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得认命
自从穿越后,沈清连口音都不自觉变了。
当今可不是没有行政能力的朝廷,南北统一,国家也实现了集权。
都饥荒成这样了,当地采取的‘救灾’措施,竟是忽悠老百姓卖田卖地,让大户趁机兼并土地。
以往一亩良田至少要十石麦子,一降再降,如今半石麦就能换一亩,那没有地卖的,活生生被饿死得也不少。
七里村还好些,关键是沈、徐两个族长有手腕,那些吃不起饭的,能干活的介绍出去干活,实在干不了的大家救济两口,但就这也饿死了几个外姓人,有的死在外头了,有的死在家里了。
毕竟不是谁都像大伯和大哥一样能干,如今外头招人,每顿只给一个粗饼子也多的是人抢着干。
那些出去做工的,劳累却少食,可不就能死人。
之所以说两个族长有手腕,而不是有善心,是沈清看得明白,两个族长目的在维稳,而不在救助。
那些没饭吃的,能生事的麻烦都被搞出去了,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能给村里惹出什么乱子?
何况几个大户还趁机收了不少外姓人的田地,待到灾情过去,那些外姓人若么给大户当奴隶,若么就滚出村子吧。
一直闷声不吭的沈坚有些诧异回头,看了沈清一眼。
他印象之中,堂妹向来闷声不吭的,即使说话也蚊蝇一般,压根让人听不清,今儿怎么说话声音清亮了不少,且还会关心这事了。
沈策倒没多想,他思索了下,回了句:“朝廷的官老爷都是贪的,咱们的县太爷也是个贪官,就算有粮也被他们贪没了。”
家里长辈都是这么骂的。
沈清抿了抿唇,也不问了。
她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从去年旱情出现至今,已一年半有余,这么大的事情压根没法瞒过上头。
赈不赈灾可以瞒,死了多少人不能瞒,否则来年的人头税布税让那些当官的来填?人少了,便耕不了那么些田,粮税也要当官的来填?
没有当官的会瞒大批死人的事。
只能说明朝廷从上至下全烂了,再则上头有没有赈灾意向还另说。
但从老百姓前些年日子还算太平来看,烂也是近些年开始烂的。
三人一路来到村后的一个山坡前。
山坡上乱木丛生,树木都已干枯的不像样,正好不用晾晒就能当柴烧。
沈坚把板车停在山坡下,从板车里取出镰刀上去砍树枝,沈策则从车里拿出麻绳,跟在后头收拾树枝,等捆了一大捆,就往回拖着走,往板车里堆。
沈清见状也帮着沈策拾柴拖柴。
沈策忙道:“小妹,你病刚好,别忙了。”
事实上他妹妹在家也会干点力所能及的活,乡下养孩子没这么娇惯的。
但妹妹今儿不是病刚好吗,他担心妹妹再累病了。
“没事,我已经好了。”沈清回了句。
她早上刚醒来时是没什么力气,这会倒是好了些。
许是小孩子就是精力旺盛。
沈策叹了口气,只好不再管她。
直到板车装满了柴,沈坚和沈策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策还拉着沈清坐了下来。
沈清犹豫了一下,便也入乡随俗,直接坐在黄土地上。
接着沈坚就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沈清抬眼看去,见他拿了本《大学》,书皮已经很旧了。
沈家的男娃基本都上过学,除了沈策以外。
就像沈坚和沈进,都是六岁便入村中学堂,沈坚念了六年多,沈进则念了三年多。
轮到沈策就倒霉了,他不到六岁爹没了,半年后娘又没了,这一守孝就把沈策入学的事给耽搁了,沈坚和沈进也是在原主爹死后被勒令停学的,之后再没让上过学。
原本普通老百姓不讲究这个,毕竟还有礼不下庶人一说。
但沈老头是个心气高的,总想着老三早晚要考中功名,这礼制一定要遵守,省得往后落个把柄给人。
所以就连老三沈昌,也被沈老头勒令为二房夫妻服丧两年。
就因为原主爹娘耽误了老三两年学业,赵氏可没少咬牙切齿说二房害了她儿子。
她怎么能不恨。
这童生的平均年纪,也就十六七岁。
沈昌16、17岁时都下场考过童试,可惜都没考过。
童试三年两试,辰、戌、丑、未年称岁试,寅、申、巳、亥年称科试,算下来就是考两年空一年。
原本赵氏说等沈昌19岁再下场考试试,结果他18岁那年又开始为兄嫂服丧了。
这时候的守丧,即便亲人同时死,那也是一个一个算,若是做其他事还没这么严格,但科考没有任何通融之处,沈昌必须为兄嫂守满两个一年,才能接着下场。
去年倒也有一场童试,但第一场县试是二月开始,沈昌是三年多前的四月份,才为兄嫂守丧,这就把去年的童试也给耽搁了。
今年又是没有童试的一年。
来年,看旱情这般严重,童试还会不会照常举行还未知。
都21岁了,沈昌却连个童生都不是,赵氏就把这账算二房头上了。
按赵氏的说法,若不是二房,她儿早就是个秀才了。
且不提沈昌是不是真的能考中秀才,这沈老头本就是用心良苦。
想想沈昌能去县里念书,用的是谁的银子?
沈昌若不为兄嫂服丧,村里人的唾沫星子不得喷死他?
这种人品还想要什么功名呢?
原本沈老头还没想这么多,这事还是族长特意提点他的,若不沈老头说不定也会在这事上犯浑。
沈清正想着事,便听沈坚第一次开了口。
沈坚:“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沈策:“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沈坚:“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沈策:“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
沈清听沈策跟着沈坚念起书来,这才发现,原来沈坚是在教沈策念书呢。
于是看沈坚的眼神便带上了点感激。
这小子平日看着闷不吭声的,倒是对二房有心了。
知道沈策被耽误了学业,就自个上手教了,看两人熟练的样子,沈清就知道两人不是第一回在外头进行教学了。
事实上两人也不是没在家进行教学过,但被赵氏和三房给阴阳怪气说了几次后,原主就没见过两人在家念过书了。
沈坚教学还是有点方法的,他一连带着沈策念了十余遍《大学》前几段,拢共没多少句子,感觉沈策记熟了,就把书递给沈策,让他自己接着背,顺带认字,自个则拿了腰间挂着的羊皮水袋喝了口水。
见沈清在盯着他看,他便把水袋递给她,那眼神似在问‘你是不是要喝’。
沈清摇摇头,他便又把水袋收了回来,没再管她。
沈坚听着沈策背书,逐渐出了神。
他跟着徐先生学了六年多,从蒙学到四书五经,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在村里学堂早已学无可学。
徐先生是位秀才公,会的当然不止是识文断字。
但徐先生从不给学生讲解经义,也不教学生旁的杂学和科考门道。
原本他是不知道还有那么多学问可学的,但三叔在县里念书,他有时听着看着,总归了解到一点。
早年他在学堂还会追着徐先生问,这书中所述乃何意,只被一句‘蠢笨’打发之。
渐渐他便不再问了。
徐先生说他蠢笨,三叔说他蠢笨,奶也说他蠢笨,爷虽没说,但他知道,爷也觉得他蠢笨。
当年只有二叔夸他聪明,说他背书比家里男娃都快,字也比三叔写得工整。
二叔还说了,待他十三岁,也送他去县里念书,虽说爷奶听了不高兴,说他蠢笨,没必要浪费银钱,但二叔坚持说要供家里所有男娃都去县里念书。
可惜不等他十三岁,二叔便走了。
他去县里念书的事,自然没了下文。
每每看到三叔从县里回来,他不是不羡慕的。
可羡慕有何用?
阿娘说了,人得认命。
他就是扛锄头下田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