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天下乱
庆德末年,常平公主嫁与镇北王嫡三子的路途中,永宁国国最后一任天子呕血驾崩,是时,天下大乱。
京都宦官挟皇族唯一血脉昭芸公主当道,但除却京都之外,并无任何实权。
平江城,毗邻东江,北靠山林,乃易守难攻之地。
平江城中心,最大的府邸花园内,此刻正歌舞升平。
人送称号“孟煞神”的孟星河坐在主位上,歪歪扭扭的没个正形,底下的一堆宾客却没一个敢说不是的。
毕竟谁都知道这位煞神虽然看着俊美无匹,活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但若仅仅只是如此,他便不会仅靠着手底下最初的几千精兵拿下平江城。
到如今已发展到手握三万雄兵,愈发将平江城周围一带稳固得如铁桶一般,心性、谋略、狠戾程度皆是一等一的吓人。
只是此人却有些奇怪,虽起兵却不称王,也从来不自称将军,他更喜欢人们唤他:孟公子。
宴上突然鱼贯而入一群皆蒙着面纱的美人,为首的是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身姿曼妙,眼神清灵。
众美人对着在场众人福了一礼,得了主人允许才开始舞起来。
是一支胡人舞,腰肢扭得如同水蛇一般,红衣女子舞到最热烈处开始转起了圈,衣摆层层叠叠繁复的舞成了一朵花。
像什么呢,主位上的孟公子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好似一朵虞美人花。
那红衣美人舞了上来,此刻的眼神像勾子一样挠人,轻痒痒的,可再一细看又分明还是冷清的模样。
底下平江城城主贺承德一张保养得不甚好的脸小心翼翼的笑出了一道褶子。
“孟公子,您看……嘿嘿……”
贺承德搓了搓手,语气阿谀又奉承:“这些舞姬如何?可还能入孟公子的法眼?”
孟星河走了下来,手持折扇勾起红衣美人的下巴,眼中道不清是什么意味。
风动,吹起一树梨花缤纷如雨下,吹起了红衣美人的面纱,露出一项洁白的玉颈和红润可人的嘴唇。
美人嘴角微微向上,自有一段风流在其中。
孟星河收回了折扇,漫不经心睨了美人一眼,语气勉强:“尚可吧。”
贺承德听罢喜不自禁,能得这位挑剔的主一个“尚可”评价实属意外。
他拍着圆得像怀胎十月的肚子,笑出了声:“哈哈哈……孟公子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不枉费他辛苦寻了许久才寻到这些舞姬前来孝敬这位煞神了。
就是可惜了,贺承德忍不住咂巴了嘴,这样有气质又动人的美人,他为了奉承新主,寻来之后半点都没敢动。
孟星河笑而不语,端起酒杯朝贺承德方向举了举。
一场宴席吃得是宾主尽欢,待到席面散去,今夜跳舞的一堆舞姬自然是通通送入了孟府中。
偏厅中,今日夜宴的主人正喝着醒酒汤,旁边坐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面皮白净,一双眼睛生得分外狭长,正是不知何时找到孟星河并留在他身边出谋划策的温长卿。
底下,一个铁塔般粗壮的壮汉进来禀报道:“公子,打探到了。”
醒酒汤冒着腾腾的热气,还有股刺鼻的酸醋味,孟星河皱了皱眉,轻抿了一口将玉盏放下。
大汉道:“这批舞姬是前两日才到的平江城,本是请人递了帖子求个后路,想要在此地开个花楼落脚,没成想被贺承德这老货瞧见了。”
大汉想了想他家坐在上面格外俊美从不近女色的公子,有点气闷:“贺承德这个老色胚,自己生出那点龌龊心思也就罢了,居然把公子你也……”
温良善意的轻“咳”了声。
孟星河脸上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
大汉发觉自己扯远了,不由止住话头,复问道:“公子,该如何处置她们?”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这帮不三不四的人万不能留在身边。
孟星河捏着鼻子一口气将汤灌下肚中,抬起拭帕擦了擦嘴角,“没查出她们是从哪里来的?”
大汉羞愧摇了摇头,“只听说是从北边来的。”
“北边?”
孟公子手指无意识敲了敲黑木桌子,皱眉沉思起来。
北江再往前是镇北王的地盘。
孟星河喃喃了声:“镇北王。”
温长卿亦同时间开口:“蓟州。”
两人对视一眼,温良拱了拱手,笑道:“看来我与公子想到一块了。”
孟星河点了点头。
大汉看着上面的两个人打哑迷一般,疑惑的挠了挠脑袋。
温长卿看出他的不解,道:“镇北王早已有了不臣之心,尤其在小皇帝死后,更是直接拉了大旗以蓟州为都城反出永宁国,势力之深厚,不可小觑。”
大汉这才恍然大悟:“所以公子的意思是这些舞姬也许是镇北王他们那边送来的?”
说罢,大汉脸上露出敬佩的神情来,朝着孟星河道:“多亏公子聪明,一眼就识破了他们的诡计!”
孟星河笑骂着挥手道:“行了行了,林岳,这才几日不见就这么会爷我的马屁,你下去找两个机灵点的,最近替我好好查查这些舞姬的行踪。”
“是!”
林岳恭敬应了声,正要退下去。
孟星河坐在主位上,脑海中突然一闪而过今夜晚宴上的红衣舞姬,他喊了声:“慢着。”
林岳疑惑的回转身子看他。
孟星河吐了口气,走上来拍了拍林岳的肩膀:“这件事情可要给爷我办好了。”
“尤其是宴席上出现的那个红衣女子,一定要给我死死盯住。”
今天的晚宴上林岳并不在场,于是追问了句道:“不知公子所指得是哪位红衣女子?”
温长卿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皱纹:“你去看了就知道了,里面只有一个红衣女子。”
说着他转头看了眼孟星河:“您说是吧?”
想起红衣女子今日夜宴的表现,再对上温长卿看过来的那双露出点促狭之意的眼睛,孟星河心头莫名涌起一阵燥意,但他这话说得确实没错。
孟星河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低沉着应了一声“嗯”。
恰在此时,李管家进来问了句贺承德送来的舞姬需要安置在府内何处。
孟星河这才记起来,一帮子舞姬被他扔在后院的一间窄屋中还没安置。
他不由得磨了磨后槽牙,有点咬牙切齿:“一无是处贺承德,除了给我找茬,真是半点用处没有,迟早小爷我要把他给办了。”
皱眉沉思了半晌,孟星河冷笑了声:“咱们孟府就这么大,能安置她们去哪儿?”
“李管家,你带着林岳过去,把她们赶出府,就说让她们爱上哪儿上哪儿去,我孟府穷得很,可养不起这么多闲人。”
李管家领了命,把林岳带了出去。
今夜无月,两人打着灯笼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再走过一处假山,越过浓碧如玉的湖,便到了暂时安置舞姬的屋中。
林岳上去拍了拍门。
屋内喧闹的声音顿时沉寂了下去。
马上有轻浅的脚步声传来,红衣美人拉开门,灯烛映衬着美人清冷的眸子,生出一点虚妄的温暖来。
林岳愣住了。
李管家同样愣了愣。
美人开口,微福了一礼:“两位安好。”
嗓音清泠得像山间一捧冷泉。
再回神,林岳神色冷了下来,“刷”的一声抽出腰间配剑,指向红衣美人的颈项。
“是你?你来干什么!”
美人冷冷清清的,怡然不惧眼前散发着寒光的剑尖。
她笑了起来,像是自嘲:“生逢乱世,流落至此,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林岳显然不信,戒备的盯着她。
美人无奈,“平江城已经是如今整个开明国中最安全的地方,我来此确实是只想求个安宁。”
见林岳仍不大相信,她再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我纵有滔天手段,可在这乱世之中,区区一介女子之身,与蝼蚁又有何不同?”
林岳依然无动于衷,场面愈加剑拔弩张起来。
李管家安抚的拍了拍林岳,面向红衣美人的神情同样是疏离的,细看甚至带着冷意。
李管家道:“所以今日夜宴上跳舞得舞姬是你?”
红衣美人点了点头,微微侧身看向身后,“还有她们。”
李管家透过侧开的门扉,可以看见里面舞姬忐忑又似乎带点欢喜的神情。
看来是已经见过他家少爷了。
李管家脸上挂起一个得体的笑,看似温和,“虞姑娘手段了得,区区一个孟府,容不下虞姑娘。”
这是赶人走了。
林岳紧了紧手中的剑,“这里不欢迎你。”
李管家没有喝住林岳,只是垂袖站在门外。语气淡淡的:“少爷已和虞姑娘没有任何关系。”
远远的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孟星河不耐的话语:“林岳,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
林岳心中一个激灵,脸上罕见的露出些许慌张之意,追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小跑过去,口中道:“没什么没什么,公子您快回去休息吧。”
红衣美人没有说话。
李管家已经绕过她进了屋中,慢悠悠说明了来意,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所以,诸位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有舞姬大着胆子想说些什么,李管家身后跟上来的侍卫亮出了长剑,灯光的照耀下,剑身银白雪亮。
李管家垂袖,笑得温和:“我们家主子明白今天皆是一场误会,还请各位姑娘放心。待诸位走出孟府后,在平江城无论是去是留,我们主子都绝不会为难诸位。”
一个舞姬怯弱的开口:“大人当真……不会和奴等计较?”
“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