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小麻雀在听到女孩的请求的时候,原本一抖一抖的雀尾僵了一下。
它在窗台上左挪一步,右挪一步,极通人性地垂下了脑袋,有气无力地“啾”了一声。
——显然,这是拒绝的意思了。
被拒绝了梦野卷也没有灰心丧气。
或者说,这本来也是她预想中的一种结果。
她伸出食指,轻轻摸了摸麻雀的小脑袋,笑了下:“啾太郎口渴吗?我给你倒点水吧。”
说着,她从房间里找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碟子,倒上水放在啾太郎的面前。
小麻雀啄了两口水之后就不再喝了。
它在原地跳了跳,伸出半边翅膀拍了拍被推开到外面的窗户。
“啾!啾!”
梦野卷眨了眨眼:“啊,去吧。”
然后小麻雀飞到她面前,用脑袋顶了顶她的脸颊,便飞走了。
留下梦野卷一个人在房间里发愣,直到窗外的冷风吹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才想起来去关窗。
关上窗户之后,她又开始发呆。
好一会儿之后才特别失落地垂下了头,跌坐在床上。
(双手萎缩……)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她的手白皙娇嫩,十指纤长,曾经被别人称赞过是一双好手。
前不久的时候,有一双温暖的手紧紧地握住过这双手。
那双手虽然有些粗糙,摸起来没有她的手那样光滑,但是,那双手在握过来的时候,特别的温暖。
温暖到,她想要再一次握住那份让人留恋的温暖。
一想起少年灿烂的笑脸,一想起他富有活力的声音,梦野卷就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了一样,呼吸一窒。
她太天真了。
她一直以为鬼杀队的工作没有那么、那么的残酷……因为善逸在斩杀那只鬼的时候,是多么的轻松啊。
她一直都在往好的方向在想。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天真,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愚蠢。’
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文化课上,国文老师面容讥诮说过的一句话。
她想不起来老师当时是为什么说这句话了,但是老师脸上的嘲讽,她永远忘不掉。
啊啊,她是……何等的天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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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
正在房间里看不可描述话本的青年立刻警觉起来。
“九成先生,是我,梦野卷,请问您现在有空吗?”
他迅速地把话本塞到了被子底下,在确认不会被人发现之后,轻咳一声,打开了门。
“我先声明一句啊,哥哥我不接受小朋友的投怀送抱啊。”
然后他得到了梦野卷的一个白眼。
“我是有事想要请教您啦!请问您现在有空吗?”
九成“唔”了一声,让女孩进来:“时间不长的话,还是有的。”
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后,女孩直接单刀直入正题:“九成先生,我想请教一下您,鬼杀队的入队选拔是怎么样的?”
青年挑了挑眉:“怎么,你的小对象没有告诉你吗?”
“……我只知道要从有鬼的山上活过七天,但是我想要知道更详细的。”梦野卷诚恳地看着对方,“求求您了,告诉我吧!”
“哎呀,都用上‘求’了啊,那我就只好说了啊。”九成顿了顿,“在我说之前,我再问一遍,你是真的想知道吗?”
“是的,请您告诉我。”
“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想要知道吗?”
梦野卷把她想要知道鬼杀队所做之事究竟有多危险的想法告诉了九成。
“这样啊,那我就说一说好了。”青年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我当时同批去的人有近三十个,但是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三个人。”
“也就是说,有二十七个人死在了那座山里。”
梦野卷微微睁大了眼睛。
看到她的反应,青年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说啊,你有没有杀过鸡?”
“咦,没、没有。”
“鱼呢?”
“也没有……”
青年又叹了口气。
“那这样吧,你明天早上四点的时候跟我在侧门集合。”
梦野卷:“请问是要做什么吗?”
“看人杀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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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四点。
梦野卷在侧门看见了早就等在那里的九成。
她忍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看着旁边仍旧精神奕奕的青年,问道:“您不困吗?”
青年耸了耸肩:“在从鬼杀队退役之前,我基本上都在这个点起来训练。”
言下之意他早就适应了这么早起来。
九成带梦野卷去了镇上的屠宰场。
现在的时间,正好就是屠夫们集中屠宰大型家畜的时候。
为了保证最新鲜的肉质,屠夫会选择在一大早的时候起来杀猪宰羊,趁肉刚从动物身上割下来还没有冷的时候将它们卖出去,能够卖得最好的价格。
因为鸢尾镇不大,所以屠宰场也没有很大。
也正因为屠宰场的空间不大,聚集在小空间的味道就会显得非常的浓郁。
还没正式到达屠宰的地点,梦野卷远远地就已经闻到了很浓重的血腥味和牲畜的体臭味。
这种味道像是一条从排泄物和土里面钻过去的、带着腥味的蚯蚓钻进了鼻子里,怎么赶也赶不走,一个劲地冲进鼻子深处,顺着鼻腔滑入口腔、再滚进喉咙里、一直到胃部才停止了扭动。
她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胃在绞腾,喉头在滚动,舌头在尖叫。
她好想吐。
走在前面的九成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面色平淡地看着脸色发白的女孩,淡淡开口:“如果觉得难受,我们就回去。”
梦野卷红着眼眶抬起了头:“我不。”
九成挑了挑眉,继续往前走。
他一直走,走到一个屠夫旁边停了下来。
“早啊,成平叔。”
他面色如常地和手里拿着带血屠刀的男人打着招呼,似乎他现在身处的不是屠宰场,而是平常的路边。
被叫做成平的屠夫不甚在意地把屠刀丢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找了块抹布擦了擦手,拍了拍九成的肩膀。
“哈哈哈,好小子,你怎么来了?”
九成耸耸肩,头往后一扬:“喏,小朋友非要来看看,我劝不过她,就只好带她来咯。”
屠夫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脸色很差的梦野卷。
他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头:“好端端地带小姑娘过来干什么!去去去,这儿哪是这种软绵绵的小花朵待的地方,还不把人吓着喽!”
说着,他赶紧把青年往外推。
“快走,快走。”
九成挣扎:“哎呀您先让我们看看您干活嘛,不然我们起这么早不就白起了嘛。”
“去去去,我才不会让小姑娘看到这么血腥的东西。真是的,你这小子,也不看看这里是那种姑娘家应该来的地方吗?”
九成被对方臭了一顿。
他叹了口气,看向梦野卷:“既然没得看那我们就回……”
他的话戛然而止。
青年沉默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泪流满面的女孩。
——她正怔怔地看隔壁摊杀猪。
五六个成年人,四肢束缚被按在台子上的猪,接在猪头下面的红色木桶,锋光冷然的刀子,牲畜的惨叫,众人的力压,抽搐的蹄子,顺着刀流下来的鲜血,凝固在地上的暗红的血渍,饱满的木桶,停下来的挣扎。
迅速的切割,四分五裂的肉,提在手中的头颅。
移动的众人,第二只待宰的猪,无畏的挣扎。
刀子,惨叫,鲜血。
女孩呆呆地看着,泪水不停地流淌,像是永远不会干涸一样,一直一直地从眼眶里涌出。
这是她头一次直面动物被杀的全过程。
处理一只猪的时间大约有一个半小时,在这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她一直呆呆地看着第一只猪的生命逐渐消失。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狠狠用锤了一棍子,又觉得似乎有一把还残留着被宰牲畜的温度的刀正抵在脖子上。
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地哭。
动不了身体,只能不停地哭。
同时旁边传来九成平淡的声音:“鬼杀队在工作的时候,比这个还要血腥。每天每天都有被鬼残忍杀害的队员——吞食、腰斩、毒杀、焚烧……啊,你知道吗,一般情况下死掉的队员是带不回他们的尸体的,因为有的鬼会直接在他们死亡的时候吃掉他们。有的时候也会特地趁他们还没死透,故意活吃他们。”
“而且,鬼如果砍下的不是头颅,就会再生,就会恢复行动。而人,不管被咬掉的是哪个部位,都再也长不回来了。”
“鬼杀队存在至今,是用无数队员们的血肉堆砌起来的——这就是鬼杀队。”
“而你说的选拔,是所有的战斗之中最简单的。不知道这样子,你能否理解鬼杀队所做之事究竟有多危险?”
青年把手揣到兜里。
“好啦,小姑娘的心血来潮也该到此为止了,是时候回去了。”
女孩一时没有回答。
她只是低下头,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泛上来的恶心感反复地深呼吸。
好恶心。
血腥味和恶臭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好重、好恶心。
但是不可以吐,不可以吐!这是你自己想要了解的,怎么可以临阵退缩?!
不许吐,不许吐,不许吐,不许吐,不许吐!!
她抬起了头,忍着哭腔看着错愕的青年。
“我想加入鬼杀队。”
“我不想再做一个在旁边看着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