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两地情
一
丽晶河的河水已经被抽干了一半,隔断的拦坝边上有两台抽水机还在“突突突”地工作着。鱼类和莲藕都随着翻起来的淤泥带上了岸,给食堂做饭的师傅高高兴兴此收走了。
无法收走的,是一大堆从泥巴中捞出来的情侣锁,堆成了好几堆,每一堆都有上百把。这些情侣锁,由两把同型号的普通的锁互相锁在一起,都是在山盟海誓定情之后,由情侣们在各自的宣誓处,投下水的,象征着海枯石烂永不变心。有的已经锈迹斑斑,有的擦去泥垢还是新的。
这条不长的丽晶河,不仅是南风师范学院的爱情河,也是周边大学,甚至是慕名而来的这座城市市民的定情河。每当黄昏,形形色色的青年男女,从校园内外纷至沓来,围拢到河的两岸,再渐渐扩散到校园的各个角落,而渐浓的夜色又给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刘成霖走进红楼一号楼二楼的办公室时,专案组老罗已经等了很久了。“我来迟了,因为上午有两节课要上,刚上完学生又要提问,耽误了一些时间。”他紧挨着老罗坐了下来。
老罗点了点头,指着桌子上一个塑料文件匣,“这些都是唐雪媛出事后,征集和收到的各种文件材料,主要涉及到你和她之间,还有一部分是针对你个人的材料。咱们慢慢聊。”
刘成霖和唐雪媛属于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班级,是这个班的班长,由于学业成绩突出,加之政治上进,学校破例让他留校任教,并且在去年年底,组织了一次研究生考试,他也顺利地通过考核,毕业后就一边留校任教,一边攻读硕士研究生。
这个学期,学校就让他先开始授课,带一年级新生下学期的《大学语文》。当同学们大都在为毕业找工作焦头烂额之际,他已经顺利地留校了,这份幸运,真的让所有人欣羡。他在事业上可谓顺风满帆,踌躇满志。但同时,关于他生活中的举报也一直没有间断。
二
“你和唐雪媛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持续的时间有多久?一直到最近,两人的关系如何?”老罗握着笔,瞟一眼刘成霖,就望着窗外,单刀直入。
“和她的交往是从二年级第一个学期开始的吧,我记得有一天中午下课前,她从我的身后走上前,把一张纸条塞给我,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这么一行字:请不要忽略你身后一双默默注视着你的眼睛。她的座位在我的身后。我一看,心里比较激动。您也知道,唐雪媛是我们校的校花,加上又是公认的才女,喜欢她的老师和同学非常多,给她写情书的,以及主动找上门来的,多得数不过来,而她主动向我示好,这就很难得了。而且经过一年级熟悉了学校环境,我觉得交往一下也没有什么。
“我们之间的交往用`君子之交淡如水’形容比较恰切。虽说现今社会开放了,高校里也有一群人鼓吹性开放,但我们俩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在这方面还是偏于保守。交往的时间一般都是在晚饭后、上晚自习前这个时间段。这个时间段男生和女生的交往是处于友人和恋人之间的。如果是在晚自习结束(一般是夜晚9点半左右)到深夜(我们学生宿舍熄灯是夜晚11点半)这个当口,大多就已经发展成恋人关系,甚至是热恋状态了。对,也有热恋中的女生夜不归宿的,学校在这方面管理比较宽松,从来不查房,全靠女生自觉。
交往内容方面吗?很广泛的,校园内外,人生处世都有。但聊天的内容大都是文学,也涉及到哲学和历史。在文学这方面,我和她正好互补,她热爱创作,而且成果颇丰;我则醉心于文学理论,那个时候就已经在学校校刊和省级理论刊物上都发表了三四篇学术论文,也小有名气,这也是她比较佩服我的地方。
“这样的交往,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年左右吧。至于后来,就慢慢中断了……我们之间为什么没有发展成恋人关系?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还是彼此都很忙,她事业心强,需要大量的时间搞创作。
我呢?由于刊物的约稿,以及很多的学术会议点名要参会,都需要提供论文,查资料写论文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几乎喘不过气来,所以也难有大块的时间主动找她。
其次,找唐雪媛的人太多了,我有时晚自习后去8舍找她,在宿舍一楼传呼室里,经常发现有三四个人轮流传呼到她寝室,约她下楼,有时还会碰到本校的老师。当然啦,这样的传呼电话打到她房间,要么是她根本不理睬,要么就是躲起来了。
这样的尴尬,一两次还不打紧,如果三五次还是这样,就没什么耐心了。所以,我和她的交往就慢慢淡了下来。最后,还有一点就是,我和她彼此都非常尊重,尊重后就有一种理性,彼此之间相处时那种冲动反倒少了,而恋爱是需要冲动的……”
老罗微微一笑,表示认同,稍过了一会,又问刘成霖:“照你说的,经常在晚上9点半之后,到她宿舍楼下主动找她的,都是哪些人?凡是你认识又有印象的,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可以讲。”
刘成霖没有作声,拿起桌子上的一支笔,在纸笺上写下了一串名字。
三
“现在的爱人还好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老罗漫不经心的问。
“还好,她叫马淑宇,是我们学校政法系马老师的独生女。她分配到南风第二幼儿园工作一年了,去年从南风师范专科学校幼师专业毕业。
我们是两年前认识的。她因为是学校老师的家属,生病也在学校医治。那天,我因患重感冒,在校医务室输液,她也在输液。我在输完液需要拔针时,护士刚好上厕所,急得我大叫。她比我早输完,自己把针拔了,又过来给我拔针。就这样认识了。我们都拔好了针,在等护士时,就聊起来了,聊得很热乎,以至后来护士来了都没在意。
分手时,我们就约好了定期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一路交往下来,感情越来越好。今年7月底毕业,我们就可以结婚了。
“我出生在农村,家境不是很好,在考大学前读书时还种过两三年田,所以年纪在班上算是比较大的。在婚姻家庭上面,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您理解吧?我需要的是贤妻良母式的爱人,可以分担家务,照顾家庭和小孩,我自己则可以一心埋头做学问。在这方面,我现在的爱人可以说是非常胜任的。”
“理解。但也有人反映,你现在还在和许红霞交往,这是怎么回事?”老罗朝刘成霖眨了眨眼睛。
“哦,和许红霞吗?那只是普通的交往。您也知道,许红霞和唐雪媛形影不离,她们又都是我们学校公认的两朵校花。但性格上,许红霞随和很多,有时候校际之间有很多活动要唐雪媛出面,找唐雪媛会碰壁,只好让许红霞去传个话或者代劳,许红霞一般也来者不拒的。
在校学生会,唐雪媛做过女生部长,许红霞则是部长助理。不错,论才能,许红霞比不上唐雪媛,但许红霞很有人情味甚至是女人味,有时还会撒撒娇,和她交往很舒畅的。
临近毕业了,她也要准备论文,也需要发表成果,所以她找我研讨学术问题,让我介绍熟悉的刊物发表文章,因而来往就多了。对了,我还怕我爱人误会,专门请她到我爱人家一块吃了顿饭,是去年年底的事吧。不过那天,唐雪媛没空,就没有一起过来。”
四
快临近吃中饭的时间了,老罗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他喝了一口茶,拍了拍刘成霖的肩膀,“小刘,今天的中饭就在这里一道吃吧,我已经给你也订了一份盒饭。”
刘成霖觉得有点意外,他听见老罗继续往下说,“这边的材料,大都是对你举报的,说你在老家恋了一个女朋友,而且还生了个孩子。嗯,孩子是男孩吧,这里有封信,是上周那个女孩子给你寄的,我们截留了,发现里面有小孩的照片,现在快4岁了吧?过来,凑近点,这个女孩还称呼你老公。你没和她结婚吧?如果结了婚又要和别的女性结婚,那是犯重婚罪的。别着急,咱们可以慢慢聊……”
刘成霖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该来的迟早总是会来的。自从他和马淑宇正式确定恋爱关系起,他的同学、他的竞争对手,甚至是系里一些看他不惯的老师,都在对他挑刺,整他的黑材料。只是他不知道具体是谁领头,有多大的动静而已。他决定向老罗和盘托出。
从远一点来说,他和同村的刘彩云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和她同时念完小学,小学毕业后,又一起升学到了初中。但在初一的时候,他们不是在一个班级上。他在一(1)班,她在一(3)班。由于初中是寄宿制,一周有六天是吃住在学校,只在星期六放半天假来返回家中准备米菜,周日一大早又要回学校。虽然不在一个班了,他们平时课后还是经常在一起,每当周六和周日,也都是一块儿回家,一块儿返校。
刘彩云的父亲是村上生产队的队长,家里的生活条件不错,她就常常把好吃的,分一部分给刘成霖。刘成霖的米不够吃了,她也总是在家里多拿一点,为的是让他能吃个饱。但说也奇怪,他们两个小学时的成绩都很好,到了初中,刘成霖的成绩照样名列前茅,可是刘彩云的成绩就跟不上了。
她读完初一,升到初二的时候,在初二没有考上初三,留级了。而刘成霖不仅顺利考上初三,还在升初三年级的考试中考出了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绩。但他们在生活中还是在一起的。
等到刘成霖考上高中的时候,刘彩云才勉强升到初三。而高中是在离家更远的县城去读。他们俩注定要分开了。
这个时候,双方的父母才知道他们俩人的事。刘彩云的父母是赞成他们继续发展感情关系的,因为他们很看重刘成霖的成绩;但刘成霖的母亲不同意这门亲事,原因是以前吃过刘彩云父亲太多的亏了。
作为生产队队长,他对刘成霖一家有点过份,不仅不给多少工分,分口粮时还总是克扣刘成霖一家的。最严重的时候,害得刘成霖两个姐姐差点饿死。每念于此,刘成霖的母亲总会声泪俱下,向人哭诉。
但刘成霖的父亲则看得开些,反正事儿已经过去了。再说,如果双方结为亲家,对方不是可以照顾一下自己吗?刘成霖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如果没有生产队队长照顾,这些女孩子是挣不到工分的,挣不到工分,就换不到口粮。现在如果把这门亲事定下来,生产队可以派一些轻活给刘成霖家女丁,工分就挣下来了。
最后,双方的家长就在一起吃了个喜酒,把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到了高中,刘成霖的成绩还是稳居全年级前十名。但刘彩云的成绩还是没有起色,升学考试名落孙山,只得又在初三补习。但正在念高二的刘成霖却突遭家庭变故,他父亲肝病又犯了,而且已经肝硬化了,如果不及时治疗并好好休养,势必往肝癌的方面发展。家里一下子就没有男劳力了,还得凑钱医治。
没有办法,刘成霖只好从高二下学期开始休学,一方面挣工分养家糊口,为给父亲治病留一条活路;一方面也在等着刘彩云顺利升上高中。
但刘彩云在初三这道坎始终迈不过去,连续补习了三年,成绩也不够升学。她终于灰心了,不再读书了,返回家中务农。
刘成霖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彻底让父亲治好了肝病,虽然借了不少钱,但一家人还是欢天喜地的。父亲又可以下田做事了。
这一年,更大的事情又发生了。农村都在实行联产承包,实行分田到户,各做各的。生产队已经解散了,各种运动,像“双打运动”、“反□□运动”等等都自动消失,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的这类运动,终于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代之而起的,是大家憋着一股劲,投身于自家的耕种。
谁家的日子,都是由自己作主,再也不会仰仗生产队发口粮了。半年后,刘成霖的父母把刘成霖叫到身前,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吃苦了,现在家里没有你什么事了,这些田足够养活一家人,我们也完全忙得过来。你仍去念书吧!也不要看人家脸色行事。你要为父母争口气,考上大学,体体面面地活着。”
刘成霖又收拾好行装,去县里复读高二。他的成绩很快地跟了上来,并顺利地升上高三,全力向高考冲刺。每当周六回家,他也经常和刘彩云在一起。
刘彩云由于成绩不好,人也变得消极,在刘成霖面前,也有些自卑。但她全力支持他考上大学。每次去县城,她都要塞钱给他,把煮好的鸡蛋包好,放在他口袋里带走。
有一次,他们坐在晒谷场地边上聊天,也谈到了未来。他说,将来考上了大学,会把她接到城里去生活,在那里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她忙起身,看着他认真地说:“成霖哥,如果你真对我好,不抛弃我,等你考上大学了,你给我生个孩子吧!不管男孩女孩我都要。这个孩子,我们一起养大成人……你让我说完嘛,我会找一个喜欢我和孩子的男人成家,如果找不到,我就一个人和孩子一直生活下去。我不去城里,农村是我的根,也是你的根……”
拿到南风师范学院录取通知书的当天,他们相约抱着席子在深夜来到了晒谷场。两个人什么也不说,默默地拥抱在一起。
农村的夏夜,凉风习习,天空中群星闪烁,各种虫鸣在第一季收割后的稻田中此起彼伏。过了很久,他对她说,“别想傻事,我大学毕业后接你进城。”
她笑着说,“我不去,我去了只会给你做饭洗衣,久了你就厌烦我了。”他又说,“如果咱们生了个女孩,就叫她小铃铛。”她也说,“嗯,如果是男孩,就叫他小石头。”
于是,他们突然就紧紧地抱在一起,疯狂地亲吻着,间或翻滚起来……这个夏天的夜晚见证了他们的一切。
“孩子就是那个时候出生的,是个男孩,我们叫他小石头。”刘成霖望着老罗,揉了揉眼睛接着说:“彩云两年前已经结婚了,对象是邻村的,高考失利,就回家了,他知道我和彩云的事。我现在的爱人也知道,我什么都给她说了。
现在,我和彩云每个月左右通一封信,私下里她仍称呼我老公,我称呼她为`小石头妈’。她说,等我结婚了,她就改口……整个事情的过程大致就是这样。”
老罗安静地听着,或间做一下笔记,听完后长久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