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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千里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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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无极离开微茫山后, 并未遵照谢衍之意,一路北上, 而是顺着运河南下。

    中临洲地大物博,千年间,人世改换,广陵还是那个广陵。

    他的伤势不轻,离开微茫山地界后,亟需一处休养。照理说,去寻一处灵山为上佳, 但是仙门往往都在人迹罕至之处,他只要一逃, 不多时就会成为仙门共同追缉的叛徒, 自然是不能隐于山林。

    广陵是人世间最繁荣富庶之地,十里红袖,杨柳青青。

    所谓大隐隐于世, 他只是看了一眼, 便循着自己的本能, 向着尘封的记忆走去。

    最终,他在荒废的旧城区驻足半晌, 伸手穿过一层薄薄的结界, 继而迈入了破旧的门槛。结界之后并不是一片荒地,而是一间封存的私塾, 牌匾写着“见微”。依稀是当年谢衍的字,比现在要张扬许多。

    这里是他的起点。

    在殷无极学会结界后,就将此处买下,以结界封存。每隔百年,他都会回来一次, 加固结界,住上一阵。

    从前,他只觉得,这不过是一种无用的深情。

    可如今,他孑然一身,无人可信,私塾里储藏的药材和灵石,此时却能救命。

    已经接近百年没有住人,这里的地上又蔓延上灰尘与蛛网。殷无极只是凭着一口气走到这里,一松懈下来,才觉得那伤口又裂开了,一瞬间疼的钻心。

    他倒在灰尘遍布的床板上,轻轻地蜷缩起来,像是舔舐伤口的兽。

    “嘶,下手真狠啊……”

    殷无极把覆着伤口的掌心移开,只是瞧了一眼,便见到大片大片的殷红,在他格外苍白的手心,分外刺眼。

    谢衍这一剑没有留情,差点把他刺穿。

    还好他避开了要害,若非他有魔气吊着命,怕是会被他立毙当场。可就算他吸收了魔尊的魔气,此时也不过苟延残喘,勉强度日罢了。

    他躯体中的灵骨灵脉还未完全转化,魔气也不能完全控制,何况身上还有重伤,要避开整个仙门的追杀,穿过大半个中洲到达北渊洲,简直比登天还难。

    谢衍纵他一次,是他最后的宽容。

    “昭之天道,逐出门墙,这一剑,斩断师徒缘分。”殷无极大抵懂得背后的深意,可越是明了,他越是心灰意冷。

    “最后饶我一命,从此两清,再不相欠。”他咬着牙,笑道:“不愧是圣人谢衍。”

    他用匕首刮掉伤口的腐肉,眼眸阖起,像是末路的孤狼,喘息着,像是咬碎了他的名字一般,唤他:“谢、云、霁。”

    一字一顿,仿佛要把他刻进血肉里,骨头里。

    倘若谢衍当真干脆利落地将他杀了,他不但不恨,反倒觉得死得其所。

    可他如此决绝地斩断一切渊源,像是怜悯施舍般饶他一条生路,他却更为痛苦。

    他曾经站在他最近的距离,如今却被活生生丢弃,还要清醒着熬过今后的岁月。拥有却失去,才是让人发疯的源头。

    恨啊,当然恨。他早已写好了自己的结局,将头颅伸在他的侧刀之下。他战胜自己求生的本能,就这样从容赴死了一次。

    明明可以将一切孽缘从此斩断,谢衍偏偏不肯遂他的意,给他一个解脱,却将他推入与心魔博弈的,漫长而无尽的痛苦。

    这种漫涌的痛苦,让他朔朔颤抖起来。心魔又卷土重来,漆黑而冰冷的情绪从心底再度蔓延,幻觉,到处都是幻觉,他略略抬眼,似乎看到旧日的房间沦为血池地狱,摇曳着鲜红的炼狱花,缠绕着尸骨,将所有人拖下地狱。

    殷无极咬住绷带,胡乱在自己胸口缠了几道,才将那血肉模糊的贯穿伤遮住。在缠上最后一道时,他额头都是冷汗,低垂着头,面白如苍雪。

    他颤抖着移开掌心,眼底蒙着一层阴翳,看着胸口本应缠着绷带的部位,有着一个漆黑的空洞,里面是一颗跳动的魔心。

    “还不如杀了我呢。”殷无极扬了扬唇,他似乎感觉不到痛似的,伸手,攥住那颗殷红的心,叹息着笑了起来。

    殷无极醒来的时候,廊下是绵绵的细雨。

    有风敲竹,与廊下的铃铛混成协调的韵律,好似当年私塾晨昏的铃声。雨落在窗沿

    ,裹挟着些清新的泥土香气,一丝悠远的安神香掺杂其中,沁人心脾。

    殷无极还发着烧,浑身烫的像个熔炉,意识自然也不清晰。他只是轻轻一动手指,就觉得浑身都如抽搐一般疼痛。

    这种难得的惬意感很异常。他之前根本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给整个屋子施加术法,可现在,他好端端地躺在软榻之上,盖着被子,床边本应满布蛛网灰尘的案台光洁如新,摆着香炉与长明灯,柔柔的光晕照着他的脸,让人止不住地觉得温暖。

    殷无极忽的想到一个荒谬的可能,右手支着身体,勉强坐起来,却发现自己上身赤着,伤口被换好了药,绷带规规矩矩地缠着。

    他之前缠的乱七八糟,不可能这么干净,这点他不会记错。

    有人发现了他,殷无极心里重重一沉。

    而到底谁会知道这里?他捻了一下香灰,那是水沉香,有个人最喜欢这种香。

    他心中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于是随手拿了床边的玄袍,披在身上,试图下榻。

    一个渺远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清高冷淡。

    “躺回去。”

    殷无极身体一僵,千年的本能让他几乎瞬间照做。可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他的弟子,自然不用听他的命令。

    深秋的广陵属于南方,潮湿阴寒,室内却灼灼烧着火炉,十分温暖。

    脚步声响起,那人走进了里间,仿佛从千年前的时光里走出来。

    那人一身青衣儒衫,清雅秀致,像个温润的书生。可他清淡出尘的神情,一身飘逸的气质,却让他与凡人陡然生出差别来。

    “还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殷无极被他发现了行踪,也不想着逃了,只是平心静气地盘腿坐在床上,嗤笑道:“你既然来追我,又何必让我逃,左右我也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圣人谢衍腰间悬着山海剑,却不出鞘,手里只是执着折扇。

    他平淡地环视了早就没有印象的私塾,叹了口气,道:“天真,以为躲在这里,便是安全的吗?道门有追踪灵气的法器

    ,你的灵气在仙门早有备案,就算只是个旧时的结界,也很快会被找到。”

    “所以圣人来此,到底为何啊?”殷无极眯起眼,心中的爱恨找不到出口,化为锋利的言辞,道:“总不会是特意来看看我,到底死没死吧。”

    谢衍看着他已经半死不活,却还是执意蹦跶的徒弟,按了按太阳穴。他那一剑刺的狠,殷无极恨他是应该的,于是他便默许了他的冒犯,淡淡地道:“三日,最多三日,你养一养伤,然后离开广陵城北上。”

    “我为什么听你的……”

    “想活着,就照做。”谢衍走到他身侧,用折扇搭在他的肩上,只是这样的压制,虚弱的殷无极便没法反抗,只是一双流转着光芒的绯眸望着他。

    不堪、耻辱与痛苦。

    “如果我不想呢?”

    谢衍低下眸,心里却想,是了,他也许根本就不想活,是他逼殷无极如此。

    “也得照做。”他自顾自说道,“取道襄阳道,绕过三大湖,不要走剑门关,那里有重兵把守。”

    “我没听错吧,谢云霁,你在出卖仙门的布防?”

    “只是针对你的布置。”谢衍的折扇顺着他的下颌,一路划到他的胸口,在他心脏处虚虚点了点,淡淡道:“至于道门、佛门的消息,我也不清楚,就看你自己了。”

    殷无极倚在床边,一手支着下颌,望着他懒洋洋地道:“谢先生,您一定要把我放去魔洲,到底是想做什么?我都已经这么背叛你了,还有什么价值?”他似乎是为了激怒他,笑着道:“比起那莫须有的价值,风险怕是大多了,我被仙门追杀围剿,倘若活下来,说不定会向仙门报复——”

    殷无极猛然攥住他的手,把他向身前一扯,逼近他那张高高在上的脸,微微舔了舔唇角笑道:“养虎为患啊,谢先生。”

    “所以,你想我现在就杀你?”谢衍并未在意他刻意的冒犯,他在自己门下时,总是行止有度,压抑深沉,此时却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恣意的很,却显得鲜活极了。

    他伸手从他的后颈摸到他的

    喉管,冰白色的手指轻轻扣住,仿佛下一刻就能拧断他的脖子。只是虚虚一搭,那股威压就让殷无极绯眸一缩。

    “杀你很容易,但是,我要你活。”谢衍眯起眼眸,那股执拗而冰冷的气息,让殷无极呼吸一顿。“不需要其他的价值,只要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便足够了。”

    殷无极一怔,随即向后一仰,窝在软枕里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活着,就够了吗?”连胸口的伤都有些裂开。“谢先生,你说我天真,你才是最天真的一个吧?”

    “天生魔体,又鲸吞了赤喉的魔气,道祖、佛宗那两个老家伙,当真没有让你杀了我?他们就不会追究你养了一个未来的敌人?”

    “我自有考虑。”

    “倘若我憎恨仙门,执意与你为敌呢?”

    “再杀不迟。”

    殷无极看着他白皙的下颌,还有张合着的淡色嘴唇,心里却在想,若是亲吻上去该是什么味道。

    这种大不敬的欲望,在他心里早就深种,如今无所顾忌,他求死心切,更是荒唐,于是伸手在谢衍的颈后一勾,一个翻身,把他按在了榻上。

    谢衍似乎也没想过殷无极敢这么放肆,右手捏住他的肩骨,似乎随时打算给他个教训,可视线触及已经渗出红丝的白色绷带,他原本打算一击把他轰开的手微微一顿。

    殷无极一只手支在他的颈侧,一手按着他的躯体,漆黑如鸦羽的发披散下来,衬着绯色的眸,分外缱绻。他平日里低头垂眸时显得恭顺的容貌,如今成魔,却像是盛开在血池里的优昙婆罗,有种别样的蛊惑。

    他垂眸浅笑,唇也似乎被自己咬出些血色,魔纹因为情绪波动蔓延在脸上,有种靡靡的绯丽。

    就连谢衍,也不禁恍惚了一瞬,差点被这惊心动魄的魔魅影响。

    “谢先生呀,你就是自以为是这一点,最招人恨。”他低头时,漆黑的发也落在他的两侧,如锦缎一样光滑,唯有双眸如同燃烧的火,不甘,憎恨,杀意,渴求,一切都纠缠在一起。

    里面的情绪

    太痛苦。谢衍怔住了,他到底有多久没有回头看过殷无极,他又一个人趟过了怎样的炼狱,才能酿成这样的苦。

    殷无极长睫一抬,明明神色憎恨,声音却温柔入骨。他用手心近乎轻佻地拂过他的颊侧,看着那双冷淡如冰雪的眼睛,终于浮现出薄冰破碎的动容。

    他本想不管不顾地吻下去,最终还是顿住了。

    在他的唇上三寸,殷无极轻轻一叹:“谢云霁,杀了我罢。”

    他的声音近乎祈求,有种甜蜜的绝望。

    “别让我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  帝尊叹气:死真是一个很难的事情,尤其是我想死,他想救我的时候。

    圣人叹气:徒弟整天寻死觅活怎么办,急,求问如何阻止他自杀。

    主要是心魔问题,殷无极现在还没疯,是因为还能控制自己,又不能讲,只想赶紧解脱。但他其实本能又不想死,没把师尊搞到手怎么可以死。

    对生的眷恋和对死的抵抗,魔气的折磨与师尊的那一剑,对自身欲望的克制和本能的放纵,对自我的质询与对命运的反抗,在爱和恨的边缘游走,帝尊这种攻,香香香!

    就算是成长期还是香香香,搓手手,他终于开始野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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