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他的偿还
容衍手持长剑,本应该游刃有余的他却因腕间的伤口而动作迟缓,额间渗出细汗。
他的长剑已被雨霁的鲜血染成红色,可她却像毫无痛感一般,即使身上千疮百孔,面上依旧麻木不仁,只不停呢喃着为碧挽报仇的话语。
几个呼吸间,金石砖上已洒满了一地的鲜血,容衍已被雨霁逼迫到角落,微微喘着气。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彦嘉临走前那不明意味的笑容。
雨霁就是他留的后手?
肖毅进殿,看见这一幕大惊失色,拂尘掉落在地上浑然不知,只朝着殿外大喊:“来人!救驾!保护皇上!”
数百名羽卫军得了命令,气势汹汹闯入殿内,手持长矛直直向角落的雨霁冲来。
宜妃被这势如破竹的阵仗吓得连连后退,锦瑟一同跌坐在另一个角落中。
很快,在与羽卫军的包围下,雨霁的身子同时被四五柄银枪长矛穿过胸膛,她重重地吐出一口鲜血,缓缓倒在血泊之中。
容衍蹙眉上前,止住了正欲继续攻击的羽卫军,问道:“碧挽是你什么人?为何你认定是我杀的?”
雨霁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绵软,使不上力气,可听到碧挽的名字时,她眉宇间的肃杀之气又凌厉起来:“碧挽…你杀了她…”
容衍淡淡道:“彦嘉告诉你是我杀的?那你便这么轻易相信他?”
他不知碧挽是谁,但左不过就是感情要好的姐妹罢了。
“你…杀她…”
“我自诩从不是一个好人。为了上位,朕是曾经杀过许多人。但朕不会杀无辜之人,尤其是女子。你的碧挽是谁朕从来不知,也犯不着去杀她。彦嘉利用你的心思来杀我,焉知不是背后的凶手。”
他淡然清明的目光让神智有些涣散的雨霁清醒了几分,她喃喃道:“彦嘉…”
她每说一个字,嘴里就喷涌出一口鲜血,叫人肝颤。
“容衍!你!”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娇喝,众人循声望去,竟然是声称风寒未愈而未能成行的宸贵妃。
她一身水墨衣衫,素淡清雅,外披一件天水蓝斗篷,煞白的脸上震惊不已。
她不可置信地走来,看到倒在血泊之中的雨霁,掩面惊呼:“雨霁!你怎么会…”
容衍蹙眉,甚是不解。
“外面乱成一团,你又回来做什么?不怕死在半路吗?”
彦兰姗起身,斗篷的银线裙袂被血色染红:“我死在半路,不是正合了你的意吗?”
容衍摆手,示意羽卫军都退下。
肖毅忙应声,将羽卫军都带了出去,又恭敬地请走了宜妃和聂充容。
殿内的血腥气味浓烈,彦兰姗却浑然不在意,她只目光灼灼地看着容衍,对着他伸出手:“把我的七宝琉璃手串还给我。”
容衍微怔,蹙眉反问道:“什么七宝琉璃手串?”
彦兰姗冷冷一笑:“果然,无情的男人都是记不得的。”
她舒了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就是当年我嫁给你时,亲手做的手串。上面的琉璃珠子是我亲自去寺庙求得的,大师说此生只能送给真心喜爱我的男子,否则会影响我这一生的姻缘。”
容衍神色恍然,正欲开口时,却突然瞥见她身后一个血人直直向她袭来。
电光火石之间,那刀刃离彦兰姗的后背只剩几寸之遥。
他大喝一声:“让开!”狠狠将彦兰姗推开,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握住那刀刃。
虽然是挡了一下,但那匕首却还是势如破竹地直直插进了容衍的腹腔中。
刀刃穿过皮肉的声音清晰骇人,容衍眉头紧皱,强忍着下腹的剧痛,狠狠向突然暴起的雨霁踢去。
这一脚力度虽不小,可雨霁却如同破布娃娃一般摔了出去,顿时七窍流血,全无气息。
很显然,刚刚那是她生命中最后的几分力气。
彦兰姗跌坐在地上,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得不知所措。
容衍蹙眉捂着小腹,鲜血正汩汩地从伤口处冒出,直挺颀长的身形倏尔一晃,倒在血光交织的金石砖上。
“容衍!!——”
彦兰姗撕心裂肺喊着,颤抖着身子跌跌撞撞地爬到容衍身边。
这殿内不同寻常的动静惊到了殿外戍守的肖毅,他进来看到皇帝倒在血泊之中,顿时魂飞魄散:“陛下!!”
“快叫太医!!快传太医!!!"
大年初一,骤雪初霁。漫天的雪色银装素裹,将紫禁城的圣洁古老与绵绵瑞雪融成一色,闪着银色的寒光。
当白商枝到福宁殿,见到一身白衣静静躺在床榻上的容衍时,她怔了许久。
她扶着门框,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茫然失措。
“娘娘,您且宽心些,梁太医说了,陛下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晕厥,静养一些时日便好了。”
直到肖毅宽慰的话响起,她才如梦初醒。
她缓步走到床榻边,脚步沉重得好似挂上了千斤巨石。
床榻上的容衍紧闭双眼,面容苍白。
他就那般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堕入人间折断了羽翼的谪仙,精致而易碎。
“你回来了。”
暖帘外突然响起一道女声,一袭素衣的彦兰姗垂手而立,眉间淡然。
肖毅和几个伺候的宫人下跪行礼,她置若罔闻。
白商枝起身,美目平静如水,淡淡道:“有话对我说?”
彦兰姗微微颔首。
白芷有些担忧,踌躇道:“小姐…”
“去后院的庑廊。”
她轻声道。
彦兰姗没再多言,缓缓转身离去。
“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吗?”
庑廊下,大雪纷飞,冬日的旭日阳光洒在大地上,金色中隐隐透着银白光辉,云兴霞蔚,江山如画。
白商枝凤眸微眯, 雪花纷扬,衬得她的肤色更显白皙:“你想说什么?”
彦兰姗淡淡一笑,带着几分讥讽:“你觉得我是不是在跟你炫耀,炫耀容衍舍身救我。”
白商枝遥望着红砖碧瓦上的点点雪色,语气平静:“炫耀不炫耀,又有什么分别?他舍身救你是事实,我又何须多言?”
“白商枝,其实我很羡慕你。”她突然道。
白商枝转头看她,轻笑一声:“你羡慕我什么?家世?容貌?还是容衍的爱?”
彦兰姗与她对视,从前眸中常有的肆意傲气好似逐渐淡去:“羡慕你拥有容衍这般好的人。”
白商枝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她深深舒了一口气:“以我从前的性子,若是能得容衍舍身相救,必定是相信他对我有情才会如此,而我便会越陷越深。”
“可我如今才恍然大悟,他从始至终爱的,只有你一个。”
白商枝低垂着头,几缕青丝随风而动,她只静默不言。
彦兰姗自顾自的继续说着:“我本是要逃出这紫禁城的,这里本就不属于我。可我坐在马车上,却有一个疯魔似的念头叫我回去。”
"我还是回去了。"
她袖口微翻,一条晶莹剔透的七宝琉璃手串赫然跃于她雪白的皓腕之上。
“你知道,容衍在昏厥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她微微侧头,目光灼灼地望向白商枝。
“那时他浑身是血,神思恍然,我感觉他的身子逐渐瘫软。”
“在彻底晕厥过去的前一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我开口。”
彦兰姗阖上双眼:“他说,彦兰姗,我这辈子不再欠你了,可以好好的去爱她了。”
她眼角的一滴泪悄然落下,砸在青石板上,无声地融进了飘洒而来的雪花中。
“我毫不掩藏地告诉你,甚至在前一刻,我都相信他是因为心里有我,所以才这么做。”
她落寞地低声笑道:“我明明是安然无恙的那个人,那一刻却觉得有一支羽箭直直穿过我的身体,皮开肉绽。”
泪水不断顺着她的两靥掉落,她哽咽难言:“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我。但是他却用自己的命来赎罪,只盼着能全心全意地爱你。”
白商枝垂首,美目中的波澜起伏被她掩住,可指尖的青白出卖了她。
彦兰姗哭了很久,呜咽的哭声中像是掺杂了这一世所有爱恨情仇的苦楚。
白商枝静静听她哭了许久,终是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背。
彦兰姗感受到她的触摸,突然反手抱住了她。
白商枝的双手顿在半空,怔愣了半晌。
感受到她的讶异,彦兰姗抽泣着道:“人在哭的时候都需要一个肩膀的,容衍不愿意给我,那你给我也一样。”
白商枝哑然失笑,顿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回抱住她:“哭吧,好好哭一场。”
彦兰姗鼻头一酸,又止不住地大声哭起来,泪水浸湿了白商枝后背的衣衫。
漫天雪色,金碧辉煌的庑廊下,两个女子紧紧相拥。二人的云雁斗篷随风微颤,裙袂飞扬。
——
彦兰姗走的时候,白商枝是亲自来送她的。
彼时她身着一袭海棠红凤凰玉裙,身披天水碧玉兰斗篷,头发用和田碧玉簪绾成高髻,搭着白芷的手迎风而立。
她明媚而鲜活,叫紫禁城的碧瓦都失了颜色。
彦兰姗临行前将一支海棠金凤步摇放在她手中,盈盈浅笑:“我知道你喜欢海棠,这是我妆奁中唯一一支海棠步摇,从未戴过。”
“海棠之姿,倾国倾城,正如你一样。我从前做过伤害你的事,如今想来后悔不已,这支步摇就当作我的歉礼。”
白商枝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步摇,心下微颤。
“你要过得幸福。”她轻声道。
彦兰姗脸上晕出明艳的笑容,她拍了拍白商枝的手,温声道:“我会的,我会找到那个能让我幸福的人。”
白商枝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她风华正茂,本该是最美好的年纪。却为了爱情不远千里而来,白白蹉跎了这么多年。
下次再见,恐怕便是敌人了。
她闭了闭眼,再度开口时眉梢带上了几分笑意:“你会的,我相信你。”
彦兰姗眉心微动,满目希冀:“你也会的。”
白商枝浅笑颔首:“快去吧。”
彦兰姗不舍地缓缓松开她的手,提起裙袂,抬步踏上杌凳。
她上了马车,忙掀开锦布湘帘,秀眉微蹙地望着下首的白商枝。
车夫甩鞭,大喝一声,马儿嘶鸣着向后仰头,马蹄声阵阵,溅起四射雪花,绝尘而去。
“商枝!——你一定要幸福!”
彦兰姗的看着身形逐渐渺小的女子,眼眶不自觉地渗出泪花。
她招着手,清脆银铃的声音传来,白商枝深吸一口气,双手卷成圆筒状,对着远去的马车大喊:“好,我会的!!——”
白芷眼瞧着这一幕,心里竟然生出几分感动。
“我还记得当年她在柳溪阁给娘娘请安的场景,那时她孤矜自傲,性子冷淡,甚至还因为太子对娘娘的宠爱而下手暗害。谁能料到,娘娘与她竟有今日这般的相处。”
白商枝垂首,看着掌心泛着鎏光的海棠金凤步摇,神色恍然。
"是啊,谁又能想到。"她喃喃道。
容衍昏迷了三日,白商枝在他榻边也守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她除了给容衍喂药,给他擦拭身子,还要处理军务。
彦嘉带着十几万大军从紫禁城里撤退,本以为可以保全剩下的精兵。
谁知在回北国的半道上被宫家的兵力拦截,与东南而来的兵力形成犄角之势。
没错,宫家新的势力已经被容衍培养起来,分为旧派与新派。
旧派是容衍在宫家远房中重新提拔的将士,新派就是先前派去整顿的魏家。
东南而来的兵力亦是容衍暗中搭线的势力,他安排了白家三房一个有将帅之才的人前去收拢军队,最后也是不负所托,赶在彦嘉回到北国之前与宫家兵力形成包围。
彦嘉这数十万大军在及犄角之势下损失惨重,最后逃脱的仅有五万余人。
这一下让彦嘉猝不及防,他本以为容衍手下的兵力左不过只有顾家那些宵小之辈,谁知他竟留了后手。
无论如何,这一仗是打出了晋朝的魄力和气势,也叫新帝得了声望与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