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龙辇之上
“启禀圣上,金紫光禄大夫、柳城郡守杨复,太子洗马、上镇将军杨布,及柳城百官,迎接圣驾!”
车辇旁边,内侍萧干躬身说道。
六匹白马拉着的巨大车辇,停了下来。
“让杨复父子来见,其他人且随仪仗继续前往柳城。”
广皇帝站在窗口,下令道。
萧干领旨退身离去。
按照规矩,柳城的一众官员,需要在自己的辖地边境线上恭迎圣驾。
广皇帝父女能够提早看到粟末地人拉出的欢迎王师横幅,还不是因为契丹地已经被粟末人悄悄给鸠占鹊巢了。
甚至是现在沿线的奚国、霫族,都被他们渗透、同化的差不多了!
你懂的!!!
这不,皇帝的车驾,一过奚国,再经过契丹的沿线,就遇到了大批欢迎的人群和那些特别的横幅。
“这父子,用心了啊!”
广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大屋作和阿布契郎父子,穿着紫色官服,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
大屋作,是文官,现在是正三品。
头上戴的进贤冠,有三梁,点缀着七颗珠子。
朝服绛纱单衣,白纱中单,绛纱蔽膝,白袜乌靴。
阿布契郎,是武官,现在是从五品。
也是进贤冠,五旒三章,戎服紫色,在官服内襟领上衬半圆形的雍领,同样是白纱中单,绛纱蔽膝,白袜乌靴。
这父子二人,腰上都束一条九环金带。
这是广皇帝特赐之物,受赐大臣称之为以腰保领,借此表达对大皇帝的无比拥戴。
这父子,像是提前演习过一般,跑得微微出汗,气息也有点散乱。
嘿,影帝的表现!
这也是官场上表示恳切中直的常规表演套路之一。
千古相同,古今一也!
“扑通!”
“扑通!”
父子二人,看着行的正是跪拜礼中的稽首大礼,是“九拜”中最重的礼节,是臣子朝见皇帝时的正礼。
只是他们的行止有些慌乱!
全然没有大隋中原官僚们那般的举止,如凝神静气、若举华山一般的端严方正、静肃娴雅。
大屋作花白头发,屈膝跪地,气喘如牛。
左手按着右手,支撑在地上,然后尽量缓缓地叩首到地。
稽留有时,便手在膝前,头在手后,如此几番。
阿布也是有样学样。
他特意歪着脑袋,看老爹怎样做自己就怎样做,样子憨厚笨拙可笑。
“臣杨复、臣杨布,拜见吾皇万岁!”
“噗嗤!”
杨吉儿站在广皇帝的身后,看着阿布的滑稽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广皇帝扭过头,瞪了一眼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
见差不多了,他便笑呵呵地说道。
“爱卿快请起吧,上来,上来说话!”
广皇帝心里很喜欢大屋作父子的做派。
一个字,真实!
在他的认知里,这父子貌似失礼的行为,倒显得率真憨厚,是性情中人。
再说了,虽然是自家亲戚,也汉化得严重,但说到底人家还是粟末少数族裔,是正儿八经的草原遗风呢!
在这方面,不能强求,有点瑕疵可以理解。
再说了,他自己最喜欢这种性格之人。
无鬼心思,有一说一,忠诚!
大屋作父子,忙恭恭敬敬地拾起身来。
并不忘记退后几步,小心仔细地拂去身上膝盖上的尘土,然后小步走到龙辇的台阶之处。
“慢点,老爹,得脱鞋!”
阿布悄悄地一拉老爹的袖子,低声提醒道。
“哦,对呀,脱鞋!”
父子二人,便屁股搭在台阶上,脱起鞋子来。
其实,登上辇车之前,到底该不该脱鞋,真没人教过。
礼仪训导这套中,不包含登龙辇这个环节。
太稀罕呀!
毕竟,放眼大隋朝,能登上广皇帝龙辇的人,估计一个手掌就能数过来。
“子灿哥哥,不用忙,上来再脱鞋不迟!”
“啊,没事,我和老爹应该在车底下把鞋子脱下来,否则踩脏这么好的锦毯,太可惜了!”
说完,阿布一手提着父子二人的两双靴子,一手搀扶着老爹登上了龙辇。
等二人上车,龙辇继续向前驶去。
刚刚停顿的大军,也重新开动步伐,隆隆地扑向远方。
龙辇,前面由六匹白色的骏马驾驭。
温血马,一根杂毛也没有,白的晃眼睛!
车身,在阿不提交了基本车架、车厢后,进行了非常完美的装修。
车身内外,镶嵌着各种形状的金银玉器,宝石珍珠;最醒目的,是车身左右,镶嵌的金龙和彩凤。
皇家的尊贵和豪奢,尽露无遗。
这辆马车,已经和当初粟末人打设计造后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这种带简单差速机构的弹簧钢马车,阿布给广皇帝进献了九辆。
九五至尊款!
阿布送上的,是方便、安全和舒适。
宫廷匠师们打造装修的,却是泱泱大国的气象。
这龙辇,怎一个豪横才能形容?!
阿布像一个乡巴佬一样,左瞧右看。
作为现代人穿越人士,他真被眼前闪烁的金光和腾腾的宝气,亮瞎了一对屌丝狗眼!
大屋作还好,能把持得住。
这熊孩子就开始不住揉眼睛,忍不住手地开始抚摸二层上面各种摆设和装饰品。
都是真品文物啊,可不得件件是故宫的镇院之宝?!
傻傻的样子,张大的嘴巴,一下子就把广皇帝和杨吉儿逗得心情舒畅,哈哈大笑。
“孩子没见过世面,让皇上见笑了,君前失仪,该当万死,请圣上恕罪!”
大屋作假惺惺地诚恳请罪,可广皇帝那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哈哈,万死干什么?都是自家孩子!这些年远在塞外,苦着了,没见过这些繁华俗物,是应该的,不必苛责!”
大屋作忙拉住还在使劲做派的阿布契郎,向广皇帝和公主杨吉儿施礼。
却被皇帝出言止住。
于是大屋作被广皇帝拉到椅子上就坐,而阿布契郎刚被广皇帝问上几句,就被杨吉儿一把扯过,跑到另外一边的窗子口说话去了。
大屋作尴尬地一笑,广皇帝却是浑不在意。
小的时候,这两个也是形影不离,在一起玩耍,可不就是这样扯来扯去的。
即使现在都大了,但也还是最好的亲戚、朋友不是?!
只是广皇帝真有点粗心。
他没意识到一层,这阿布契郎都已经是好几个娃的大人了!
或许,他压根就觉得不可能有什么!
???
大屋作振作精神,便开始禀告柳城郡上下关于迎接王师的安排,并重点介绍了为大军准备的驻地、草场、警戒等事宜。
广皇帝连连点头,表示嘉许。
特地还询问了这沿途横幅和欢庆的事。
于是大屋作大吹法螺,将粟末地军民,欢心鼓舞的心情和举动一再大吹特吹。
至于这些标语横幅,当然是出自阿布契郎的心思。
就连上面的话,也出自这个调皮捣蛋小子的手笔。
“善,有的话铿锵有力,有的话文雅工整,就是那些俗文俚语,也甚是有趣!”
“如此,方能鼓舞士气,毕竟这大军之中,白丁也有不少!以后,这样的鼓舞形式,也得让诸军多多参照习用!”
接着,广皇帝又问起柳城郡的政务、以及对辽河以东刺探的情报事宜。
一时,大屋作详细道来。
大军出征高句丽,情报自然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裴矩的情报网,早将高句丽、特别是辽河沿线的敌情,侦查得清清楚楚。
但不管怎样侦查,有些情报还是比不过世世代代和高句丽人打生打死的粟末人。
特别是大屋作这样的粟末部族首领。
高句丽王都城以北、以西的山山水水,早已经是深深地刻在大屋作的心里、血肉里的。
粟末人的祖先,用数百年的时间,在这些土地上挥洒热血,与高句丽西征派打死打活。
无数粟末武士,永远地将生命和热血,献给了这片大地。
大屋作也不客气。
他详细地开始给广皇帝讲述高句丽的山川、地理、武备情况。
广皇帝感觉还不过瘾。
索性让内侍拿来舆图,对着上面的勾画脉络,仔仔细细地询问大屋作。
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广皇帝太想打好这一仗了。
以前的屡次对外作战,基本上全靠能臣干将的主持。
他自己虽然也有御驾亲征,但大多就是个人样子、挂个名,也很少对具体作战发表看法。
灭陈之战,近五十多万的大军,那是由高颎这等全才名帅统一调度。
欺负突厥,有军事大家杨素和谋划大师长孙晟在那里运筹帷幄。
搞吐谷浑时,前有阴谋高手裴矩做法,中有宇文述和突厥两支人马联合双打,后有柳武建大破吐谷浑。
……
呵呵,人们都说,不是他广皇帝厉害,而是这大隋的名臣武将太多了!
可是,在连番大胜之下,广皇帝自己也不知不觉间就有点发飘。
“这带兵作战,也就那么回事嘛!”
“兵书我也没少读,战争我也没少见,好了,这高句丽的心病之战,我得亲自来!”
“朕要用事实证明,咱不仅是中央之国的大皇帝,也是文韬武略、样样在行的千古一帝!”
带着这样的想法,广皇帝的压力就很大。
虽然在其他文武大臣面前,他不好表露这等意思,但在大屋作面前,他就放开了。
谁跟谁啊?
“你得好好跟我说说!”
“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就这样,在漫长的前行之路上,这两君臣、亲戚,就在龙辇上进行了私人层面的全面推演和讨论。
阿布才不愿意加入他俩的密谈。
有些东西,看破不说破。
一切,都得看机缘和形势。
高句丽的未来之局,到底怎样,并不可能因为他一个个小小的穿越者,而发生如何大的变化!
不过,现在经过前世历史上没有的高句丽大内变,高句丽的整体实力,的确下降得非常厉害。
将少了,兵也不多了!
而大隋原本最火热的匪患区,因为阿布引走十多万流民,压力和矛盾比原本历史上小多了。
匪将或许还多,但匪兵兵源不多了!
如果在这样的有利条件下,广皇帝还要走上老路,那还能怎么整?!
个人的力量,在历史的巨大惯性之下,还会有多大作用?!
可否改变大势,阿布至今是保持深度怀疑的。
如果那样,他自己会从何而来?
这就完全是悖论了!
现在,高句丽没有灭亡,渊爱索吻还是干上了莫离支,大隋皇帝还是进行了大规模军事行动……
这个世界,或许,也就是多余了一个自己,以及自己的四个孩子!
这,才是这个世界的新变化吧!
“子灿哥哥,你想我不?”
“我,我,当然,想你了!”
已经是结过婚的阿布,竟然被杨吉儿的问话给惊住了,说话显得吞吞吐吐。
这话,怎么就总是让人想歪。
“想,那你还结结巴巴,明明是敷衍我!“
杨吉儿有点不开心,撅起嘴巴说道。
“声音小点,吉儿,我跟你说,哥哥我都是结过婚的人了,说这话会……”
阿布红了脸,焦急地跟公主解释。
他心里暗暗着急,不住嘀咕。
“姑娘,这可是你老爹的龙辇上啊,你这么干会搞死人的啊!”
这吉儿姑娘,看着是个挺懂事的大姑娘,怎么今天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知道你有老婆了,也有了好几个宝宝,你就不用一直在我面前显摆!”
吉儿姑娘的脸色有点冷,说话也变得有点逼人。
一把摔开阿布的手掌。
“姑奶奶,您说吧,到底要咋样?“
阿布的汗,“唰”地就下来了!
“我要你赔我!”
“好好好,您放心,这几天我都会陪着您,到处……”
“不,不是这个!”
“那是啥?”
“我是说,你要赔偿我,不是陪我玩!”
“啊?赔?赔什么?为什么……赔?”
阿布感觉有点头大。
这杨吉儿怎么越长越不懂事儿了,有点胡搅蛮缠、
“你,你,你真的忘了?”
杨吉儿的眼泪就出来了,吧嗒吧嗒地落在前胸衣服上。
“别,别哭啊!我真的不明白……好好,我赔你,只是你要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快,快别在这儿哭了,小心你老爹!”
说完,阿布汗流满面地偷偷扭过头。
还好,这龙辇二层很大。
广皇帝正和大屋作两人,聊得正欢,根本无暇顾及两个小青年在一边搞什么名堂。
“你知道的,咱们上次在东京城里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在东北前几年生了场大病,好多事儿就不记得了!”
阿布卖力地解释。
还把自己怀中的手帕拿出来,想递给杨吉儿擦眼泪。
可杨吉儿耍小性子,根本不理阿布的殷勤。
不过,她的脸色倒是变得柔和了许多。
“那,那你的病现在根治了没?”
“唉,好些了,不过十四岁以前的好多事儿,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你记得不,咱们都这么好的关系了,可我到了东都,就一点儿也没能认出你!”
“唉,还有大兴城中老房子,本来都是住了好久的家园,可我一点儿都找不到印象!”
“你说,会不会我将来也一点点连现在的好多人,也会逐渐忘记?”
“真的吗?真的会吗?有没有看过御医,哦,看过大夫了吗?”
杨吉儿一下子被阿布的悲情脱困法,成功带歪。
“唉,我们这地方,哪儿来的好大夫?不过,”
阿布顿了顿,露出了一丝故意的苦笑。
“怎么了?你快说!”
杨吉儿紧张地问道。
一双美丽的眼睛,死死地瞅着阿布契郎。
“我们这儿,来了一个中原的老道士,说是什么太白山修仙的,原是来徒泰山采气,老爹偶遇便邀请他为我把脉细看。”
“你猜,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你快说。”
杨吉儿一把抓住阿布的手,着急地问道。
“唉,还是不说得了,免得你也跟着操心,我不想你多想……”
阿布故意拿捏一些。
实在是对付这样的小姑娘,不使点手段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