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中秋特刊:老一辈的故事
故事的开始往往猝不及防。
在很多年前,山城的小山村,有个青年落榜了。
那时才恢复高考没多少年,为了一个名额,大家都拼死了往里学。
而我们要说的这个人,他没有多大的天赋,也没有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于是他的落榜仿佛就理所当然了。
落榜的他没有多大的失望。家里早已孤身一人的他,也没有什么肩上的担子。只是总归是要被人看不起的,在那个一个村子里出了一个大学生都会被当做文曲星的年代。
他脸皮厚,也习惯了周遭的闲言碎语,生活又不是多了这几句话就过不下去,他收拾好行李,准备下海打拼。
就如同所有的俗套小说一样,他心里爱慕着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在班里成绩翘楚,平时总是喜欢给他讲题,最喜欢的就是在讲题结束后,转过身之前,和他讲上一句:“文忠同学,加油哦。”
他每次都笑嘻嘻的,并不是多喜欢讲题,也并不是多热爱学习。他习惯于看她的绛唇一张一合,珍珠般洁白的牙齿时隐时现,有时她会对他的榆木脑袋感到无奈,这时她会扶额轻轻摇头,青葱尖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那根粗粗的麻花辫摇起来很好看。
“文忠同学啊,你怎么这么笨笨哦,这种题我都讲过多少次了,哎呀,我最后再讲一次吧,你要好好听哦。”
张文忠点头,然后呆呆的看着她。
不像今天,毕业季就是表白季,平时小心翼翼藏好自己心思的男生女生们不想留下遗憾,于是把情话写进小纸条里,塞进礼物隐秘的夹层里,然后内心里俱是忐忑。
既怕对方发现后拒绝,又怕对方根本没有发现。于是抱着手机一直看着,时不时地点亮,又失望地看着没有回复的聊天框,一等就是一整天。
那个时候不一样。考上了大学与没考上似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来自小地方的人们,没有广阔的眼界,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也没有过人的才华,他们能够改变命运的途径,貌似只有参加残酷的考试。
请不要叫他们做题家,一个人的出身是固定的,极少能遇到那种话本里富二代流落在外的场景,大多数人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头顶的天空是狭窄且碎裂的。
这是他们自出生以来的命运,跟着父辈劳作,在阳光的监督下,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半点做不得假。太阳照过许多的人,从他们的祖祖辈辈,到他们成为族谱上的祖辈,太阳无情地照着他们,直到皮肤变得黝黑,直到水分日益枯萎,直到枯萎之后,黝黑皮肤缩成纸上一点墨色,干巴巴的名字。
对抗命运的唯一方式就是读书,这点我从未怀疑过。很可笑的是如今有很多的晋惠帝,他们站在制高点指指点点,问为什么一定要去挤这一条道路,为什么不拿钱去做生意?为什么不把多余的房子拿去收租?仿佛是个人就不该贫穷,是个人就不该走投无路。
别傻了,现实总归不是小说。
说多了书没了,我们扯回正题。
总而言之,张文忠并没有表达出自己的心意。在彼此都快离开的夜里,一个纠结着自己是否应该前去,一个等待着某人的消息。只是张文忠觉得做人总该有些分寸,对别人也好,对自己也好。
于是彻夜无眠,于是彻夜无言。
第二天背着行李的二人默然擦肩,汽车开动,从此天南地北,没有对方地址的两人,连写信都做不到。
很久很久以前,一条江便可以隔开两人一个世纪。
那是他第一个自己度过的中秋。
在一栋烂尾楼里,低得可怜的租金是他选择的唯一理由。没有天然气,没有厨房,没有门也没有窗。他把竹帘铺在水泥地上,上面是已经发黑的棉絮,这样总归能抵挡半分晚风的侵袭。
坐在楼边,晚饭是生火煮的面,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开火时刻,更多的时候,他选择在附近帮工,蹭一顿残羹冷饭。
也许是楼层较高的原因,那晚的月亮很圆,很大。无依无靠的人,自然也没什么牵挂。
很多时候,张文忠想过一了百了。晦暗的日子总是抬不起头,也望不到边。但说不清是哪来的倔强,他咬牙打拼着,从服务员一路干到经理。
很多人在有点成就之后,就喜欢回忆过去,喜欢跟别人讲述自己的心酸过往,仿佛这样做了,他就圆满了,那段无比痛恨的日子,成了他往后胸前最闪亮的勋章。
但张文忠不是这样的人。他谈生意的时候左右逢源,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舒服。可在生意场之外,他总是沉默寡言,这让很多人都捉摸不透。
他是如何成功的呢?
当你成为一个手握大权的人手下的得力干将,且没有背景,没有上面的血缘关系。这意味着上面能够将很多上不来台面的事,很多舍不得让自己后辈沾染的事,放心的交给你。
你是工具,用处就是哪里需要去哪里。
脏活累活做多了,手里的把柄也就多了。这时候,要么展现出自己的价值,要么请你收敛住自己的威胁。
张文忠两样都没选。他携带着这些经验与把柄,悄悄离开了这座城市。在躲过多次来人的搜查之后,他在魔都选择了重新开始。
有过经验,张文忠这次的开局十分顺利。有句话不是说得好吗,给诸葛亮一次重开的机会,别说兴复汉室了,他能给整块大陆打下来。
在香江回归那一年,张文忠已经成为了魔都有名有姓的人物了。
虽然他做的工作依旧上不来台面,但在某一群大人物眼里,他是手上最好的工具。
不被上面提防的唯一出路,是让多方大佬都参与进来,你手上的筹码越多,越杂,你也就越安全。
张文忠就是这样做的。很多人想过用各种东西诱惑他,用各种东西套牢他,他来者不拒,除了女人照单全收。外人觉得他贪心,只有那个一直跟着他训练的小毛头知道,这叫韬光养晦,只有展现出自己容易被控制的“弱点”,才会让别人放松警惕。
那年的中秋,大街小巷的音像店都喜欢放一首歌,叫《城里的月亮》,久而久之,他也会哼上两句: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温暖他心房。
张文忠总是批判,城里的月光怎么会有温度,明明冷冰冰的。
那个毛头小子是张文忠第一批收到的孩子。他喜欢去各地看地下拳赛,就看那种小孩子打的黑拳,一个逼仄的笼子里,一群苦难的、没有人权的孩子为了生存展现自己的拼劲。
他在每一次拳赛后往往都会带回去一个孩子,带到他出资修建的孤儿院里,养伤,然后询问他们自己的意见,是跟着他干,还是由他出资读书,从此做个正常人。
大多数选择跟着他干,少部分向往做个正常人,只有一个人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能两样都选吗?”
“哦?为什么?”
“以前跟我住一个棚里的人跟我说过,只有读书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人。我想跟着你干,因为你是把我买下来的,我必须报答你,可是我也想做个伟大的人。”
“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喊我细狗。”
“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姓吧,姓张,单名一个伟字。”
张伟跟了他很多年。从五岁到十七岁,他很遗憾为什么老大这么一个手握大权的人,会如此耐得住寂寞。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但他从来没动过哪个女人,更多时候,他宁愿在办公室点灯,一份文件看到天亮。
张伟待在他身边,混熟之后,总会问他:“老大,你的性取向是不是有问题啊?我好害怕的。”
他总会一脸黑线,没好气的把张伟轰出去,“小孩子懂个什么?去去去!”
只是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点上一根黄鹤楼,烟雾缭绕间看不清他眼神,每一年中秋他跟张伟一起吃饭,有月饼,有饺子,有酒也有可乐,月亮每年都好圆,可是貌似都没有那年的大。
也许那一年的楼层实在太高,也许那一年的月亮实在太近,他听不见那年的风声,也听不见那次分别,她到底说了什么。
那段在山城的日子里,那段在课堂的日子里,似乎总有一股温暖伴随着他,似乎总有一种力量在支持他,于是外界流言蜚语总挂不住他身上,于是他积极,没有早早沉沦在当年。
张文忠独自待在办公室里,打开了自己的本子。
没人知道他曾经也是个文青。
本子上密密麻麻,是他这些年想说出去,却找不到地方寄信的话,是他无数时候心胸激荡时的碎语。
今天又是中秋了。
张文忠抬头看着遥远的月亮,沉默不语,只是在纸上默默写着。
山城一下雨就会很冷,
郁郁的雾环绕着,
刀枪斧钺都划不透。
没有太阳没有日夜轮转,
雷声滚滚扰我清安。
昨日里万山簇来千水涌开,
今早山城小面店门不开。
雨打枇杷如你弄琵琶,
猫在闻花如诗书温华。
为你翻山越岭四公里,
昔日烟花散尽九龙坡。
煮酒敬大顺大足,
抚琴奏长久长寿。
借你四季隆升奉节,
祝你永远繁盛荣昌。
ps这是分别后的第三十个中秋。今年的中秋依旧没有你参与。我已经会熟练包出完美的饺子了,多想你能尝尝。
后来张伟去读了大学。没等张文忠体验一下空巢老人的生活,另一个小毛孩出现了。
跟张伟一样的灵性,一样的性格,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总能给他带来一点欢乐。
就是这毛猴子不学好,小小年纪就跟俩娃娃不清不楚的,哼,一点没学到他的优点。
看着第二个毛孩子张阳一天天长大,张文忠有了一种自己已经到了老年的感觉。膝下的孩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已然不小,年少时的念想也似乎快要散去。
我很少想你了,也很少再写日记。偶尔中秋,偶尔回忆起课堂上彼此,而可笑的是,我似乎从来没有知道过你的心意。
就这样吧,蹉跎一生了,各自安好似乎已经成了我最后的盼望。希望你能遇见一个待你舒心的人,一步一步,总会白头。
只是,命运的捉弄从来不让人有准备。
在张文忠展现自己如老父亲一般的慈爱,开车送大包小包的张阳去山城读研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人。
当时他还在看着张阳的背影感慨孩子各自分别,结果转头就看见了一个戴着墨镜提着箱子看着他的妇女。
这人谁啊?难道看我帅,准备加我一个微信发展发展?哎,我这该死的魅力。
他正准备说几句骚话,然后让面前女人知难而退的时候,对面的她摘下了墨镜。
“怎么,不认识我了?文忠同学?”
张文忠一下子呐呐了。平时舌灿莲花的他现在连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
“走吧,找个地方喝杯咖啡,别挡住人家的道了。”
他如木偶一般,被女人拉住离开了机场。
后续的事情我们并不了解。只是远在山城的张阳,偶然间做青年大学习的时候,看到了万年不发朋友圈的老大,更新了一条动态。
“城里的月光。”
配图是一男一女,以及两本证。红色的证,看起来喜庆极了。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守护它身旁。若有一天能重逢,让幸福洒满整个夜晚。”
好了,今天的《你的月亮我的心》中秋特刊已经结束了,好男人就是我,我就是曾小贤。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祝所有的听众都能与心里重视的那些人在一起,能够看看这温柔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