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裂纹,应对
此三策,各有利弊。
上策,直面广皇帝,展示杨玄感抗隋决心和勇气,与朝廷的百万大军对峙。
这是背水一战、毕其功于一役的霸王心态。
好处是收益巨大!
但风险,也同样无比巨大。
不谈归师勿遏的道理,单是从军力对比上,就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杨玄感之军,有无此等对战能力,是要画一个大大的问号!
中策,若能西进关中,就能左右逢源,获得大量关陇旧有势力在军事、经济、人力等方面的大力支持!
但问题,同样存在。
首先,是潼关之固,若要进入关中,必须要打破重兵把守的河东城、函谷关、潼关。
其次,现在看着关陇子弟云集于麾下,但他们的老子、主事人,也就是留守关中和军中的诸官将,对他杨玄感的态度到底如何,还真是个问题!
这些老狐狸,嘴上一套,实际做的又是一套,全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如果不是局势已经相对明朗,他们绝对会作壁上观,或者直接装死做聋。
第三,如果是贸然进击,若是遇到战事不顺,那时便进退不得,少了回旋余地。
毕竟,关中地区的造反力量,几乎是屈指可数。
下策,黎阳距离洛阳最近,且洛阳现在为实际上的国都。
一旦占领,就等于掐住了广皇帝的命根子,也具有了立足的根本,从而就掌握了江湖上反抗暴隋的大义和先机。
届时,天下英豪,自当踊跃归附,合流并进,共襄大举。
然而,难点也存在!
那就是新修的东都洛阳城,城高险固,又有大军驻防,胜负难料。
不过,好消息是越王杨侗、民部尚书樊子盖,能力和兵力嘛,一般!
这倒是值得一攻,说不定还有惊喜存在!
于是,杨玄感左思右想,最后选择了李密的下策,进攻洛阳。
丙辰,玄感逼东都。
河南赞理裴弘策,率领当地府军,拒之。
不过,爽脆地败了。
……
接连几仗,杨玄感的叛军皆赢。
杨玄感这人,武艺超群,骁勇力大,一柄丈八长矛,使得八面威风。
每次作战,他身先士卒,呼叫叱咤,当面之敌,莫不震骇而退。
简直是项羽再生!
杨玄感在军中、在江湖,有了“楚霸王”这样响亮的名号!
加上他心机颇深,擅于交游拉拢,很会安抚、带领一线部队,这样一番操作下来,顿时赢得士卒们好感无数,乐意为他拼效死力。
战,无不胜!
骄傲之气,渐渐萌生。
杨玄感产生了错觉,自讨这大隋朝气数已尽,天下人都会支持他。
而他,就是那个代替广皇帝的人!
就在这之前,杨玄感任命的原河内郡主簿、现在的怀州刺史唐祎叛逃反水了。
他一路潜逃,终于跑进东都,向越王杨侗、民部尚书樊子盖报告了杨玄感谋反之内情。
杨玄感造反的事,彻底曝光。
越王杨侗、民部尚书樊子盖,的确非常恐惧。
他们一边调兵防御,一边分别向西京留守代王杨侑上报匪情,一边向远在高句丽的广皇帝告急报警。
修武县,古为宁邑。
商末周武王兴兵伐纣,大军途经宁邑时遇暴雨三日而不能行,就地驻扎修兵练武,故改宁邑为“修武”。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实行郡县制,始设修武县,属三川郡管辖。
修武县,历史悠久,为中华古县。
“马中赤兔,人中吕布”的吕布,死后便葬在修武县城东南兰封村村北。
流经修武的运粮河,更是大隋大运河永济渠的一条重要分支。
因其下游入卫河直达天津,且以漕运为主,故最终得名为运粮河。
广皇帝当年发丁男数十万,挖掘沟堑,自洛阳龙门渡东接长平、汲郡,最后达到临清关。
所以,杨玄感要进击洛阳,最便捷的路径就是越过临清关,直捣黄龙。
越王杨侗、民部尚书樊子盖,最先在临清关勒兵备御。
修武县的老百姓,也踊跃加入朝廷大军之中,共同抵御杨玄感的叛军。
已经被连续的胜利,整得有点飘的杨玄感,开始率军攻打临清关。
这一战,杨玄感却是栽了跟头。
修武县,很难啃!
杨玄感,遭受到了自竖杆子以来的第一次失败!
武修人,临清关,一战成名!
隋军和修武县百姓,一起守住了临清关。
初尝败绩的杨玄感,不信这个邪,连番而战。
结果是,连番失败。
杨玄感的叛军,被阻挡在河对岸,一时之间无法过河进军。
无奈之下,杨玄感只得绕道溯流而上,终于在汲郡境内南渡黄河成功。
过河之后,数路造反大军加入杨玄感的大军,并且这前来归投的人马,越来越多。
营门口投军的人,挤得人山人海,热闹得就像过节一样。
当杨玄感的叛军,驻兵于上春门的时候,队伍的人数已经达到了十四万五千人。
鏶水、洛水附近的百姓,似乎已经苦隋日久,竟然自发地向杨玄感的叛军送牛送酒,犒劳大军。
面对热情洋溢的百姓,杨玄感登上高台,发出了自己的誓言。
“吾,身为上柱国,家有巨万黄金,算是既富且贵,本无所求。”
“然,今吾不顾身死族灭,所为之事,只是解天下倒悬,救黎民百姓罢了!”
“尔等,且随我灭了暴君,还天下公平富贵!“
杨玄感慷慨陈词,其富有磁性的男高音,震得下面的军兵百姓的耳朵,嗡嗡作响。
“好!”
“上柱国高义!”
“上柱国圣明!”
“上柱国,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
群情激昂,踊跃参军。
杨玄感叛军的规模,以可见的速度在膨胀。
东京辅佐杨桐的樊子盖,在向监国的杨侑发来急报的同时,还送过来了杨玄感给他的一份招降书。
这东西,本来是保密的。
如果卫老爷子在,或许他也有权利看上一看。
可惜他现在已经率领五万大军,出关前去支援东都城了。
杨侑看了,然后又愤愤然私下里塞给阿布看了。
阿布本来不想看,但看着杨侑寻找同感的目光,只好展开来看了一看。
信,是杨玄感亲笔。
字迹工整,功法不俗,很有书法大家的风范。
“……夫建忠立义,事有多途,见机而作,盖非一揆。”
“昔伊尹放太甲于桐宫,霍光废 刘贺于昌邑,此并公度内,不能一二披陈。高祖文皇帝诞膺天命,造兹区宇……垂拱而天下治。”
“今上纂承宝历,宜固洪基,乃自绝于天,殄民败德。频年肆书,盗贼于是滋多,所在修治,民力为之凋尽。……朋党相扇,货贿公行,纳邪佞之言,杜正直之口。”
“加以转输不息,遥役无期,士卒填沟壑,骸骨蔽原野。黄河之北,则千里无烟,江淮之间,则鞠为茂草。”
“玄感世荷国恩,位居上将,先公奉遗诏曰:好子孙为我辅弼之,恶子孙为我屏黜之。”
“所以上禀先旨,下顺民心,废此淫昏,更立明哲。四海同心,九州响应,士卒用命,如赴私雠,民庶相趋,义形公道。”
“天意人事,较然可知。”
”公独守孤城,势何支久!”
“愿以黔黎在念,社稷为心,勿拘小礼,自贻伊戚。谁谓国家,一旦至此,执笔潸泫,言无所具……”
呵呵,杨大哥这连自己老子的名号都用上了,顺便还来了个口头遗诏!
反正是死无对证。
能加的加上,先把自己造反的大义,给举起来!
“真是狗胆狼心!”
“全忘了主上对他家的隆厚恩典,真是忘恩负义的鼠辈!”
阿布说得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这里面,全是胡言乱语,全是为他的不义之举张目解脱!”
“殿下,还好朝堂之中还有如卫大人、樊大人、我,这等明辨是非的忠臣!”
“像杨贼这等乱臣贼子,咱们一定要将他们打倒批臭,万世不得翻身!”
“决不能让一个老鼠,坏了一锅好汤!”
“杨玄感诸贼,实乃土鸡木狗,殿下不必心忧!”
“等我朝大军一到,定将其一举成擒。”
“到时候,一定要让他们跪下来,叫爸爸!”
“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坚定地团结在您、主上的周围,保卫咱大隋这大好河山、千古基业!”
阿布在鼓励的同时,也不忘夹带些表忠心的私货。
这时候,可一定得亮明立场,丝毫不能犹豫!
决不能因私废公,乱了跟脚。
那样,可就后患无穷了!
“哈哈哈……叫爸爸?”
“子灿,杨子灿,你真是……”
本来生气的杨侑,被阿布的一番说辞给都笑了。
这家伙,竟然连“叫爸爸”这样的说辞都用上了!
杨玄感等,会叫自己爸爸嘛?!
杨子灿的嘴,真的是肆无忌惮,什么也敢说、能说、会说!
“也不知道,嘴上这么厉害,如果让这家伙独领一军,与叛军对决一下,还会不会这么嚣张跋扈?”
杨侑笑着。突然心中产生了一个主意。
只是,他没有说出来。
“是不是真金,炼过之后才能知道!”
阿布看着小杨侑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感觉有些不妙。
但他却仍然装傻充愣,插科打诨,将大把的阿谀奉承不要钱地送上。
当然,也少不了那一番粉饰太平的空话。
阿布之所以这么说,倒不是说糊弄孩子,更多的是想将面前的孩子哄得开心些!
他才多大呢?
真的能理解大人们的世界和江湖?
恐怕即使是他爷爷广,都未必搞得清楚呢!
确切地说,现在不管是广皇帝、还是面前的杨侑,真的是不太了解大隋当前的情势危机。
广皇帝呢,似乎是有意识的在躲避现实!
他不想听、不愿听真话,就像是一只将头塞进草丛中的鸵鸟。
他只想生活在自己文人式的浪漫主义、英雄主义、大世界大格局的境界之中。
据说,许多关于大隋天下纷乱造反的奏章,他也偶尔会看,但是非常嫌弃、嗤之以鼻!
他不相信这些事情是大事情,只当作微不足道的疥疮之癣!
一回头,他就丢这事扔给了虞世南、裴矩、苏威、宇文述、裴蕴等人。
然后,不闻不问!
他喜欢的,是大事情!
大格局,大梦想,大世界!
而十岁的杨侑呢?
虽然也是监国二号人物,但他实在是太小了。
大隋匪事,大臣们只会挑着给他看。
他是看不到、看不全、看不清!
尽管说杨侑天资聪慧,很有当年他老爹的风范和模样,但他还是小!
阅历,思想,眼界,都太有限。
最关键的是,他还不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太孙!
合法的皇位继承权!
那,得需要来自广皇帝的一整套明诏和册封!
说得难听些,杨侑、杨桐等这些小皇孙,只是他爷爷养在金笼子里的金丝雀而已!
世界多复杂?
人心多险恶?
朝政多艰难?
皇帝很多,搞清楚干明白的有几个?
不经历社会的毒打,怎么能斗得过那些政治对手?
他们,可全是在腥风血雨、诶虞我诈里,摸爬滚打留下来的活死人!!!
“爷爷的大军,很快就会回来了,杨玄感等流寇反贼,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杨侑虽小,看问题倒是透彻。
“殿下说得对!”
“不过,殿下啊,咱们也得加紧些城防,小心些周边的部署!”
“现在,可不能保证没有趁机作乱的人呀!”
做为杨侑的贴身侍卫官,阿布想的都是自己身边安全的事。
“哦,你是说?”
杨侑一惊。
刚刚平静下来的眼神里,又露出些许的紧张和好奇。
“嗯!”
“殿下您想,我们已经得到了许多情报,现在连朝中的许多高官子弟,都一忽儿的去了杨贼那儿不少。”
“那这些家长呢?”
“嘴上虽然都说是家门不幸、出了逆子,甚至是都像约好了似的上书表忠,和他们的投敌子弟们,断绝了一切关系,什么逐出家门、无父无子之类!”
“呵呵,可是殿下,您能保证他们这不是金蝉脱壳的权宜之计?”
“能保证这背后,没有这些家主的授意?”
阿布点明了问题的可能性和严重性。
这些,从安全角度计,不得不防。
现在,就看监国的小代王,怎么说了。
“啊?这,这,的确是啊!”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杨侑忽然就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作为管理者,把问题的极端结果考虑进去,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
“可,可,现在卫卿已经外出,这可怎么办?”
“杨子灿,你聪明,快给孤出出主意!”
对于处理这等晦暗人心所必须的阴谋诡计,杨侑真的是个雏。
虽然他可以就此询问留手的一干大臣,但那样会显得自己无能。
逐渐长大的杨侑,学会了城府和装!
杨子灿,问计于他,则无大碍。
谁跟谁啊!
“殿下不用担心,有我杨子灿在,您的安全绝对没问题!”
阿布拍拍胸脯,道:
“不过,这都城保卫之事,咱可得要好好筹划一番。”
“像城防、河东城、函谷关、潼关等处的防守,都得仔细谋算、心中有数。”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如果,我是说如果,卫将军和樊将军战事不顺,难保这城里城外之中,有人会多出一些想法,所以……”
话没说完,阿布向杨侑使个眼色,然后看看四周。
杨侑立即明白了阿布的意思。
于是斥退左右,又让阿布的亲卫看好偏殿四周。
于是,阿布将自己这几天思考好的计划,仔仔细细地讲给杨侑听。
有不明白的地方,杨侑会认真去问。
阿布不厌其烦,将其中的关窍讲得异常仔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