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涅槃」
【金乌】的火焰渐渐平息，
【纸屋】的巨口缓缓合拢，
藏在风里的告别，随着空灵寂寥的乐声一同消逝。
至此，整座【魔都乐园】复归平静。
在这个夜晚中所发生的故事，似乎也即将在午夜钟声敲响的瞬间，画上一个完整的句点。
然而，唯一留有悬念的一点是……
直至现在，方才都未能醒来。
……
“达令…醒醒……”
“醒醒啊……”
朵朵不断地擦拭着脸上糊着的泪水，
代表【复苏】的明黄色光芒，不断地落在方才的身上。
不可思议的治愈力，一次又一次地修复了狰狞的伤口。
可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却也一次又一次地崩裂开来。
尽管方才的心脏依然在微弱地跳动着，昭示着他还没向【死亡】屈服。
但此时此刻，他的血管内已经不剩多少血液可以流出了——就算有新鲜产出的血液，也在第一时间被胸口的那朵“血玫瑰”给吸收了。
渐渐的，方才的身体也越来越冰冷。
朵朵连忙钻进方才的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保留住方才身上残存温度的。可这显然是于事无补的。
望着方才愈发苍白的脸庞，
朵朵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落下了象征着悲伤的泪水，放声呼唤着自家主人。
然而，无论如何呼唤，
回答这位稚态可掬的小姑娘的，
也仅有残酷的死寂。
……
“哟~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哭得这么伤心啊？”
一道低沉嗡鸣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朵朵微微一怔，抬起头，见到的是一团幽暗森冷的阴影。
当这道庞大无比阴影出现时，星光渐暗，夜色渐沉。
地面传来不可思议的震动，仿佛承载了某种难以承担的重量。
而随着震动声越来越近，那团阴影也不断地重叠、聚拢，最终以一坨肉山的形象走了过来。
“呼，从这头赶到浪潮海湾，再从那头赶回来……”
“这么大的运动量，差点没把我给累死。”
那坨肉山一边嘟囔，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大概是肚子的部位）：“难道我真的要减减肥了么？”
“噗呲——”忽然，肉山之中，又传来一道情不自禁的笑声。
“嗯？你刚刚是在笑话我么？”肉山面露不悦，向自己层层叠叠的肉峰中掏去。
不多时，一只羽翼灰扑扑的小山鸡，便被他以抓住一根鸡腿的方式给揪了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虽说这只小山鸡被抓住了一根鸡腿，但它仍有两根鸡腿在半空中扑腾。
“事先提醒你一声，倘若我的心情一旦不好，就会变得很想吃炸鸡……”肉山盯着那两根不断挣扎的鸡腿，以及那对灰扑扑的鸡翅，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明白吗？”
你先前不还说自己应该减肥么？！！
小山鸡虽然心中这般吐槽，
但在表面上它也只敢拼命地点头，借此来表示自己的温顺。
毕竟，向来惜命的它又不蠢。
它十分明白眼前这名表面上肥胖过度的肉山，背地里实则是一尊多么恐怖的魔王——他绝对拥有兑现先前那句威胁的能力！
见小山鸡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肉山颇为满意地收敛起了原先恶魔般的表情。
“说起来，这就是被【贪婪】选中的凡人么？”
肉山的目光转移到了方才身上，紧紧地盯着他胸口上那朵像玫瑰花一般的伤口：“竟然妄图以凡人的身躯，承载神明的力量……”
“的确有些与众不同啊。”
肉山眯了眯眼睛，脑中回想起某道贱兮兮的笑声。
“呵呵，似乎又被那贱人坑了一把……”
“不过总得算下来，我应该也不会很亏。”
说着说着，肉山忽然伸出了他那硕大无比的肉掌，准备向方才探去。
“你想对达令做什么？！”
一道娇小的身躯以及两柄血剑，毫不犹豫地挡在了那只巨大的肉掌之前。
“呵，小姑娘，咱们暂且不提，你拦不拦得住我。”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小小的举动，是在替这小子拒绝一场多么大的机缘呐？”
“也得亏是我脾气好，不与你这小姑娘一般见识。倘若换作我某位脾气暴躁的老同事，那你可就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哩~”
见朵朵的神情坚决，依然没有让步的迹象，那坨肉山微微一笑：“听好了，眼下你身旁的这小子，其肉体与灵魂皆已抵达极限了。”
“说实话，我也很好奇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倘若没有‘天大的机缘’，就算他的命再硬，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他也就必死无疑了。”
见朵朵神情微变，肉山嘿嘿一笑：
“至于我为什么要强调是天大的机缘呢……”
“因为普天之下，唯有一人能够救这小子。”
他竖起粗壮的拇指指向自己。
“我。”
“您的意思是，您要救达令？”朵朵抿了抿嘴唇，态度稍稍缓和。
“没错。”
“为什么？”朵朵仍有些警惕。
“看他顺眼。”
此话一出，别说是朵朵了，就连被肉山拎在手上的小山鸡都微微一愣。
你连借口都懒得想了么？
“这有什么的？”肉山满不在乎道：“我行事向来只求一个顺心意。”
“看他顺眼，我自然会救。”
“若看他不顺眼，那就算有人求我，我也坚决不救。”
“嘶——”肉山忽然一愣：“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似乎又被那个贱人给套路了啊……”
朵朵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坨自说自话的肉山，眸中的情绪非常复杂。
究竟该不该相信他呢？
犹豫片刻后，她最终还是收起了血剑，让了开来。
“这就对了嘛~”
肉山咧了咧嘴巴，油腻的笑容中尽显雍容华贵的高人姿态。
而随着那肉掌罩下，覆在了方才的额头上后……
顷刻间，一股沛然无比的能量灌顶而下。
肉山眼神一凝。
小子，接下来能够接受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
这坨肉山似乎也着实有些门道，只见他大手一扬，
方才胸口上的血玫瑰便迅速开始了缩小，
就像是在被一张无形的巨口一点点吞噬一般。
不多时，方才的脸色便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了起来。
可朵朵还没来得及感到欣喜，她便发现这份红润，红得有些异常——甚至可以说是红得有些妖异。
随着方才的脸色越来越红，肌肤下的血管也一根根的暴起。
他的眉头开始紧拧，面容逐渐扭曲，显得极为痛苦。
“啪”的一声轻响，那些暴起的血管，竟是直接迸裂开来。
滚烫的鲜血像水花一样溅起，离开了他的脸颊，来到了寒冷的夜色下，嗤嗤作响。
有的升成了血雾，有的凝成了血花。
无论是血雾，还是血花看起来都十分的美丽……
同时，又那般的血腥。
……
朵朵的血剑架到了肉山的脖子（大概是脖子的部位）上：“你骗了妾身？！！”
“呵，小姑娘别着急嘛。”肉山对近在眼前的血剑视若无睹。
“这才是第一步而已，接下来还有得忙呢~”
一边说着，他一边笑眯眯地望向了被自己拎在手上的小山鸡。
小山鸡：(_) ？
你看俺干嘛？
俺现在这幅德行，浑身上下除了血比较精贵以外，其他什么都做不到好么。
肉山默默地点了点头，回以眼神：
你自己不是已经非常清楚，自身的优势所在了么？
山鸡：你是魔鬼吗？？？
肉山：关于这点，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小山鸡死命地扑腾着自己的翅膀，表示着抗议：凭什么俺要为一个人类，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而恰在肉山与小山鸡用眼神进行激烈交流时。
“你到底对达令做了什么！！”见周身血腥味越来越浓，朵朵已心急如焚。
肉山冲着小山鸡耸了耸肩膀：“瞧见没？你不想给，人小姑娘没准还不稀罕呢。”
小山鸡翻了个白眼：那岂不正好？
“这样啊？”
“那这么说，你不就没什么用处了……？”肉山并没有把话挑明，而是默默地盯着三根鸡腿，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嘶——
俺怎么就被你这尊魔王给逮着了呢？
面对肉山赤裸裸的威胁，小山鸡也只得认命。
它颇为心疼地举起一根利爪，准备向翅膀上抹去。
“欸，等等，你先别急。”
肉山饶有兴致地望向朵朵：“对了，小姑娘你的本体应该是太阳花吧？”
“这么看来，咱们今夜的相遇，不仅仅是这小子的机缘，同样也是你的。”
虽然朵朵并未听懂这句话的深意，但小山鸡已然临近了崩溃的边缘：
要一滴也就罢了？
你居然还想要加个倍？
肉山再次点了点头，并且默默地看向它的鸡翅：嗯哼~？
“鳴——”
迫于肉山的淫威，一道极为幽怨的哀鸣响了起来。
随着叫声落下，小山鸡翅膀上的某两根羽毛，瞬间被染红——而将这两根羽毛染红的，便是传说中的【金乌血】。
它又颇为心疼的叫唤了两声，那两根羽毛便从夜空中落了下来，分别落到了朵朵与方才的额头上。
很快，羽毛上的红色便迅速的褪去，凝出了两粒饱满的血珠。
“啪——”
在完成使命的羽毛化为灰烬的瞬间，一声脆响，两颗血珠碎裂开来。
【金乌血】瞬间淋的朵朵和方才满身都是。
……
先前落羽滴血的举动看似简单，却仿佛耗尽了小山鸡的所有气力，不光是祂的呼吸越来越弱，就连羽毛也变得更加灰暗了。
肉山不再拎着祂的鸡腿，而是将其缓缓地放回地面。
而后，神奇的一幕忽然发生。
小山鸡的羽毛骤然伸长，那蒙着灰烬的羽毛，竟在转眼间便化作了一件样式华丽却略显陈旧的赭红色衣裙。
不多时，一只白皙的手从衣裙中缓缓探出，落在地面，微微用力，便把她的身体撑了起来。
原来，赭色衣裙之下是一位美丽的女子。
她静静地望着血泊中的方才与朵朵，
从血液的倒影里可以看见，赤金色的长发，生有异瞳的双眸，以及面拥寒霜、近妖似魅的容貌。
凭心而论，她生得很美。
可在注意到自己眼下的外貌后，她心中却生出了些许愤懑，极为幽怨地看向身旁的肉山。
“实话说，我觉你现在这幅模样至少比‘山鸡’的样子，好看许多。”肉山耸了耸肩膀。
“可这是凡人的模样！”化为人形后，【三足金乌】的语气中满是暴戾，眸中闪过寒光：“他们肮脏、恶心，并且满口谎言！”
“轰——”
肉山在金乌女身边坐下，宛如一坨瘫软的油脂坠向地面。
“从前，我也与你抱有相同的看法。”
“可后来，我也遇见了一名凡人。”
“他令我注意到，原来凡人并没有我所想象的那么不堪。”
肉山悠然叹道：“人性固有其恶，可又何尝没有信义高洁呢？”
“而在意识到这点后，我便来人间养老了。”
虽说金乌对肉山的观点难以苟同，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去思考起了这个问题——毕竟，仅从生命的层次来说，眼前这坨肉山魔王可是比她更为古老的存在。
可最终倨傲清高的她，还是嗤之以鼻道：“哼，与其相信凡人偶有的善念，我宁愿相信奇迹的发生。”
“奇迹？”肉山稍稍活动了一下他的脖子（大概是脖子的部位）。
“呵呵，你瞧刚刚受你恩惠的这两个小家伙，不正在上演奇迹么？”
……
金乌女将自己冰冷的视线挪了过去，
先前她没太注意，此刻的朵朵正静静地伏在方才的身上，明黄色的光芒不断的落在方才身上，一点点地修补着他的身体。
见此一幕，她冷若寒霜的神情也不由有些动容。
自己血液的确是珍贵无比的“恩惠”没错，可任何命运的馈赠，早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沐浴【金乌血】自然是有代价的。
这不仅仅是肉体上的疼痛，硬要具体描述的话，就像是灵魂在被一团炽热的阳炎点燃一般。并且阳炎的温度并不会衰减，反而会越来越强——
从点燃到灼烧，再从灼烧到炙烤，最终化为最为纯粹的焚烧！
直至灵魂化为灰烬，
直至【涅槃】重生！
哪怕是贵为天灾级生物的她，在面对自身的【涅槃】时，也需要谨慎对待，生怕出任何一点差错。
可反观面前那位娇小柔弱的小姑娘，自沐浴【金乌血】至今，她就一直紧盯着方才，明黄色的光芒不断洒落，尽己所能地缓和着方才肉体上的痛楚。
即便她本身也在经历着【涅槃】的煎熬…
即便她早就难以支撑虚弱无比的身体……
可她依然坚持到了方才的呼吸复归平静，才肯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倒入方才的怀里，陷入了不知将持续多久的沉睡。
金乌女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她为什么会肯为一名凡人付出这么多？”
“诸行有因，方才结果。”
“你口中的奇迹，便是这小子命中注定的因果。”
肉山眯起双眸，沉吟道：
“若无【死亡】，他无法自天灾的口中逃离。”
“若无【复苏】，他的肉体便无法保存至今。”
“若无【暴食】，他的灵魂便无法复归平静。”
“若无【涅槃】，他的生命之火无法重燃，又谈何与天争命？”
肉山低沉的声音悠远而绵长。“或许，我所参透的只是他【命运】中的只言片语。”
“但总言之，他的命不错，他接下来存活的每一日，便意味着这段因果的延续。”
忽然，他冲着金乌女提议道：“反正你我二人现下处境相差无几，那不妨结伴共赏……这名凡人的故事，究竟会如何结局吧？”
“我有拒绝的选择么？”金乌女翻了个白眼。
见金乌女没有表示拒绝，肉山继续道：
“说起来，当年欺骗了你的那个男人，是不是给你取了一个名字？”
“诶诶诶，别这么看我，我可不是八卦。我的意思是，我对你总得有个称呼吧？”
【三足金乌】抿了抿嘴，
好似难以启齿般地开口道：
“朱曦。”
……
……
“咻——”
零点。
若流星逆飞的光，若晨曦升起的光，掠过了夜晚沉寂的天空。
数百条光流坠落，在缓慢流淌的云上，绽放成了盛开的花束。
奢侈至极的烟火表演，照亮了方才仍在沉睡的脸颊。
恰在方才【涅槃】重生之际，
不止是烟火盛放，他的i-pen也忽然亮了起来。
某条不合时宜的定时祝福，穿梭时空而来：
“方哥，生日快乐~！”
——by金小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