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破碎
“你不是朵朵……”
方才目光冰冷，
盯着眼前这名虚握着血剑的小姑娘。
尽管那张脸庞看着十分的熟悉，
但脸颊上的那抹诡异的红晕，却是异常的陌生。
“你，到底是谁……？”
“朵朵”并没有回答方才的疑问，
只是微微勾起了略显苍白的嘴角。
紧接着，“噗哧”一声，一道血线贯穿了她娇小的身躯，不仅使得她的唇角渗出一抹朱红，也将明黄色的长裙点上了斑斑血迹。
虽说方才心中已有所判断，但望着那摇摇欲坠的身影，他还是不由得微微恍神，任由她跌到了自己的怀中。
“朵朵”逐渐失神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着浑身沾满了鲜血的方才。
“呵呵，你还是上当了。”
“好好地再睡一觉吧~”
……
方才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张张沾着猩红血色的纸屑，像是蝴蝶一般自“朵朵”的伤口之中散出。
而随着那一只只染血的“蝴蝶”，
在凌冽的狂风中翩翩起舞……
某股晕眩感再次席卷了方才的脑海，
他就像是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一般，只能任由自己的视线，变得愈发的模糊。
街道、房屋，车辆、行道树……
周遭光影旖旎的一切，皆在方才的眼中扭曲形变。
原先的充满黑暗的街道，逐渐变成了某种充满了不可名状恐惧感的甬道……
忽然，方才似乎听见某人在耳畔轻轻地呼唤着自己。
他想转过头去，想寻找到那声呼声的来处。
可无论他多么用力，也无法撼动令自己陷入僵硬的那股力量。
且在这时，一道刺耳的鸣笛声，自远方传来，盖过了微弱的呼唤声。
而随着那笛声越来越响，方才眼中所触及的一切事物，在逐渐失去色彩的同时，还纷纷幻化出了无数道重影——至于他本人则站那一道道实虚幻影，重重叠叠的夹缝之间。
红蓝的光芒交替闪烁，
嘈杂的声音闯入耳朵。
方才的眉头，痛苦地蹙了起来。
巨大的精神冲击、席卷了他的脑海，
似乎要将他的精神世界，
绞成片片苍白的纸屑……
……
……
滋——！
一道刺眼的白光，
让方才从漫长的失神当中恢复了过来。
“呼呵……呼呵……”
他就像是溺水多时，刚被救起的人一般，在求生本能的催促下做着急促的呼吸。
而在浑浊的空气逐渐填满肺叶之际，
方才惊讶地发现，斑斓的色彩再次映入了他的眼中。
不仅如此，耳边那嘈杂的声音，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小方，你醒啦？”
“滕医生……？”
方才微微一愣，眼前那名坐在长桌后温文尔雅的男子，正是滕医生无疑。
感到了莫名熟悉感的他，茫然的环顾四周。
不过方才这回苏醒后，周遭的环境……
已非原先那间温馨的办公室，
而是一间冰冷的审讯室……
并且，方才发现，此刻的自己正穿着那种为精神病人量身定制的“约束衣”，
他的四肢均被特制的拘束带紧紧地箍在一张硬邦邦的长椅上，无法动弹分毫。
浑身上下传来的束缚感、压迫感，令方才的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
自己……
是又被当成精神病，给抓起来了么？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
犹豫片刻后，方才开口问道：
“滕医生，这里……是哪里？”
就在滕医生正欲开口之际，
“啪！”
两根白皙的指尖从方才视线的死角处伸出，在方才的面前，打了个响指，将他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标志性的火红色长发，并没有沿着淡蓝色的警服披肩而下，而是被很好的扎了起来。
而比起女子那高耸的胸脯，更为引人瞩目的是，她肩膀上所昭示着的警衔——高的有些吓人……
可即便如此，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方才在微微一愣后，依然习惯性地吐槽道：
“乐老师，您这是cosplay……？”
“噗——！”
按理说，方才乐谣这对师徒之间，相互吐槽已成日常。可不料，方才话音未落，乐谣便是一反常态地径直上前，冲着方才的肚子，来了一记“火箭重拳”——
无与伦比的力量，从胸腹传递到脊背，并在长椅的夹缝之间，反复激荡，险些令方才的意识再度陷入昏厥。
她就像是全然不认识方才一般，冷声道：
“老实点，这里可不是供你这个嫌犯搭讪的地方！”
“乐警官！”滕医生见状，立即呵止道，“请不要对我的病人滥用暴力！”
“病人？”乐谣挑挑眉毛，哼哼冷笑。
她用指尖挑起了方才的下巴，“这小子，可是有很大概率握着四条人命的歹徒啊！”
“或许从司法鉴定的角度来看，的确是如此。”
滕医生扶额叹气，“但在我眼中，他同样也是一名精神病患。”
“滕医生，我得提醒你一句。”
乐谣看向滕医生的眼神有些不善，“我们请你来，是让你‘协助调查’真相，而不是为‘嫌犯开罪’的！”
“乐警官，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滕医生摆了摆手。
“我和你们一样，都很关心案情的进展，所以我也能理解，你想要查明真相的心情。”
“但为鉴定嫌疑人的精神状态，同样也是我的工作。”
“并且，我相信诊断的结果，也有助于案情接下来的进展。”
他眼神坚定道：“因此，乐警官现在先请你稍安勿躁，让我完成我的本职工作好吗？”
“……”乐谣悻悻地松开了方才的下巴，退到了审讯室的角落。
不过即便如此，她依然用如炬的目光瞪着方才。
而刚刚才喘过气来的方才，倒也没太在意乐谣那漠然无比的视线。
眼下，比起乐老师表现出的异常，他显然更在意另一件事。
“我……杀人了？”方才有些诧异。
他琢磨着乐谣先前所言的细节。“而且，还是四个？”
“你记起什么了吗？小方。”滕医生见方才情绪稳定，急切问道。
“并没有……”
虽说方才依然有些茫然，但他心中已经有了些不安的揣测。
“可以告诉我更多细节么……”
“比如，都有谁遇害了？”
“呵，你小子是终于打算认罪了么？”
乐谣一边冷笑，一边将受害者的照片，一张张地拍在方才面前的长桌上。
与此同时，她依次介绍道。
“两名社会闲散人士。”
“一名幼女。”
“以及——”
“金家二少，金小宇。”
……
望着那四张照片，方才陷入了沉思。
除却朵朵和金小宇以外……
那两位社会闲散人士，皆是颇为陌生的面孔。不过，其中一人方才能够确定，正是记忆中，袭击了金小宇的那名戴着牛鬼头套的壮汉。
嘶——
怎么会这样？
稍作恍神后，方才的思绪立刻平静了下来。
方才其实在自己的脑中已经整理出了一些头绪。不过他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来佐证自己的推理。
于是，他向乐谣问出了一个较为关键的细节。
“乐老…警官，我能否问问——”
“你们是如何确定我才是嫌疑最大的犯人的？”
“小子，你还想着抵赖么？”
乐谣冷哼一声：“案发当晚，我们接到目击者的电话，便迅速赶往了现场。”
“当时，这四名受害者，皆以一个相当凄惨的死状，倒在了你的身边。”
“而那时唯一站立在血泊当中的你，手上还握着半截染血的钢管——”
乐谣又取出了一叠资料，重重地拍到了桌上。“并且，经法医鉴定结果证实，这根沾满了你指纹的钢管，便是本案的凶器。”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想要狡辩的么？！”
乐谣的指节，冷冷地敲击着桌面。
“面对那么可爱的小姑娘，以及自己相识多年的好友都能下得去手……”
她的声音越来越响，力道也越来越大，几乎要击碎桌子了。
“你还真是相当的变态，且冷血呢！”
面对乐谣辛辣的讽刺，方才沉思片刻，决定实话实说。
“可，在我的印象中，我和小宇是……”
然，方才话还没说完，滕医生的声音便再度响了起来。
“乐警官，倘若你再像这样刺激我的病人的话，我想我的治疗很难开展下去。”
他厉声呵斥道：“能麻烦请你先出去冷静一下么？”
直到现在，方才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滕医生才是本次审讯的主角——
而且，令方才感到颇为震惊的是……
在听到滕医生的斥责以后，乐谣竟不过是不忿地哼了一声，便踹开审讯室的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待乐谣离开以后，
滕医生接着方才的话茬继续道：
“小方，不要紧张。我猜你先前想说的是——在你的印象里，并没有与凶杀案相关的具体细节……”
“而是遭遇了……”滕医生平静地望着方才的眼睛，“两尊牛马恶鬼，对吧？”
滕医生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方才眉头微皱，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
滕医生长抒了一口气：
“实际上，你在此之前已经醒来过几回了。”
“然而，在那几次苏醒期间，你在陈述证词的过程中，都表现出了相当严重的幻想症——你坚称自己没有杀过任何人，而是与金小宇一同遭遇了两尊牛马恶鬼。”
无需滕医生把话说完，方才便自行推理道。
“这么说来，滕医生你就是警方请来，鉴定我是真疯还是装疯的咯。”
“没错。”滕医生点点头。
“起初，在听闻此次案件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太相信，小方你真的就这么疯了……”
“但根据前几轮与你接触的过程，再结合你拜访我办公室时的表现，我发现——”
“你发现我其实是个正常人？”方才挑了挑眉毛。
“不。”滕医生一本正经道，“我发现，你病得不轻。”
“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严重！”
“根据我的判断，你所罹患的，是某种难能一见的超现实臆想症状——”
“也就是说，你当时所见到的一切，不过是臆想出来的幻觉罢了。”
滕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组织了一下语言。
“小方其实呢……对于这场悲剧的发生，医生我也感到很是痛心。”
“但很遗憾，现实就是——在离开我的办公室以后，因未能及时服用药物，所以你的臆想症在某一刺激下，突然加剧，陷入失控状态，杀害了金小宇，并且波及了三名无辜的路人。”
方才稍作沉默，刚欲开口，而滕医生再度抢道。
“不过……”
滕医生取出i-pen，展开了一张电子合同。
“只要小方你愿意接受我们精神研究中心的一系列完善的精神检查与治疗。”
“我相信，法官与陪审团在结案时，也会考虑到你的杀人动机和精神状态，酌情予以轻判的。”
“嚯？”
方才静静的望向滕医生：“滕医生，你们精神病院的收费应该不便宜吧？”
滕医生真诚的望向方才：“小方，话虽如此，但医生这也是为了帮你啊。”
或许是被滕医生真挚的表情所打动，
方才忽得一笑。
“对了，滕医生，我想问一下，我的猫去哪里了？”
“什么猫？”
“嗯？就是一只毛色洁白的小猫啊。”
“小方，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一只猫的下落，比如何减轻你的量刑都重要么？”
“行吧。”
方才撇了撇嘴巴，似乎同意了滕医生的说法，不再深究此事。
“那……”
“滕医生，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愿意回答，那么我就同意签署这份合同。”
“小方，你说。”
“当时报警的那个目击者究竟是谁？”
滕医生脸色微变：“小方，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你还想要报复目击证人么？！”
方才的嘴角微微抿起，露出了一个邪恶却又相当有魅力的笑容。
“不，我只是有些好奇。”
“你到底有没有编好这段情节。”
滕医生微微眯起了双眼。
“小方，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不愿意相信医生我的话，那我也帮不了你了！”
沉默片刻后，他又叹了口气，态度软了下来：“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是因为你母亲的请求，我才愿意为你出示精神证明，来减轻你的量刑的……”
“呵，那我想，还是不劳您费心了。”
方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下一刻，猩红的血色浸染了他的眼瞳！
紧接着，他不过是稍稍一用力，身上的拘束服便尽数爆裂开来！
“踏……踏……”
在滕医生略有惊骇的眼神中，
方才不紧不慢地抬步，默默地走到了“滕医生”的面前，随后他的右手缓缓伸至空中。
在白炽灯淡若薄纱的灯光中，
方才握住了一把细长的刀柄。
而后，他稍作用力，便从虚无间抽出了那柄熟悉无比的唐刀！
“不好意思，再睡下去，我可能真会醒不过来了。”
随着狂风呼啸而起，
面无表情的方才，
既一刀斩断了身前这张狭长的桌子！
也一刀斩开了眼前这间冰冷的审讯室！
更一刀斩向了面前这位看似温文儒雅的医生！
……
“啪——！”
半张空白的面具，代替了金丝边眼镜，被方才斩得粉碎。
而在破碎的面具后，
是白执难得的笑脸。
“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