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是个说故事的可怜人
凡尘天下无论有多么纷乱动荡，但却绝不会少了繁花锦簇、粉饰如旧的太平城池。
“舅舅，舅舅，那个糖人好可爱。”
“卖！”
“舅舅，舅舅，这个簪子真漂亮。”
“拿上！”
“舅舅，舅舅，我想尝尝那个糕点。”
“正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
“舅舅最好了！瑶瑶最喜欢舅舅了”
虽然，雇来的马车此时已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可此刻的我手中仍不停接过，前方小外甥女儿正源源不断朝后递来的各色物件儿东西。
其实，到这左玉城中已经有两天了，日日几乎都是如此场景，即使我是修行中人，可仍有些觉得乏了。
只是，每当我看到小外甥女儿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听到她口中软糯糯地喊着“舅舅最好了”的时候，都会觉得浑身通畅，好似伐毛洗髓般的畅快。
“前面有个酒楼，我们去尝尝他家的滋味如何？”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二层酒楼，我好似看到了什么宝贝似的赶忙追上前去问道。
“好啊，好啊！”瑶瑶果然满心欢喜地回答道。
随后便直接转过身来，拉住了我手，朝着酒楼的位置快步走去。
“果然，没白疼你。”感受小瑶瑶软糯糯小手正紧紧抓握感，我满是欣慰的感叹道。
到了酒楼，我们俩径直上了二楼，选了个一面临窗，又一面能看到酒楼大厅中说书讲台的座儿。
我们才刚坐下，一殷勤的店小二便弓着腰来到我们跟前。
“你们店的招牌菜式都给爷上一份儿。”我也不拖沓，还未等他开口，便抢先吩咐道，接着又直接在面前的桌子上拍出一大锭银子，道：“多出的算赏你了。”
“得嘞！爷！”
那店小二口，也顾不得迷惑：眼前顶俊又多金一小相公，一袭书生青衫打扮，为何要舍了雅称，自降身份唤作“爷”，弄的像是那些城头那些厮杀汉似的，哪还有文曲老爷的半分体面。
只是他哪里会想得到，眼前的俏相公，此刻心中想的只有如何，在他家小外甥女儿的心中树立起一个可以随时依赖的高大舅舅形象，哪有那闲工夫考虑什么文曲老爷的体面。
虽然心中多少有些，看不起眼前这个“假相公”，但是那店小二仍是满脸谄笑着，一边说着许多违心的恭维话，一边快速将那锭银子揣入怀中，最后喜滋滋地弓腰的退了下去。
做完这些事儿后，我才稍稍倚靠在扶椅之上，轻轻舒了一口气。
说真的，其实在不用储物法宝的情况下，手提肩扛如此多东西还是让我觉得有些累，这可能也是我刚踏足修行，身体还未伐毛洗髓，所以仍显得有些孱弱的原因吧。
不用储物类法宝，倒不是因为我矫情地喜欢装扮成凡人，而是因为凡间的灵气实在是过于稀薄。
若是修行者过多的动用法力，一方面，消耗的法力难以快速恢复，而尽失法力的修行者，顶多也就算是一个身体强壮些的普通人；另一方面，若是法力过于强烈，以至于使这凡间的天地禁锢都有所感应，那天道会直接将你排斥回去，当然若是有大能仙人，不顾天道法则，也可以强行以大神通直接搅碎这凡间的天地禁锢。
而我的咫尺物，实乃仙宝，如若在凡间催动必须用法力压制，这也是之前我在营寨时，法力恢复极其缓慢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我之前，送给那小丫头的储物袋也是算是极致道宝，虽然催动它不需要消耗自身多少法力，但那是因为它催动后将直接吸纳周遭环境的灵力。
所以尘世历练历来信奉的原则是：压制法力，不动灵宝，炼心即可，少沾因果。
“即是尘世炼心，又岂能少沾因果？”我在心中暗暗腹诽道。
想来这也是大多数修士宁愿前往秘境与禁地厮杀，也不愿入尘世炼心的原因吧。
“舅舅是累了吗？要是累了，那我们之后便就回家吧…”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小丫头心思如此细腻，我这么小心的动作还是被她察觉了。
虽然，我还是想早些回去的，因为毕竟这次是我禁不住那小丫头撒娇似地撺掇，背着姬瑶，悄悄带着她跑到这凡间来玩儿的。
不过好在，小天地与凡间的时间流速相去甚远，这也大概应“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这句话吧。
不过一想到，刚刚小瑶瑶在街上那高兴的模样，又看了看，此刻对坐着的小姑娘脸上满满的关忧神色。一股暖意瞬间涌上我的心头。
我直接拍了桌子，随即坐直了身子，对着小丫头，认真说道：“不回去了，若是你娘找来舅舅来说。”
接着，我俯下身子又向前挪了挪，最后又伸出手来，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继续宠溺地说道：“你舅舅是神仙怎么会累呢，何况这次出门本就是带小瑶瑶玩儿的，只要你想，舅舅陪你多久都行。”
“舅舅，真好。”说着，我那可爱的外甥女儿，直接直起了身子，抱着我的额头便亲了一下。
其实自那日汾水重逢之后，我便同她们娘儿俩一起，来到了她们一直居住的一座小福地之中，虽说其中的灵气谈不上浓郁，不过对于她们此时的境界而言，也应该算足够了。
只是，此时手握臻境上仙大半家当的我，怎么可能让我家的俩宝贝丫头就屈居于这样的小小福地之中。
于是，我单手一挥无数的灵根仙药、奇珍天宝，纷纷被安置于其中各处。
霎时，一巨大的灵力漩涡便出现在这小福地的上方，随后以此为中心，方圆万里的灵气尽皆都汇聚此处，通过灵力漩涡源源不断的被小福地吸收，最后成为一个独立的小天地。
“舅舅，坐在戏台上的长衫小老头儿在干嘛？”
我也朝着小丫头手指的方向望去。
“哦，那该是个说故事的人吧。”
我话音刚落，旋即只听前方一道惊堂声响起。接着，只见戏台上两小厮麻利地将那长衫老头案几前的素面屏风拉展开来。
此时，从我这儿看去，只能隐约看见那老头儿的端坐身影了。
“上回说道，百年之前，天下诸洲本一统，可怎奈何，八百年大周国祚，一朝尽毁于其末代皇子之手，其弑父杀兄，霍乱宫廷，纵火焚宫，滥杀忠良，累累罪行，实乃罄竹难书，”
才刚开始，那屏风后面，那长衫老头的声音便好像因为愤怒而颤抖，台下众人也好像被其感染纷纷开始咒骂。
“舅舅，那大周皇子真的太坏了，您说是吧。”
“呃小瑶瑶告诉舅舅，你娘亲叫什么名字呀？”
这时，那长衫老头又好像平复了好了心绪，又继续接着讲了下去。
而眼前的小丫头自然也将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所以也没多想什么只是随口回答道：“季夕呗，还能叫什么？”
“呃难怪。”
面对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有些庆幸没有带着姬瑶一起来这儿。
“书接上回，却说世人只知那三皇子睦王殿下，残暴不仁，凶恶异常，却不知其母——大周废后，也是个不时大体的狡诈妇人"
不知为何，此刻听着那长衫老头儿的话我心中莫名的怒火翻涌，紧接着脑中竟突兀的开始浮现往日种种。
大周宗庙前，祭天高台之上。
“皇后殿下，可是自愿献祭国祚？”一紫袍老道站在高台中央对着一礼装妇人面无表情地问道。
“愿以吾族之命，再增大周百年国运。”高台上的礼装妇人也面无表情地冷冷回道。
这是一身披金黄龙袍地威仪中年男人，缓步来到高台中央，面朝偌大的祭天石碑拱手道：“周，一十三代天子，今进献爻阴族巫女，以告天地，望天佑我大周，渡此劫难，再兴百年国祚。”
言毕，高台之上突然剧烈抖动，紧接着以祭天碑为中心，四周范围兀然塌陷，只有腰佩红玉的人，此刻脚下还踩着地，而其余地方皆是冒出刺眼红光，睁眼看去这才发现，周围已经尽是翻涌的滚烫岩浆。
“祭天坛现，告天仪式，起！”一尖锐的声音从那龙袍中年人身旁的宦官口中响起。
随后，高台下无数腰佩红玉的披甲武士，拔出利剑，接着便是手起刀落，无数颗人头便落入了岩浆之中，期间竟没有传来任何哀嚎，因为那些爻阴族人都还没有来的机反应。只有那无头尸身也是被那些武士从后一踹，也纷纷跌入岩浆中。
“记住你答应了我的事。”高台上的礼装妇人看了台下的屠杀后，只是麻木的流泪，随后开口说道。
“那也是朕的儿子。”说着，直接抽出腰间宝剑单手一挥，之后用手一振，鲜血尽散，收剑入鞘。
那礼装妇人也尸首分离，直接被那翻涌的岩浆吞没。
刹时，天地异象突现，方圆万里天空尽染血红，随后一倒立着的巨大血色漩涡惊现，像是在不断地从天上正吸纳着什么，就这样持续了一刻钟，血色皆散，又是朗朗晴空天穹。
只是，此时地牢中地姬楷城正对着那小小的窗子，伏地痛哭，口中还在大喊着：母后！母后！
同一时间，东元宝洲，王宫深处。
“这大周又同百年前般无耻，血祭天地妄图，强增国祚。”一素衣白发老者盘坐蒲团之上，悠悠开口说道。
“难道真让他们又增了百年国祚？”其身后，一玄衣中年有些焦急地开口问道，从其气势不难看出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王上何须烦恼，那大周国运早已四散诸洲，再增国祚无非也就是苟延残喘罢了”
“啪~”惊堂木声再次响起。
这才将我从回忆中唤醒，接着那长衫老者又接着说道：“此可谓是，废后生贼子，大周自此亡，诸君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接着便是一阵阵掌声与叫好声传来。
“舅舅，那老头讲的真好，那大周废后真是个坏蛋，我们也给些赏钱吧。”
看着对面满脸激动的瑶瑶，我破天荒的冷脸道：“别和你母亲说今天的事儿。”
小瑶瑶，看我这般表情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只是乖乖点头后，便不再出声了。
“你先吃着，至于赏钱，舅舅，亲自去给。”我依旧阴沉着脸说道。
我直接下楼追上了，已收拾好东西，正朝门外走去的那长衫老头儿。
“老先生，你这故事是从哪儿听来的。”
“小相公想要听，请明日再来吧。”那长衫老头儿，也恭敬地作揖道。
“也好。若还有明日的话。”
那长衫老头儿听了我这话，脸上瞬间不悦，也不再理会我，一甩衣袖便转身离去。
我也不阻止，也转身回了酒楼。
只是，我早已动用法力看穿他这一世的所有因果，了解了他所有的恶与全部的善。
其实，我也不知为何要同他有这一番对话，可能是实在没忍住吧。
果然当第二天，我陪着小瑶瑶再来到此处，陪她再来听这下回分解时，却听店中小二叹息道，那长衫老头昨日醉酒回家，不幸失足跌入水中，当被人发现时，他早已没了。
于是，在安慰了一会儿失落的小瑶瑶后，我们俩便出了酒楼，继续朝着更远的城市走去了。
其实，我已经十分仁慈了，只是让他没了这一世的小命。
若有人问我，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待一个讨生活的可怜人儿？
我一定回答道：“无他，手里有力，心中不悦，仅此而已。”
“舅舅，昨日的那个长衫老头儿，真可怜。”
“是啊，这年头又有谁不可怜？”
我们俩人，走在鸟语虫鸣的恬静林间小道上，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很快，我们仿佛都忘了世间还有个可怜的说书老头儿。
毕竟，一介凡人又凭什么被我记得。
果然，修行、修心，终是再也难守住人性了。
可这世道，能守住人性的又还剩几多少？
再者说了，可怜人也必是有可恨之处。
天理昭昭，因果循环，从未饶恕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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