也别有压力，反正就去打个酱油。”
听见这个消息，温苏凌倒是愣了下，原来朱黛早就试过戏了。
她用手机搜索朱黛的相关信息，有关这位大满贯影后的消息多达上亿条，而朱黛的百度百科就在搜索界面的最上方。
职业：演员。
生日：xxxx年xx月xx日。
个人信息：……
温苏凌觉得这个日期数字很眼熟，返回微信看到陈助理给她发来的密码，正好匹配。
她的手指停顿在手机屏幕上方，忘了往下刷。
谈完事，闵捷准备离开，去玄关换鞋子，没注意到温苏凌的异样，她最后一次提醒：“那个啥，你应该注意到，床戏要跟两个男演员……”
温苏凌锁了屏幕，耸肩膀，“知道啦。”
闵捷狐疑：“你真的没有男友吗？要不要和他商量一下，别因为这个你们就分了。”
温苏凌懒得再说，打了个哈欠：“我困了，什么时候帮我联系易导。”
闵捷收了ipad：“行，那我先走了，别忘了明天还有杂志拍摄。”
“嗯嗯，您且放心。”
温苏凌挥挥手，给她抛去一个飞吻。
闵捷走后，温苏凌独自坐在地板上，望着屏幕上的剧本，她心想，段修岳，不算她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