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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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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疼欲裂啊!

    李密感觉自己的额头上,有两根血脉,在一鼓一鼓地发胀。

    那像是,要爆裂喷薄而出。

    “军师,此等凶险天象,何解?”

    翟让看看左右,看不见李密,自然将头对准首席大军师贾雄。

    贾雄虽然此时已经很想跟了李密外出畅快,但这两日时机不对,自是将心中蠢蠢欲动的念头按下,专心侍奉老恩主翟让。

    “主公,血月见,妖孽出。主兵,当防邪祟侵扰,退而守,小利不伤。”

    “月现血色,乃至阴至寒之相,伤阳气,灾难生。”

    “古词曰,青为饥而忧,赤为争与兵,黄为德与喜,白为旱与丧,黑为水,人病且死。”

    “此兆,示人间正气弱,邪气旺,怨气盛,戾气强;风云剧变,山河悲鸣;天下动荡,火光四起。”

    ……

    然后,这贾雄既像背书,又像卖弄一般,吧嗒吧嗒的一大通神侃。

    什么“月亮是太阴,月圆之夜北斗星移,鬼门大开,阴气最盛”啦!

    什么“太阳象征恩泽,月亮象征刑罚,所以血月,必须以祈禳之术免之”啦!

    又什么“国君之殃、大臣之灾、荒淫无道、宰相失令、大将失法、国有丧、天下兵起;十五而食、天下亡、收成差、大将死、大旱、兵起、国兵丧……”啦!

    等等。

    直说得大帐中众人,头昏脑涨,不明觉厉,两股战战,感觉这天要塌了一样!

    苦出身,没接受过系统教育啊!

    似懂非懂!

    “军师,贾军师,你说说,咱们到底如何是好啊!”

    还是高安比较清醒。

    他看着军师大有开坛讲法的架势,忙叫醒沉醉其中而不能自拔的贾雄。

    “哦,哦……自然是得用祈禳之术免之啊!”

    贾雄一呆,忙又说道。

    “军师,你看密公不在,那以你之见,到底如何祈禳啊?”

    翟让见贾雄说起这血月之祸,有祈禳之术可免,不由眼前一亮。

    帐内的糙汉子们,也一同将目光对准这仙骨道风的贾雄。

    贾雄捏着山羊胡,沉吟片刻,道:

    “主公姓翟,翟者,泽也,非泽不生,非让不存,故须主公隐忍而少刀兵也!”

    “怎么说?”

    翟让没听懂,于是出言让贾雄解释一下。

    “主公,天下之凶,莫过刀兵。刀兵主生死,属上阴;血月易犯兵戈,乃至阴。”

    “两阴交杂,大祸之始也!”

    “太史公言,太上修德,其次修政,其次修救,其次修禳,正下无之。”

    这下,大伙儿大致上,总有一点点明白了。

    太史公先不说是何方神圣,但是人家早把禳解的法子告诉给了大家。

    一是修德。

    可大伙儿是土匪啊,修啥德?!

    二是修政。

    大隋的政事,土匪可管不了,唯一能搞搞的就是瓦岗寨。

    可瓦岗寨的政,翟让是有心而无力啊!

    没那个能耐!

    这政事儿都属于德和智的范畴,瓦岗寨好汉们最富裕的财富里,恰恰就缺这两样。

    全是,苦出身啊!

    现在,就等李密这个见过大世面、拥有大智慧的蒲山公,来好好整饬一下呢!

    这事儿,也只能等李密得胜回来再说了。

    下面,是修和救。

    如果说修德修政,是指约束自身私德和调整政务公德的话,那修救修禳是干啥的?

    举行各种禳祈仪式呗!

    感天动地,回转天心地意呗!

    这个大家伙拿手,恁谁都可以来两手。

    当年,这可不就是兄弟们走江湖混社会的饭碗?!

    如果以上这些都不做,那就如何?

    正下无之!

    啥玩意

    “坐灭!”

    贾雄仅仅用两个字,就将群豪们的心,投入彻骨冰窖。

    所谓正下无之,就是如果什么也不做,那就坐等灭亡,天命很快就会转而眷顾别人了。

    坐等灭亡?

    操!

    包括翟让在内的所有人,面如土色。

    大好的局面,花花的世界,谁愿意坐死?!

    咋办?咋办?

    李密不在,那只能也只有先选最便宜、最容易的事情去干了。

    禳祈!

    贾雄很快就帮翟让做出了具体办法和流程。

    一是休战止戈;二是开坛做法;三是沐浴静养。

    狗屁!

    这不是扯犊子吗?

    可还别说,绝大部分人已经行动了。

    没办法,怕死和迷信,的确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弱点。

    就连在江南闹得很凶的吃人朱粲,也不是相信他是什么大鹏转世!

    吃人,可以采补阴阳和神力!

    就是这么……

    神奇的一幕,发生在了第二天的龙息谷。

    包围和被包围的双方,都主动息战。

    对!

    周法尚领导的官军,也开始建造祭坛,向天祈告。

    龙息谷正中,是官军的。

    龙息谷左手虎头山上,是瓦岗军的。

    只是,围困的阵型,依然如故。

    当弄好荥阳城一摊子事情的杨子灿,带着各路兵马,悄悄逼近代海寺的时候,他便看到了这样一个让人苦笑不得的景象。

    十万人的瓦岗军,神色肃穆,面向自家的祭坛,虔诚地忏悔。

    饥饿得摇摇欲坠的官军,也强撑着,聚拢在自己龙息谷正中祭台周围,肃然而立!

    上天,真的好伟大!

    至少在一个时间段里,让代海寺保持了短暂的和平。

    杀戮和欲望,真的可以被压制吗?

    “天象昭垂,千古如一!”

    张巡在杨子灿身边悄声说道。

    “然后呢?”

    阿布强忍着自己心中的爆笑,称身问道。

    “平安之道,就在人心!回归道统德化,培养浩然正气。正,必能压住百邪!“

    张巡说得很是一本正经。

    这让不屑一顾的阿布,突然之间便心底一片清凉。

    心智中,那股狂荒的胡思乱想,瞬间释放得一干二净。

    什么是道统?

    什么是正气?

    难道,这大隋天下如此之局,是失道德而缺正气?

    可是,这世界本来不就是尔虞我诈、道貌岸然、你死我活吗?!

    光光凭借一个虚无缥缈的德化道统,凭一股傻里傻气的正气,就能让天下靖安、生民乐业?

    那些投机者、阴谋者、为乱而欢呼者……就能因之而自动消遁?

    ……

    “菩萨心肠,金刚之怒!”

    看大将军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张巡忍不住又多嘴了一句。

    “是吗?”

    阿布一惊,脱口而出。

    不显金刚之怒,不见菩萨慈悲!

    “好吧!”

    “发动!”

    ……

    狂烈的战斗,猛然间爆发!

    四路钢铁混流,如水银泻地,凶猛异常地杀入毫无戒备的瓦岗外围!

    穿插!

    坚决的穿插!

    分割!

    义无反顾的分割!

    杨子灿、裴仁基、管食吾、尧君素,各率契郡,奋勇杀入瓦岗大阵!

    杨子灿铁甲骁果卫的目标,就是瓦岗军的中军大帐,以及虎头山!

    而裴仁基部,直扑瓦岗后军粮草!

    管食吾部、尧君素部,直取没有单雄信的单雄信部、没有徐世勣的徐世勣部……

    而瓦岗好多主将,全都正集中在那高处的虎头山上,搞活动呢!

    而在更远处的代海寺外围,彩旗招展,幡影幢幢,锣鼓喧天。

    好似突然之间,千军万马来相见!

    杨子灿的大戏,导演得真是绝了!

    那里,都是荥阳城内外的老百姓、德义团的演员,以及在荥阳城之战中受伤的伤员!

    除了收拢和甄别蒲山公营残军的王萧安、李成阳部,该来的都来了!

    连那个倔老头、不知死活的虎牢关监军御史萧怀静,也在那儿扯着嗓子大喊,摇着旗子助威。

    驽马们,拖着树枝来回奔跑,搞得来路尘土飞扬……

    突然的变故,惊呆了龙息谷中的周法尚等,也同样惊呆了举着香作揖的翟让等人!

    咋地啦?

    哪儿来的官军?

    哪儿来的如此多的官军?

    这种天象之时,还讲不讲武德?

    不害怕天打五雷轰、妖孽吸取了阳寿?

    ……

    胡思乱想,一时充斥着这些认真搞禳祈仪式的头头脑脑、喽啰兵卒。

    这种逆天而行的攻击,实在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看什么?快去杀啊!”

    还是徐世勣反应快,大吼一声。

    单雄信一把抱住翟让,就地一滚。

    “哚!”

    一支利箭,突兀地扎在供桌上面的那个猪头上。

    插在好深,犹自颤动!

    紧跟着,又一阵箭雨,就撒在了那高高的祭台之上。

    好几个人,眼见就不活了!

    ……

    “往下快冲,上马,抢武器!”

    王伯当捂着流血的臂膀,朝着正发呆的王当人、李公逸等人。

    翟让的几个兄弟,早乱了方寸,连滚带爬,哭爹叫娘,追着被单雄信抱着翻滚滚的翟让企图逃离……

    刚才还是一副仙骨道风的贾雄,捏着插进胸口的箭尾,嘴中汩汩地吐着鲜血,靠着供桌失神地望着天空……

    邴元真,是个伶俐的货!

    当单雄信一动,他就麻利地扛起一个香炉,顾不得里面滚烫的香灰和香头,发疯般倒扣过来顶在头上,死死地跟在老大单雄信后面,寸步不离!

    你还别说,好几支箭,就落在了那铜香炉上。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可他人一点儿没事!

    只是那样子,就像一只刚出土来的土拨鼠……

    虎头山,就像个虎头。

    还是典型的上山虎,其头昂扬,很有气势。

    但有点儿不好,就是太孤而悬!

    其上,景色很美,很有统领全局的格局,但这美却有代价。

    上山不容易,下山也难!

    一帮头头脑脑,看着在不高的虎头山顶一下子就能下来,但这箭矢穿空、人人逃亡的时刻,那狭窄崎岖的山道,可就要了命了!

    总不能在人人挤满的情况下,就那样直戳戳地跳下来?

    呵呵,那样的话,即使不被那箭射死,也会被这下坠的劲头给摔死!

    至少,摔断腿是可以的啊。

    其实,逃命的时候,一点儿也分不出来谁是老大、谁是喽啰!

    这档口,反而是上不了台面的那些中下级头目们,最为得利。

    他们一股脑儿的拥挤在山道上,人推人,人挤人,还要防着空中打击,左躲右闪!

    唉,这怎一个乱子了得!

    ……

    当一个巨塔一样的杀神,堵住了山下的唯一逃生出口,所有人都惊呆了!

    秦琼!

    他娘的,是谁把他给放出来的?

    还有他后面的,那些凶神恶煞的贼官囚们?

    ……

    但是,等小安子领着自己的黑甲铁骑,彻底围住这个山头的时候,瓦岗寨的英雄们,都彻底不会了!

    也瞬间明白了!

    还能有谁?

    高安,李延寿!

    砍掉了几个还想往外冲的头目脑袋,虎头山上的人,终于不再贸然往下折腾了!

    只见秦琼的大手一挥,那箭雨立马就停止了倾泻。

    可此时,上面的人,大多都已经人人带伤,个个有箭!

    悔不该,在这阵战之中,搞什么祈禳之仪。

    狗日的贾雄,还一再要求敬鬼神而远刀戈!

    这不,众人个个将甲胄都脱得干净,全是一身舒适宽展的布衣长衫!

    那乘手的兵器、战马,也全都留在了山下的大帐之旁!

    靠!

    这还向谁哭去?

    怪不得这奸贼高安、李延寿,说是要去好好看着秦琼等贼,没有参加仪式。

    这原来是去放人,准备造反了!

    只是,这帮贼子,是如何与那外边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狗官军,勾连上的?

    二头领殇,知不知道这事?

    ……

    对了,李密和二头领,怎么还没消息?

    这,大大地不对劲啊!

    一股股彻骨的寒意,袭上虎头山上被死死困住的瓦岗英雄们!

    近十万瓦岗各路人马,都很想扑过去抢救被困在虎头上的自家头头。

    可是,最有号召力、领导力的人物,都恰恰就在虎头上。

    这指挥上,具体听谁的?

    你说西,他说东,这个要捉鸡……

    这,就非常混乱了!

    身边眼前,是那如狼似虎的陌生官军,喊打喊杀,横冲直撞!

    远处,是真在焦急等待救援、犹如热锅上蚂蚁的自家老大!

    逃命,争命,救命……如何选择?

    这些突如冒出来的官军,他们的刀子、长矛、箭矢、标枪……正是太过锋利和咬手!

    瓦岗军的兵卒们,注意力稍有不集中,就会很快死于其下。

    ……

    得了吧,还是先看顾着眼前的生死危机吧!

    群龙无首的瓦岗军卒,大部分选择了抗争和投降!

    当然,也有好几股力量,其中的那小头目们很是得力忠诚,竟然不顾追击,兀自带领手下帮众,回身冲向虎头山。

    比如,徐世勣手下的张亮,翟让的心腹王儒信和蔡建德、王伯当的手下李公逸等!

    秦琼和高安,也不啰嗦含糊,很快分兵布防。

    一支,迎向来敌。

    一支,将虎头山围得水泄不通。

    要知道,他们这两股人马,其战斗力就是放在大隋官兵之中,也是最为精锐和强悍的存在!

    马上能战能胜,马下也毫不含糊!

    他们这些人,绝大部分可是阿布亲手教出来、练出来的!

    这一战,杀得是火石崩溅、残酷异常!

    鲜血,闷哼,刀抢击甲的嘶鸣声,战马的灰灰声……轰然炸响!

    尸体,残肢,破甲,断兵……明显地开始在虎头山下阵地堆积起来!

    死战!

    生命的灯火,在快速的明灭……

    活着,真不容易……

    四面而来的瓦岗救援的力量,开始越来越多……

    而坚守抗击的殇骑、秦琼部、还有不知道怎么反正的一些“瓦岗军”,犹如磐石,死战不退!

    大浪反复,礁石如铁。

    一方,救人心切!

    一方,寸土不让!

    站立高处,被困却又无计可施的瓦岗群雄,目视着眼前一幕幕生死活剧,睚眦俱裂,泪水横溢……

    而正从阵外冲来的杨子灿,远看这里形势危急,血脉贲张,心急如焚……

    一寸黄土一寸血,十万战魂十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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