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朱槛明月美人为窟
宛初一直垂首低头安安分分,不言不语宛如空气。从上车到次日清晨,她都没主动说过一句话,更没看过北执一眼。
北执勾唇,他喜欢这样有规矩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鎏金广袖映入眼帘,白皙的指间夹着一封信递给她。
宛初低眼看着,伸手接过,她的手指染着泥灰,脏乱难看,只一下,洁白的纸张就沾了泥。
翻开,摄政公主的喻令――兵部侍郎宛平,因通敌叛国罪被判满门抄斩,证据确凿!另,宛家儿女逃逸,全国悬赏通缉,赏黄金万两!
宛初捏着纸张的手指狠狠掐入掌心,刺痛传来,方不显情绪。
“若是将你送回,可得万两黄金,实在馋人得紧。”北执执袖斟茶,清澈茶水淳淳入盏。
宛初依旧不抬眼,“宛家财富可抵万两。”
那枚玉佩在她面前晃荡,他不疾不徐的语气不见惆怅,“公主令下,宛家商业便不符律法,这也便只能算作一枚玉佩罢了。”
“不符大时律法,但符北初律法!”
“聪明!”白执附掌大笑,尔后前倾身子,食指挑起她下巴。
得见正颜。
他面容清俊,眉若远山,眸似柔水,薄唇笑意轻浅,几分惑人。
她一张小脸沾尽泥灰,不辨真颜,只一双眼干净清澈不见喜怒。
他拿了白帕仔细擦去她满脸脏污,仔细端详一阵,“是个美人,好物。可呈陛下观之,想必好极。”
宛初不言,从踏上马车那一刻她就明白,她只是个利益交换品。
走走停停半月终于到达北初边境,又行了十日才到北初皇城。
陛下为他接风洗尘,宴会设在皇宫花园。
她没有踏入摄政王府的资格,更衣洗漱皆在客栈,日暮时分拾掇妥当,随北执入宫。
陛下的画像展在眼前,北执支额而倚,缓缓道:“陛下名唤北辰,字子宜,性子温和,因身子不起所以阴狠暴戾居内,十七年少不好惹,若初次他不中意你便只有死路一条,磨磨他性子,听得进你话,可难?”
宛初抬头,“不难。”
北执露出满意的笑容,收起卷轴画像,随意搁在一处,盯着她看。
真是个漂亮的美人,眉眼温顺,乖巧听话,天真单纯,偏神情冷静淡定,一看便无害且不闹腾。
好苗子,可不能折了。
“帝王无情,若动情便情深不悔,明白?”
宛初点头,心下冷笑。赢取胜利的方式似乎总免不了拿漂亮女子来蛊惑男人,女子最大的用处似乎只以身体美貌为价。
她眼前似又浮现时锦的模样,高高在上手握大权,掌自身命运握他人生死。
时锦,她曾讨好过男人吗?
“待北初踏平大时那一天,你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宛初依旧点头,不悲不喜,不显不露。
宫苑深深,摄政王的马车可直达花园,在唱礼太监的吆喝声下,北执亲自扶她下车。
四周安静得诡异,继而众人假笑着急忙上前恭贺。
贺王爷又替陛下找了如此漂亮的妃嫔,只是红颜长命否?
长命否?不长命何以找时锦报双亲之仇?
此时一男子伸手抚过她脸,“这美人儿,啧,这小脸嫩滑吹弹可破,实在是上品呀,不知……嗯……如何,可销魂啊。”
在场众人轰然大笑,女眷们捂嘴偷笑,看着她的眼神几多怜悯。
摄政王带回的女子,比她美的大有人在,可没见活过一晚的,真是印证了那话,红颜薄命啊。
宛初轻飘飘一眼,视线与他对上时又轻浅一笑。
这男子当即就恍了神。
陛下久等而至,上前与北执相谈甚欢,哪怕她就在旁边,也未看一眼。
谈吐优雅温和,举止大方爽朗,所谓的阴狠暴戾看起来跟他搭不上。
她是没有资格与陛下大臣同处一处的,开宴时有人上来拉她,将她带去宫殿洗漱。
走前北执那一眼,似多有关怀。
殿里啜泣声此起彼伏,犹如哭丧一般。
“哭什么哭,能伺候陛下和大臣是你们的福气,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还哭!”管事太监听得头疼,打不得美人,只能将气撒在桌上,一时响声震天。
宛初不着痕迹地打量各位美人,个个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环视一圈数十人之多。
她漠然看过所有人,安安分分地跟着宫女绕过屏风。
小宫女褪着她衣衫,规规矩矩一言不发,动作利落。
宛初看她一眼,浅浅笑起,无害模样,“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青螺。”
又是沉默。
温热的泉水漫过双肩,长发铺散在水面,青螺跪在身后的大理石地面上,弯腰捞起长发,轻轻揉搓。
水面一阵波动,宛初看见好几个姑娘挣扎着被推入水中。
“不要,我不要……”
“推下去!”
两个嬷嬷压着一位,姑娘奋力挣扎,发丝散乱衣衫不整,哭嚎尖叫引得外间啜泣声大响,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宛初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挣脱嬷嬷的桎梏一头撞在石柱上,软绵绵倒地。
“真是晦气!拉出去!”
俩人拖着她离开,额上血迹开出了诡丽的红花,顺着脸庞滑落,在大理石上留下一条逶迤血线,大睁的眼毫无生气,从宛初眼前而过时,似在暗示她的命运。
“姑娘,姑娘若温顺些,还能……还能活久些。”
“久是多久?”
“或许个把时辰……”青螺似有不忍。
个把时辰?
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宛初闭气,倏而沉进了水底,任凭肺里的空气一点点失去,窒息感紧随而来。
濒临死亡是什么感觉?她现在知道了!
不好受!
宛初倏而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空气涌入肺部,周遭的感觉再次清晰,还是,还是活着好!
青螺有些受到惊吓,见她无恙她才松了口气,给她擦净。
宛初坐在镜前,透过雕花木窗看着高悬的明月,隐隐约约听得前处传来的鼓乐丝竹之声。
朱槛满明月,美人歌落梅。
可真是个销魂儿的好地方。
青螺擦干她头发,又仔细梳顺了,在嬷嬷的吆喝下,扶起她向外走去。
数十个姑娘被拽着排好队,嬷嬷拿着花名册一个个清点,管事太监尖着嗓音,拂尘打着殿门哐哐作响。
“都给咱家安静些。哭什么哭,修几辈子才得伺候陛下这天大的福气,笑,都给咱家笑,你,你还有你,哭丧呢!”
啜泣声只是小了去,却从未消失。
嬷嬷点着名分为俩队,姿色颇好的在右侧,稍逊一点的在左侧。
宛初随着队伍跨出殿门往右侧转去,离了管事几人,青螺才小声道:“幸得姑娘是摄政王送来的,无论如何都只往陛下那去,总比给大臣们……姑娘保重。”
宛初不做回应,跟着队伍绕过亭台楼阁,拱门廊桥,在转角处被人一把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