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九章:反复
二夫人神清气爽,连灰蒙蒙的天都没有之前看着那么压抑了,不再心急火燎,不疾不徐慢悠悠回二房。|爱阅讀l○veueduc〇m|
二房和杨府其他院落一样,青砖漫地,院内有两棵树,一棵槐树一棵榆树。梁城的冬日足够冷,两棵树此时只见孤零零的枯枝,不见一点绿色,甚至前几天的雪花,也没有在枝叉上留下一点影子,和灰蒙蒙的天协调一致。
院内每间房前的房檐下有长方形的花架,用长条木板固定,里面大概是养了一些花草,依稀可见枯萎后趴在土上的残枝败叶。
杨家本就是武将之家,侍弄花草树木不在行,又加之一天比一天败落,府内能养的花草和市井小民差不多,无非是一些比较适用的香花、薄荷、马食菜等。
这类的花草特别的好养活,春天的时候撒下一把种子,随便浇点水就能从土里长出来,之后稍微施点肥,或者干脆就不施肥,花苗就会蹭蹭蹭的茁壮成长,要不了几日,嫩嫩的绿叶开满枝头。再过几天,掐几片绿叶贴在眼皮上,春困的醒神又有香气。再或者贴在太阳穴上,还能防止夏日中暑。
马食菜那种绿叶没什么用的,更是不用精心侍弄它们,放在花架里虽然让它们长,等着某一天你偶尔发现了,它们已经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等着你的青睐。看着日日不停开放的各色花朵,再郁闷的心情也会被五光十色感染。顿生一种人生如此美好的感觉,生活里的郁闷事全会随风而去。
二姑奶奶和自己妹妹二小娘子正说着悄悄话,抬头见母亲挑门帘进屋,奇怪的问:“娘,怎么没让丫头帮你挑?”
二夫人不在意的摆摆手,几步走到罗汉床边坐下,压弯拍打几下裙边,脱鞋上床。
拉开被子坐到二小娘子挪给她的地方,端起来小炕桌上的水杯倒了一杯水便喝边说:“我让她去看前头的姑爷们喝酒喝的咋样了,要是醉了回来说一声。今年家里有钱了,准备的酒也够多,他们别看着酒多没拘均,喝醉了发酒疯。承哥儿最恼发酒疯的人你不是不知道,恁家还开了铺子,以后说不定还要用着承哥儿,别让他恼恁女婿。”
二姑奶奶有点莫名其妙,母亲出去转一圈,怎么联系到了她女婿不能得罪承哥儿了?
二夫人见女儿的迷糊样,简单的把她去找六老夫人时六老夫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恁家那个布店不挣钱,我觉得就是恁大奶奶说的那样,只有一个店单打独斗,再挣钱也挣不了多少钱。恁家的铺子若是能像王家给的铺子这样都关联着,想不挣钱都难。”
二姑奶奶懵懵懂懂知道了一些思路,抱怨道:“娘你不是不知道,许家一大家子人,怎么可能把钱拿出来让我们开几个铺子。这个布店还是小七保证了又保证,甚至拿将来分家能得到的东西保证,家里这才让他试试的。为了开这个布店,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受了多少窝囊气,要是再像王家那样把铺子都连在一起开,怎么可能啊!”
说完话她愣了一下,感觉自己有啥说的不对,却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她的愣神也就是一刹那间,二夫人的话就响起来了。
“所以说我才让恁现在和承哥儿搞好关系啊。就算是不像别人那样前后巴结着他说好话,至少也别让他讨厌恁女婿啊。”
二小娘子不服气的插话:“我姐她家开的是布店,王家的铺子都是卖吃的的,布店和吃的貌似没有关系吧?巴结他干啥!”
二夫人瞪她一眼,怼道:“你懂啥!铺子的伙计帐房不穿衣服吗?三十那天你没去张家,没见过王家的下人。他家的下人都是统一穿着一样的衣服,可整齐了。这些衣服都是布做的,如果恁姐铺子里能接到这样的活,还愁布卖不出去嘛!”
“恁算算,就按照咱府下人的衣服算,一年四套衣服得用多少布?”
她猛拍一下炕桌,醒悟一般:“对啊,我咋没想起来咱府下人的衣服。这些也可以让恁的铺子里做啊!”
二姑奶奶终于意识到她遗漏的是什么了,现在她母女三人都在以平等的态度说“王家”,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忌讳提商女,用用“那个”词来代替。
她不屑的说:“娘,你可别提咱府了,你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一点也不知道咱府给下人做衣服的布都是赊账来的。我的店宁愿给别人家赊账也不会给咱府赊账,万一帐要不回来,恁女婿和我就喝西北风了。”
二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儿,一副完全不信的模样。
二姑奶奶叹口气,抱怨说:“娘,你也该学学管家了,别整天拿着一本书无病呻吟。不管是咱这样的人家还是比咱好的差的,买东西很多人都喜欢赊账,赊的账一般是年前给,可像咱家这样的,年前未必有钱给,很多会一直拖着。甚至一些有钱的人家,也会一直拖着……”
二夫人仍然是不相信的求证:“你说咱家也会不还赊账的钱?”
二姑奶奶坚定的保证:“肯定会,说不定还不少。娘,越是勋贵拖人家的赊账越多,倒是小门小户的,赊账很快就还了。卖东西的对咱这样的人家是既欢喜又害怕。欢喜是大客户发订单,害怕是赊账要不回来,不知道拖到猴年马月。”
二夫人瞬间不淡定了,焦急的问:“咱家不会吧?拖着人家的钱不给,让人家咋过年啊!”
二姑奶奶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所以我说不能和咱家做生意,不然这赊账咋要?公中明知道是女婿的店,买东西还赊账的话,肯定是有钱也不会紧着给。他们一定想着女婿是一家人,不给也不会翻脸,有钱先紧着外人的给。”
“娘你想想,我要是要不回来赊账,恁女婿还会对我有笑脸吗?到那时候你想过我的日子没,还能好过嘛!”
二夫人瞬间变成霜打的茄子,捋着胸口的衣服,庆幸幸亏没让家里买女儿布店的布,不然就是坑了闺女。
二姑奶奶继续给二夫人普及知识:“娘你不知道,咱家这样的勋贵脸皮可厚了,拖人家的赊账一点也不认为脸上无光,就是有一屁股的债,还是光棍的跟啥样的,该干啥干啥。”
“那些要债的上门,他们也不说不承认,就是一句话‘现在没钱,你爱咋咋地!’就让要债的欲哭无泪。这事就算是告到衙门也没用,他们又不是不承认赊账,他们只说‘暂时没钱还’,衙门还能拿他们咋喽?他们是勋贵又不怕衙门,衙门的人最多是不疼不痒的催他们一声‘还钱’,别的一点招都没有。”
二夫人这会都不知道该站在谁的立场了,替开铺子的人担忧道:“衙门也不管的话,拿不到钱的商人咋办?商人也是一大家子人啊,等着他们拿钱回去买米买面呢。诶,这些勋贵真是太坏了,没钱就别买人家的东西啊,既然要了人家的东西就的给人家钱,这赊了帐不还算咋喽嘛!”
二小娘子吃惊的盯着她娘,“娘,你跟谁一势啊?你啥时候变成替商人说话了?”
二姑奶奶之前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见妹妹也意识到母亲的变化,赞同说:“咱娘这是被三婶的事给吓到了。你看着吧,等五妞(三小娘子)嫁到郭家,磨房脱离咱家不赚钱了,三房有的闹呢。”
三夫人是个黏牙的人,府里谁都知道。善秀他爹还活着的时候,只要是善秀他爹在家,三夫人就粘着他叨叨她咋又吃亏了。善秀他爹不在了,三夫人更是叨叨善秀他爹的不是,让六老夫人都一度的不喜她。
而二小娘子关注点显然不是三夫人,她眼神中得意的一撇一闪而过,低垂眼眸。
“三婶绝对不会想到王家人那样的谋算。不过大王氏在她手里,我估计三婶到时候肯定会逼着大王氏回娘家想办法,为了五妞她可是啥都做得出,王家若是不能让磨房继续挣钱,她肯定不会罢休。她手里捏着大王氏,还怕磨房不能峰回路转嘛!说不定王家为了大王氏的日子好过,会乖乖的给磨房介绍更多的客源。”
她这话不仅让刚刚心情愉悦的二夫人再度晴转阴郁闷起来,也提醒了二姑奶奶。磨房就算是挣不了以往那么多钱,可三房有大王氏在,就会有希望。而她……她能有什么办法也和王家挂上关系?
她探身拉下又发愣沉思的二夫人,“娘,你能不能想办法让小七和王家联系上?”
二夫人被大女儿拉住,还没从内心沮丧中缓过来。她不相信六老夫人会哄她,可小女儿说的也是事实。何去何从,她不知道该相信谁。
她不是没脑子的人,磨房到郭家手里很难再像以往挣到钱是事实,这点毋庸置疑。但大王氏在三房,郭家又是三房的女婿,三夫人随便说一句大王氏,她都会回娘家想办法,这也是事实。
大王氏没有胆量也没有必要违背婆母意思的。王家送这么多铺子做陪嫁,不就是想和杨家搞好关系嘛,大王氏回家求救,王家为啥要拒绝?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郭家要承认王家是亲戚,可,郭家为什么要拒绝和王家做亲戚?
王家是给郭家送钱的,郭家还是求着王家帮忙的,磨房本就是王家的,郭家是脑袋烧坏了还是眼睛瘸了,不承认王家是亲戚!
二夫人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疼,是从眉心开始一点一点的向头里头扩散着疼。她习惯性的按住额头……
两个女儿关切的询问:“娘,你怎么了?”“娘,你又头疼了?”
姊妹俩忙拨开一片地方,让二夫人躺下,一个帮母亲按压眉心,一个帮母亲按压头皮。
“娘,你放松,别皱眉头。”
二夫人长吁一口气,叹道:“恁大奶奶真的没想到这一点吗?她可是帅啊!”
二姑奶奶劝说:“娘,你别想了,一会想多又头疼。家里有你吃的有你喝的,想那么多干啥!”
二小娘子却说:“娘,你是说大奶奶没想到三婶会让大王氏求助娘家吗?娘,你放心,这事发展成啥样还不着呢。”语气里满满的自信。
“娘,你是不是忘了前几天跟你说的,承哥儿把大王氏给五妞买头面的五百两哄走了的事?娘你看看,承哥儿压根不在乎五妞难受不难受,只要能把钱哄到手,谁的钱他都能下得去手。”
“娘,你看着吧,五妞拿走磨房不挣钱还罢,若是真的还像以前一样,根本不用我们眼气,承哥儿就下手抢了。”
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自信。
二夫人瞬间感觉头不是那么疼了,腾一下直起身,直愣愣看着小女儿,“妮,你说的是真的?承哥儿会把磨房抢回来?那可是三房的女婿!”
二小娘子嘴脸露出来轻蔑,“别说女婿,就是自己亲姐的银子他不也抢走了嘛。娘,承哥儿是啥人你还不清楚嘛,雁过都能拔毛,真真的铁公鸡!那么赚钱的磨房要是能从他手里被人拿走,还不等于要他的命啊,他能罢休才怪!”
“娘,你不用再去问大奶奶,咱就静等着看热闹吧,根本不用咱往前凑。磨房这事别人不说,光承哥儿心里就不会好受。照他那德行,肯定不会让五妞拿着这么挣钱的铺子白白送给郭家的!”
二姑奶奶也明白了母亲的烦恼在哪,哄二夫人说:“娘,我也觉得小娥说的对,你就别操心那个磨房了,凡事都有承哥儿呢。家里一大家子都靠着他生活,他把挣钱的铺子给了人家拿啥养活自家的一大家子人。他从小都不是那吃亏的主,肯定不会乖乖的把挣钱的铺子给郭家的。”
听了俩闺女的分析,二夫人的心情又好多了,更不认为六老夫人会哄骗自己,甚至还找借口:婆母一定是不方便说自己孙子的不是,才没有对她说一些话,就像不方便和三夫人说一些话一样。
她不由得又想起来婆母说的,承哥儿准备把供应五家铺子的面让空闲的部曲磨。承哥儿都这样打算了,还会允许王家帮磨房挣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