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离别
“我要离开了，张阳。”
这句话很轻，可张阳却在听到的一瞬间清醒过来。
莫菲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而且莫菲的表情让他心里愈发的感到不安。
他从未见过莫菲露出那样认真的表情。明明很严肃，说话的声音却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变得温柔起来。明明很小声的一句话，可张阳听起来却斩钉截铁，仿佛一丝都不容他反驳。
事实也正是如此，莫菲经过很长的心里斗争之后才勉强地作了这个决定。她生怕如果自己与他商量，那个男人开口挽留之后本就摇摆不定的她，会忍不住留下来。所以她先斩断了自己的退路，只把做好的决定讲给张阳听。
张阳还抱有最后一丝侥幸:“莫菲，你不想看星星了那我们就都回去了吧，正好天也——”
话没说完，莫菲打断了他。
“张阳。”
“你不要装傻了。我真的要离开了。明天一早的票。”
张阳一瞬间慌了神，他有预感，这段离别会很长，说不定，会是一辈子。
“那，那你去哪啊？什么时候回来啊？九月份就开学了，两个月时间做什么也不够啊”
他絮絮叨叨地念着，眼神急得左右乱瞟，仿佛这样，莫菲就会听他的话留下来。
“张阳。”莫菲再一次叫住了他。
“你先把大力送回去吧，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在我房间里面等你。”
说罢，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头也不回下了天台。
留在身后的张阳一脸苦涩。莫菲在他心里就是这样。她可能平时并没有什么非要做主的事情，大部分时间都跟着张阳身后，张阳做什么，她就默默地跟着。
但是莫菲一旦做好了决定，谁也劝不了。
他苦涩地看着闭着眼睛的大力，弯腰将她抱起，下楼出院子，向她的家里走去。
也没开灯，张阳俯身放下她，把大力的鞋子脱掉，他没有急着离开，只是静静看着黑暗中那张精致的脸。
“大力，我该怎么办？”
大力悄悄睁开眼睛，看着他。
“这件事情，原谅我无法给你建议，这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其实张阳跟莫菲都知道，大力不过是在装睡，三人很默契地维持着这微妙的气氛。莫菲看破不说破，大力闭眼沉默，甚至张阳其实也知道莫菲并不想让大力参与进这件事情里来，所以他只有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悄悄问大力。
“你快去吧，别让莫菲等久了，我也要去洗澡了。张阳，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大力终究还是没忍住，对他这样说了一句。
张阳点点头，悄无声息转身离开。
莫菲在听到敲门声后打开了门，她已经洗漱完了，趿着拖鞋回到床边坐下。
张阳低垂着眸子，坐在她床边。两人无言。
最后是莫菲打断了沉默。
“跟大力聊好了？”
“大力说，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她不愿意因为她的插言干扰我的判断。”张阳声音闷闷的，像是有块巨石卡在心里。
“怎么了？声音这么小，我是吃了你没付账吗？跟个扭扭捏捏的小娘们一样。”她抬头看着已经很久没更换过的天花板，声音故作轻松，却依旧夹杂着一丝颤意，但被她掩饰得很好。
“明天，几点的票。”张阳没有被她的插科打诨糊弄过去，轻轻地问。
“七点。”莫菲正色，“你看我才从学校搬回来的行李箱，都还没打开。也好，省得我再收拾一遍。”
“你早就想好了？学校那边”
“期末的时候已经跟老师联系好了，退学的手续也办了。其实说早有预谋肯定算不上，想法早就有了，但最近才行动起来。”
“能说一说原因吗？我不想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离开了。”张阳转过头盯着莫菲，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任何哪怕一丝的犹豫。
可她无懈可击。她依然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开口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觉得，学校里已经教不了我什么了，我学的东西已经够用了，我想要出门去闯一闯，去看看，没有你们羽翼保护的地方，会不会经常下雨。”
“你说谎。”张阳还是盯着她，一点也不移开自己的视线。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你说谎。”张阳只是重复。
莫菲情绪突然爆发出来。她说:“那你要我怎么说？要我全盘托出，我不想跟一个长得跟我一模一样，性格却大不相同的人一起分享一个我喜欢的人？”
“你要我怎么说？说我不想打破这种关系，不想闹得三个人最后都很难堪？我没有办法，我自私，我自利，我只想完完全全地占有你！”
“可我不敢说，我怕我说透了，彼此连最后一点颜面都荡然无存。我怕我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影响你跟大力之间的感情！你们多般配啊，才女配佳人。而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程序员，我连我未来都看不清，我迷茫得快面目全非了！”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直接从床边站了起来。
她想不顾一切地大喊出来，可最后却只嗫嚅了一句:“那我能怎么办，我只有离开。也许等我想明白了这个答案，我会回来的。”
张阳仰视着她，他似乎从来没有发现，这个敢爱敢恨直肠子的女孩子心里，已经挤压了这么多的怨气，这么多的不满，这么多的迷茫，而自己似乎很少很少会去问问她，更别说如同今天一样的坦诚相待。
这让他觉得羞愧。而莫菲提出的这个问题，两个女孩子都喜欢他，他该如何抉择，他同样没有解决方案。
他怎么会不知道两个女孩的心思呢？少男少女懵懂的心事，如同黑夜里的灯一般明显，那些暧昧的对话，那些出格的动作。张阳不是傻子，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喜欢诸葛大力，可他也喜欢欧阳莫菲。这之间并不冲突，但无法两全。大力与莫菲虽然性子不一样，但却都是一个极其要强的主儿，他想两个都要，可他现在无能为力。于是他看破不说破，于是他一拖再拖。
拖到莫菲想离开，拖到大力避而不谈，拖到大家都长大了，荷尔蒙与多巴胺如同致命的美食，谁都知道危险，可谁都想浅尝一口。
莫菲突然笑起来，看着他，她的眸子明亮如星光。
“张阳，还有一个解决方案。”
“我们私奔吧，不要去在意大力，不要在意学位。我们流浪到天涯海角，只有我们两个人。只要逃开这里，换一个身份重新生活，大力找不到我们的。”
可是张阳闭口不言。
于是莫菲眼底星光黯淡。
“你看，你总是放不下大力。我今天才发觉，原来我的人生过得是如此的失败。一出生就被抛弃在孤儿院里，上学时也总是被嘲笑出身，论学习比不过大力，论人际交往比不过你，我说出这样一个问题，你连欺骗都不愿意骗我一次。我似乎从未被人坚定地选择过一次。”
莫菲很小声地重复。
“我似乎从未被人坚定地选择过一次。”
张阳突然想流泪。他一把拉过莫菲抱入怀里，可他是坐着的，于是他的头埋入莫菲的胸前。
“莫菲我喜欢你。可是我同样喜欢大力。我做不到在你们任何一个人之间做出取舍。所以我总是逃避。我以为只要一直不表态，我们就会一直这样过下去，我以为我总会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我错了，我发现我正在慢慢地失去你们。我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没错，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他才是那个自私且自利的小人。他优柔寡断，他难于取舍，他把难题留给两个未经世事的姑娘来解决。而他深藏于自我的高塔。他贪心不足，他郁郁寡欢，他自作自受。
泪水沾湿莫菲的衣服，她抱着他的头。莫菲早已止住眼泪，瞪着红红的眼睛，叫张阳站起来。
张阳照做，然后看见她从自己包里拿出三根棒棒糖。
“橘子，香草，可乐。三种味道，你最喜欢哪一种？选一个吧。”
“可乐吧。”张阳话音未落，就看见莫菲撕开可乐棒棒糖的糖纸，将糖一口咬碎，然后用另一只手勾住张阳的脖子，垫脚吻了上去。
热烈而缠绵的吻。坚硬的碎裂的糖块。于是轰轰烈烈的相交在一起。两人的吻技都很拙劣，却带着即将分别的苦涩，与放手一搏的浪漫，于是沉溺。
于是天昏地暗。
于是忘记时间流逝。
良久，唇分。
可乐味的糖块却依旧存留在他嘴里。
莫菲用手一抹唇角，勾起一点笑意。
“终究，你的初吻是被我拿走的。大力在这方面永远也比不过我了。”
“张阳，你记住。你这一生中可能会爱上很多的人，我不敢保证你就一定会记住我，也许很多年后，我在你的记忆里连面容都已经模糊。可是我希望你记住，在某一个夏天的夜晚，我夺走了你的初吻，用一个你喜欢的，可乐味的吻。”
“好了，快走了，我还要睡觉呢。明天要是没赶上车，你信不信我揍你啊。”
莫菲脸上有些发红，不敢和张阳对视，连忙把他往门口推。
张阳泪痕未干，在门口停下，用低哑的声音最后恳求:“能不能别走。”
莫菲没有回答他。她只是用自己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成年的男孩，轻轻反问:“张阳。爱是自由的。我爱你，所以我选择离开。你爱我，你又用什么来挽留呢？”
“与其苦苦挣扎，不如洒脱一点。事情不是已经成为定局了吗？可是你为什么要悲伤呢？”
“可是张阳，你为什么要悲伤呢？”
莫菲又似乎已经回答了他。
门轻轻关上，张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的，他一直在思考莫菲的问题。
是啊，你爱我，所以你选择离开。我爱你，可我能用什么来留住你呢？
我给你燥热的，徒劳的季风，
我给你氤氲着笑容的回忆，
我给你遥远数十万光年的夏日星光。
可这些你都有，
我只能给你一份撕裂的、微不足道的、不完整的爱。
可惜世上人人爱完整。
彻夜未眠。
最后张阳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解开了心扉——白色光球。
“白蛋（张阳给光球先生起的外号），你说我还能见到莫菲吗？”
“很抱歉打扰到你的伤感，张阳先生，但是我想说，你不要小看世界线的收束，依我看，莫菲女士百分之百会在一段时间后进入万兽集团工作。”
白色光球的一句话如同天大的喜讯砸向了他，张阳这才想起来，魏歪的剧本巧合不是一般的多。
“这也正是这么多年来你对剧情的扰动程度都还在百分之五上下波动的原因，一些你以为已经改变了的结果，总会在机缘巧合之下回归它本来的模样，如果要换个你能接受一点的说法，你可以称之为，命运。”
“我从未如此刻一般感谢过命运。”张阳得到了自己的答案，心里的结终于打开，可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隔壁莫菲的房间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响动。
他穿好鞋子推门一看，莫菲正搬着她那个大行李箱，从房间里走出来。
看见张阳，她愣了一下，还是笑了出来:“我本来想着提前一点去车站的，没想到还是被你逮到了。你总不可能把我逮回去吧。”
张阳没说话，上前提起莫菲的箱子，走在了前面。
“哟，我们的大男孩今天怎么不哭了？还需不需要姐姐亲你一下啊？”莫菲没话找话，提着那个熟悉的电脑包走在后面。
张阳没搭理她，穿着睡衣站在马路边为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放好行李，他把着车门，看着坐在里面小小一只的莫菲。
“坐车前记得吃早饭，总是不吃早饭对胃不好。出门在外注意安全，你也要学着交几个朋友，别动不动就怼人。有什么事情就打我电话，别不好意思，说个地点一天之内绝对到”
最后，他将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莫菲。
“今天出去了，你就要一个人面对这个江湖了。这里是我这些年存的一点小金库，你都带上。别玩太久，记得回家。”
车子渐行渐远，张阳站着不动，直到出租车完全消失在自己视野范围之内才慢慢转身回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大力已经坐在床边了。
“莫菲她走了？”
“嗯。”两人都不知道怎么提及这个话题。
“那你呢？”大力突然问到。
“大概毕业吧。你跟我说过你会在本校读研。但我想去一趟山城。”
“哦。”大力没再看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晶莹剔透的脚趾。
张阳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别太伤感。我向你保证，最多四年我就会回来。我有预感，等我回来之后，我会处理好我们三个之间的关系的。你会等我吗？”
大力点点头。
“可是，你一定要回来的哦，四年好长好长，我怕过了四年我就坚持不下去了。”
“嗯，这不是还有两年嘛，这两年，我会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