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摇红
摇红的居住的房间十分简朴,和富庶精致的奚府格格不入,只有少量几件家具。
屋子四面点满了烛火,将整间屋子照得十分明亮。
一个中年妇人候立在床边,低垂着头颅。见到奚夫人后手脚匆忙地行礼,奚夫人叫起后又远远得站在一旁。
奚夫人显然习惯了这个格外怯懦的妇人,也不管她,直接叫桃红掀开了床榻的帘子。
床上铺着深色的锦被,中间拱起一个大包。桃红先是伸出手试探性地拉了一下锦被,被子垂到地上,床上并没有什么反应。她略作停顿,然后一手掀开了深色的锦被。
锦被下躺着一个人,又不像是一个人。
长发像是枯草,一绺一绺地结在一起,盖住了半张脸。双手手腕被粗糙的麻绳捆住,又细心地垫了软布,麻绳的一端固定在床头。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沾染了斑斓的血迹,露出的双手瘦骨嶙峋如同老树皮包着骨头。
“这……”
除去奚夫人和桃红,屋内的众人都露出惊疑的神色。徐晏更是疑惑不解,才不过几天,摇红怎么变成这般模样?
离得近的奚薇直接用双手捂住口鼻,眼中生出惊恐。她感觉到浓厚的血腥味直冲鼻孔,让她难以呼吸。
“这便是摇红姑娘,希望各位方士能够各施所长诊治,若是能让摇红姑娘恢复正常,我们奚家不会亏待各位的。”奚夫人没有解释的意思,直接平铺直叙开场。
甚至没等众人反应,歉意表示:“我还有要事处理,就让……”她瞥了眼奚薇,“就要我的女儿在此配合各位。”
奚夫人话音刚落,直接招呼着桃红离开了房间,像是这里有什么怪物,让她一秒都不愿意多呆。
奚薇还没有从血腥味中缓过来,就被迫接下大任,面对着三四人的目光,她心里一跳,结结巴巴道:“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我,我会吩咐人好好配合的,哈、哈。”
众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不管内心如何想,也收敛了面上情绪。
又是中年道人先说话:“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依次为摇红姑娘诊治,如果各位没有意见的话,贫道想先瞧瞧。”
“那我第二位。”红裙女子转身找了个椅子坐下。
“第三。”黑衣人倚靠在墙边,目光一直放在床榻上。
“既如此我便最后。”奚夫人不在,徐晏直接走到奚薇跟前,拉住她的手腕,退到一旁的座椅边。
其他三人见此,也只是目光微闪,并不言语。
中年道人步至床边,撩起道袍,搭脉沉吟。
“奚小姐,不知身边这位如何称呼?”红裙女子眨了眨眼,满脸笑吟吟问。
“徐晏,游医。”徐晏知道红裙女子的意思,没有让奚薇回答。“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郁饶,略懂些炼丹占卜之术。”见徐晏如此上道,郁饶笑意更深。“我看徐大夫应是比我们提前到来,不知有何头绪?”
“我先前并未见到摇红姑娘,也是一无所知。”徐晏直直盯着玉饶,回答得四平八稳。心里却是惊疑不定。
她虽不认识郁饶,却是知道一位名叫饶玉的女子。饶玉是距桑城不过一山之隔的宣城城主之女。
被禁锢在玄衣男人身边时,徐晏曾误闯进过一个房间。在逼仄破烂的屋子里,她见到了枯瘦如柴、目光寂灭的饶玉。
她浑身的精血被换给了徐晏。
郁饶,到底是不是饶玉?
“哦——”郁饶拉长了声音,是否相信徐晏的话也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郁方士,我已经好了,您请。”闲话间,中年道人已经结束了诊脉,虽然眉头紧皱,理不出头绪,但他并没有继续坚持。摇红的情况实在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好。”郁饶站起身子,又对着徐晏眨了眨眼,长长睫毛上粘连的红色飞羽十分妖娆。“徐大夫,待我诊断结束一定会详细与你分享。”
“先谢过郁方士。”徐晏面色不变。
郁饶不似中年道人寻常的诊脉,她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里面飞出一只漂亮的红蝶。红蝶环绕着摇红飞舞,落下些浅浅的鳞粉。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哇,真神奇。”奚薇十分惊奇,小小声地发出感慨。
嗯?徐晏的视线转了半圈放在墙边的黑衣人手臂上。
在花厅里时,黑衣人一贯是冷然的,此刻却双臂环抱,五指死死掐着手臂。眼神直直盯着床榻上的摇红,满是紧张和、担忧?
他,认识摇红?还穿着黑衣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奚府中还有人认识他?是奚夫人吗?
短短一瞥,徐晏脑中闪过各种猜测,才堪堪按耐住思绪,回到郁饶的诊断。
仅仅一圈后,红蝶飞到郁饶的指尖驻足。
“咦?”显然眼前的情况出乎郁饶的意料,她惊疑出声。不过转眼间她恢复了笑意盈盈的模样,收起红蝶回到徐晏们坐着的桌子边。
她没有像中年道人一样客气得请黑衣人。
黑衣人毫不在乎,径直走到床边。本以为也是花里胡哨的诊疗方式,没想到却是普普通通的诊脉。
徐晏格外关注这个黑衣人,目光不经意多停留几分。
不过片刻,黑衣人收回手,起身的时候目光正与徐晏对上。徐晏没有移开视线,两人一瞬僵持。
“徐大夫,该你了。”黑衣人做了个请的姿势,移开目光前,眼神中飞快闪过一抹情绪。
徐晏没有停留地走到床前,手放在摇红的腕上。心里却不断回想刚刚扑捉到的情绪。
是恨,黑衣人竟然恨她?为什么?
刺杀那日她戴了面罩,春湘楼里她的名字是岁安,因为脸上的疤痕更是少有人见过她真容,为什么这个黑衣人会恨她?
“嗬嗬——”
徐晏一惊,从床边离开。
床上的一直没有动静的人突然出声,声音粗哑如同八旬妇人。她偏了偏脑袋让自己的目光落到屋内的众人身上,手腕上的麻绳被绷得直直的。
“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突如其来,摇红状若疯魔,仰头张开嘴巴呼喊,不断有血液从嘴角流出,落到白色里衣上。
这时众人才看清楚摇红的全貌,那一双又红又绿的眸子十分邪气,丝毫没有理智可言。
而一直都没有存在感的中年妇人此刻就像突然有了生气,几步跑到床榻前,从口袋里掏出几颗褐色药丸往摇红的嘴巴里喂。
“啊呜啊。”喂完药丸,中年妇人直接抱住摇红,双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背,喉咙里含混地发出声音。
这妇人,是个哑巴。
奇异的是,在中年妇人近乎粗暴的安慰下,摇红竟然有了些许温顺,她把脑袋靠在中年妇人的肩膀上,吐出了断断续续的句子:“不要,我不想……”
徐晏几乎是瞬间瞄了一眼黑衣人。
拳头紧握,浑身紧绷,十足的担心模样。
摇红的温顺终究只是短暂的,不过须臾,摇红又开始痛苦地尖叫。
“各位方士大人。”众人还想再观测一会儿摇红的症状,而随着奚夫人离开的桃红出现在门口,她行了个半蹲礼,“天色已晚,夫人请各位先往花厅用膳。”
“额?”不说几位方士,就连奚薇都略感几分无语。
摇红都如此痛苦,难道不应该及时诊治吗?
“夫人知道摇红姑娘的病症十分复杂,所以想多留几位方士大人几日,不急于一时。”桃红解释几句。
“既如此,我们也不好拂了奚夫人的好意。”中年道人缓解了桃红的尴尬,对众人说:“各位,不如我们先行用膳?”
主人家都这样说,也没有人拒绝,三三两两从摇红的房间里退出,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感觉。
走出了明华苑,奚薇倒是浑身一松,莫名其妙的阴冷和血腥味都消失不见了,微风拂过鼻尖,还能闻见花香。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灵体的感知太过明显,奚明越,终究已经不是奚薇的好兄长了。
徐晏则转头,微微眯眼望向明华苑的上空,血色越来越重,最多两天就要淹没稀薄的绿色灵气团了。
花厅里已经摆了丰富的菜肴,奚夫人还是不在,奚薇就招呼着大家落座。黑衣人并不想参加晚宴,已经由桃红带着往客房去了。
食至一半,郁饶撂下筷子,开启了话题:“徐大夫,可别说我不守信用,现在时间正好,我们就一起说说这摇红姑娘的症状。”
“该是如此。”中年道人也放下筷子,“我于青木观修行,各位可唤我青木道人。”
“我就先说吧。”郁饶正色两分,“我修习的是炼丹占卜之术,诊疗于我并非强项。我这红蝶则是师门秘技,能断出病人是中毒还是五脏六腑有所缺憾。而今日红蝶对仅对摇红姑娘飞舞一圈,实在是让我犯难。”
她顿了顿,语气里混杂着疑惑不解:“这代表着病人早已生机断绝,可是摇红姑娘明明……”
摇红明明还活着。徐晏都能帮郁饶补足后半句话。
“咦?郁方士倒是与本道诊断一致。”青木道人接上话,他捋了捋嘴边的长胡子,也是十分困惑:“在我诊脉中,摇红姑娘明明已经五脏六腑俱碎。若是普通人,早该含笑九泉,可这……”
他们可都是亲眼看到摇红是如何“生机勃勃”的。
闻言,奚薇捏紧了手中木筷。死人维持着活人模样,怎么能离开邪恶阴毒的法子?奚家人到底在干什么?
徐晏没有即刻接话,她端起白瓷茶盅,润了润唇瓣。
“两位虽然疑惑,内心想必也有猜测了吧?”
虽然不知道奚明越到底是用什么法子选了这些人,但是,他们肯定与仙术或者灵物有过接触。
不然,根本没打算好好诊疗的奚家人怎么可能会想多留他们几日呢?
“也许摇红姑娘是病人,但我们,可不一定是大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