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驹
张阳死了。
就在昨晚。
即使过去了一夜他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惨状以及感受。
他是个杀手,当时正在执行任务。
他游走于刀锋之间,手中利刃出鞘,如情人抚摸过那些目标的咽喉,随后血如泉涌。
他享受着这种快感,不是肆意剥夺别人的生命的高高在上,而是那种游走在危险边缘的刺激与兴奋,这让他感到颤栗,每一根汗毛都在欢呼。
时间在他眼里过得很慢,以至于射出的子弹都仿佛静态。
这是他的天赋,如同neo的子弹时间一样,他七岁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并通过这个天赋一直存活至今,无一败绩。
他回想着,自己是怎么死的呢?
是在杀了那么多人之后,看着周围三米没有一个活人之后,他笑了;看着那群苟活着的人畏惧的眼光时,他笑了;就在他笑得放肆且自傲的时候,一把利刃自背后将他贯穿。
明明背后一人没有。
明明三米之内,一个活人都没有。
他惊愕的回头,空无一人,只有一把短刃插在自己的腰上。
是谁?为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会如此可笑的死在这么无厘头的场景下?
他的思维慢慢放空,死亡原来真的如同漏掉的沙袋,沙子流出来,捂都捂不住。
那群弱者在短暂的迟疑过后,对视一眼,举起了手中的枪,将子弹尽数倾泻到了他的身上。
看不到了,听不见了,张阳感觉自己的身躯如同破布袋,到处都是口子。
然后颓然倒下。
世界死寂。
死亡好寂寞,但一点都不疼。
然后为什么他还清醒着呢?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看见蔚蓝的天空,他也在思考。
身子好轻啊,他向下望去,原来自己飘在了半空中,不远处的地面上就是自己已经千疮百孔的尸体。
也许这就是灵魂吧,那为什么自己没有去到地府里面去呢?张阳思考着,向远方飘去。
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间,他只想趁着自己还没消散,或者还没被勾魂的拿去,再去看看这个世界。
如同重走自己的一生。
第一站他来到了阳光孤儿院。
这里的建筑风格并没有一般孤儿院那么温馨,反而更像是老城区里没人居住的破房子。
里面没有几个孩子,张阳知道,这里其实是个杀手的训练基地,阳光孤儿院只是个掩饰。
老大每年前去世界各国寻找自己看上的孤儿或者奴隶,通过正当的手段将他们买下来,在询问了他们的意愿后他们会被分成两批:
不敢受苦不愿吃苦的会被带到其他的孤儿院,由那里的工作人员给他们上户口,安排吃住。
而剩下的都是老大手下的预备役杀手,他们会被送往阳光孤儿院,在那里的地下室接受地狱般的训练。
没有挺不过去的,都是自己的选择,没有退路,这是老大交给他们的第一堂课。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身子像下沉去,穿过厚厚的土层与合金板,来到了被掩盖住的训练基地。
这里满满的都是他的童年。
张阳是个孤儿,连名字都没有的那种。当老大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八角笼里面打拳。
说打拳也不太正确,五六岁的孩子,身体都还没有发育,十几个孩子被关在笼子里,不想死就只有杀死其他人。
牙齿,指甲,拳头,脚,每一样都是武器。
毫无章法,有的只是活下去的欲望,火焰燃烧在瞳孔深处,每个人都是野兽。
那一次他活下来了,也被老大带回了国。
一直营养不良的他养伤都比其他人久,直到三个月之后老大才开始训练他。
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曾经沾染过他的血汗。
梅花桩,木人桩,石锁铁环,三角包,千斤铁木
他从够不到梅花桩一直长到比老大还高,他没有青春,没有爱情,他余下的日子都是老大的。
还记得老大第一次训练他的时候。
为了不让自己带有任何情绪,他甚至带上了一张纯黑色的面具。他说:“未来的日子里,我会在这片地狱里一直训练你,
我会磨碎你每一寸的骨骼,扯下你每一寸肌肤,榨干你的每一滴血。来仇恨我吧,来仇恨这片地狱吧,如果那样你就能熬过去的话。”
第二站是他逃离老大身边之后创办的事务所。
说逃离也许并不适合,准确的说,是老大遗弃了他。
老大死了。
得病。肺癌。张阳很早之前就让他少抽烟,可是没有用。
就好似文人写不出文章来,一晚上脚下满是烟头,老大也一样,当他处理手下的事务的时候,他也喜欢抽两根。
然后到最后啥也吃不进,在手背上插留置针,静脉里打氨基酸脂肪乳维持营养。
当年那么龙精虎猛一个人,最后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任由他人摆弄。
临死前,老大可能心有预兆,将他叫来床前,絮絮叨叨了一整夜。
这对老大来说十分不易。晚期的患者本就精力不足,好几次他都要昏过去,却强撑着看着张阳。
“羔子,我这辈子活得很开心,只是我怕我走了,你会被我连累。
“以后我不在了,你一个人做事要小心点,特别是跟人起争执的时候,别再那么莽撞了,该躲就躲,面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想啊,我走了之后,你要是出个三长两短,躺床上谁来照顾你啊。
“所以我特纠结,我不想你再走我的老路了,羔子。找个正经的活计干下去吧,平平淡淡的,这样我也能放心点走。”
张阳点头,这是老大最后的心愿,他无法拒绝。
说完的第二天晚上,老大就走了。那年张阳35岁,没有老一辈的在了,中年人便开始直面死亡。
葬礼潦草的办了,老大那帮手下都忙着争权,没一个人来看他。
张阳独自跪了三天,最后销声匿迹,将那段日子连同组织一起埋在过去。
他开了个事务所,这些年余下的钱,够他花一辈子的。
关系打通了很快啥证书都下来了。在大学里招募了几个又便宜又好用的毕业生,这事务所就算开起来了。
只是他始终感觉不自在,白天光鲜亮丽的社会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生于黑夜,长于黑夜,见不得光。
于是他开始换人,将那些人左右是以各种借口踢了出去,找到了自己以前执行任务时遇见的好友,事务所白天还是那个鸡毛蒜皮都可以来咨询的地方,晚上便成了杀手们的正式上班时间。
也就是他四十岁生日当晚,他准备完成他决定的收山任务便金盆洗手之时,他挂了。
没错,就是昨晚。
此时再看着这个事务所,没几个人在,大家忙着补觉,到场的员工估计也在各玩各的。
他苦涩一笑,这群家伙,老板来了都不打个招呼。看不到就可以不打吗?对老板的尊敬要时刻表现出来,一定要扣你们工资!
再看一眼办公室熟悉的装潢,办公室才装好的时候因为这个中欧结合的风格没少被下面的人嘲笑,只是这霎时间要看不见了,当时羞耻的心还真生出一丝怀念。
再然后就没什么地方可去的了。
中年独居男人并且没有宠物的话,生活就是这么无趣且乏味。
他自己的家?算了吧,没什么好看的,没有娱乐活动的男人唯一的消遣是撸铁,最多在撸铁的时候放一会儿摇滚,国内他比较喜欢二手玫瑰。
那现在去哪呢?
世界之大一无去处。
那就去看海吧,曾经地下室的少年最向往海。
于是他一路向海边飘去,沿途多少风景都不在意。
张阳飘的速度很快,所幸在日落之前看见一望无际。
有人说,当你第一次看见海的时候,你会兴奋,你会呐喊,你在沙滩上奔跑,任海水冲刷你的脚,将沙砾和忧愁带走,你几乎要快乐得晕过去。
张阳却没有这种感觉。他闻不到海浪的腥咸,听不到海浪的涛声,他只能去看,看落日晕进大海,一片血红铺开。
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平静。
某一刻,一丝白线从海天交接处涌来,在张阳的眼里逐渐放大。
身边的人尖叫着跑开,他什么也听不见,呆呆看着海啸奔袭而来。
直到那海浪遮天蔽日,张阳仰望似乎可摘星辰的浪尖,大自然的伟力几乎令他颤抖,那是一种无法以言语形容的渺小感。
下一秒,他感觉周遭的一切悄然静止。
时间的白驹,在他面前停下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