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章:值得
王服抛出一个炸弹,不仅炸了当场的人,也炸了藏在屏风后面偷听的六夫人。
六夫人原本和善秀商量好了,躲在屏风后面听王家的条件,防止儿子鬼迷心窍见钱眼开。
儿子是她养的,知子莫如母,她怎会不知道儿子为了挣钱都到了着魔的地步。可杨府就是这样的状况,对此她只能是干着急上火又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儿子为了钱奔波辛苦,小小的肩膀上扛起一大家子人的吃喝。
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如果能替代,她情愿替代儿子去挣钱。所以她才不反对翁主给儿子做媒说亲,因为商女有钱啊,可以解决家里的问题,让儿子稍稍喘口气。
她不是不在乎门第,但门第和儿子的辛苦相比较,她更心疼自己儿子。儿子是她生的,从小无父已经够可怜了,长大又要扛起来家族的重担,她心疼她儿子!
她坚信有人才有一切,她不要儿子那么辛苦,娶个商女怎么了,只要自己儿子能因此轻松一些,她高兴,她愿意,她情愿!总好过儿子为了过年的钱作难发愁。
什么门第,都见鬼去吧,什么都没有白花花的银子握在手里真实。别人不要商女做儿媳,她要,她儿子也不差这一个媳妇,娶一个回来有何不可。
但,现在对方竟然拿出来大半身家,让她再多娶一位商女,她,她……
善秀只感觉眼前金光乱窜,不,不是金光,是银光,白花花的银子发出来的光,全朝这他冲过来。
一万两啊,一万两啊,一万两啊!
他跳起来,失态的惊呼:“当真?”
王服继续单膝跪地,“当真!我王家从今以后以杨公马首是瞻!”
这是带着家身投主来了。
杨家从来不缺来投奔的人,六夫人顷刻冷静下来,起身走出屏风,微微斥责儿子:“承哥儿,赶紧搀扶王郎君起来,大家都是亲戚,可不兴这。”
杨家已经不是当年的杨家,六夫人当家当然知道实情,若是以前王家这样的人来投靠,不要说带着投名状,就是只身前来,她都会立马收下。
可,现在……现在杨家根本是有心无力,拿什么替别人遮风避雨?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没有那个精钢钻就不能揽瓷器活,杨家现在千疮百孔,几乎到了需要依依仗别人的时候,她不是不想接受王家的投靠,是杨家已经没有当主公的资格了。
看看当年跟着自家的焦家孟家就知道了,郡马临终前让他们自立门户,焦家选择留下孟家选择离开。离开的孟家很快跻身于高门大户,而留下的焦家还是杨府的部曲,一代不如一代。有一位在她的关照下,勉强到了都尉的,貌似再没有发展下去的机会了。
善秀不清楚母亲所想,体会到母亲想拒绝王家的意思,内心有些不高兴。娶王家女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损失,反倒是会轻松很多,以后多了王家这个助力,他挣钱也会容易很多,何乐而不为。
良好的家教使他即便不高兴母亲的决定,也不会对母亲表现出来不恭敬,依言弯腰搀扶起来王服。
“王郎请起。”
面上有些勉强,介绍道:“这位是家母。”
王服早已得知六夫人是有官身的,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是叫“将军”还是叫“夫人”。
他躬身施礼,略为迟疑下,道:“拜见将军。”
六夫人诧异,没想到眼前人这样识时务。她虽然还领着官饷,但早以抱病为由转为散职,将军的称呼多年未有人再称呼她。
她有点喜欢眼前人了,客气的说:“王家郎君,你我两家马上要成为亲戚,你喊我‘六夫人’即可,不用那么多外礼。快走。”
这是宣告她已经承认亲事。
等王服落座,似是解释般柔声细语(在别人听来还是铿锵有力):“王家郎君,我托大视你为小辈,有些话就直说了。”
“我杨家家大业大,娶亲不是一人能决定的事,娶一位令妹的事我可以做主,做我六房的媳妇即可,可我不能做主别人。其他房是否愿意接纳令妹,这个要商量了才知道,故此刚刚我才……望你体谅。”
终究是爱儿心切,她还是没有把善秀为了钱想娶两位王家娘子的意图给完全堵上。
可怜天下父母心,王服一下子体会到六夫人的拳拳爱子之心。
他起身再次施礼:“夫人,是我孟浪了。”
瞄一眼善秀的怏怏之态,再次争取道:“不瞒夫人,像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子很可悲,一般只能嫁给吏,纵使高攀嫁给秀才,也是被千般嫌弃万般挑剔,所以当我从翁主口中知道这样的消息后,我伯父竟然喜极而泣晕厥过去。”
这个情况六夫人是知道的,王家的情况之前已经派人都打听清楚了。
王服:“我家适龄娘子有两位,家中十分为难,大伯家一位我家一位,手心手背都是肉,实在是不知道该让哪位妹妹与贵府结亲。与贵府结亲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改变的是她们一生的命运,选择谁对另一位都过残忍,”用衣袖应景的擦擦眼角,“夫人,我实在是难以取舍,都是我的妹妹,选谁不选谁……故此,才提出来嫁二女。”
“我王家略有薄产,家中又只有我一个男丁,我也是兼祧,所以我才敢说,我情愿拿出大部分家产与两位妹妹做陪嫁,只愿夫人、承爷成全!”
他说的声情并茂,一个爱妹妹的好兄长形象跃然眼前,让善秀原本就震动的心更加笃定,要娶王家两位娘子。
娶王家女一个是娶两个也是娶,娶两个不仅得到双倍的嫁妆,还又增加很多,他不想放弃。
家里只有他一人挣钱,太难了,他真的太辛苦了!
现在娶两位王家女,可以使王家举全力帮他,他有了王家这样的帮手,肩头的重担轻松很多,为什么就不行?
他看向六夫人,低声轻唤:“娘!”
一声呼唤所有的意图全包括在内,六夫人心颤,跟着动容。
善秀是她唯一的孩子,她的心肝她的命,从小到大肩负的责任有多重她感同身受,王家的机会不能说以后再没有,但绝不会在近期再遇到。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她心一软,娶一个也是娶娶两个也是娶,反正是都要娶够那么多媳妇的,娶商女总比娶没落勋贵家的女子强,实惠啊!
商女还可以帮儿子,勋贵家的女子屁用没有,还要儿子挣钱养活她们。家里已经有两个吃闲饭的了,再来两个能帮儿子的不是正好。让这两个商女养活那两个吃闲饭的,儿子以后遇到心仪的,还可以逍遥自在。
想通了人也轻松了,她用对小辈的口吻道:“王家郎君,此事容我和家里人老夫人商量一下。承哥儿的曾祖母,祖母都在,还事关其他房,真的不是我一人能做主的。”
这话头的意思是答应通融了,不仅王服兴奋的想跳起来,善秀也再关不住嘴角的笑意,上前抱住六夫人的胳膊,乖巧的喊:“娘!”
前后两声“娘”,千言万语都在其中。
善秀再是当家人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年龄,在母亲面前还是撒娇的少年,遇到高兴的事仍然会对母亲用肢体上的亲昵表示感谢。
六夫人一下子脸红到耳后,笑意也跟着咧到耳后,拍打一下善秀,佯装生气,“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撒娇,怎么一点也没有当家人的样子,哪里像成了亲的人。”
善秀不好意思的松开手,小声嘀咕:“也没有外人嘛。”
他们母子这是已经把王服当成了自家人,王服深知,悄悄的坐回座位上。
六夫人看向王服,态度随便很多,就像是对待自家亲戚。
“王郎君,你说的这些,可是与令尊、令堂商量好了的?”
这问题可把王服难为了一下,他怎么回答都不太合适,衡量利弊,选择实话实说:“不曾。”
“我来府中并不知是谈亲事。原本和伯父父亲商谈的嫁妆也没有这么多,我家姊妹众多,不可能偏袒一人,多给一点可以,毕竟是高嫁,其他姊妹也会理解,多给很多就不可能了,这样对其他姊妹不公。人心最怕不公,都是父母的孩子,自然要一样的对待。”
“还有,我们原以为人选是府上四房的衙内,没想过是承爷。当我知道是承爷后,自做主把家妹的嫁妆提了提,后来……后来的事夫人您都知道了。我大伯和我家的家业早晚是我的,我情愿拿出来大半家业做两位妹妹的嫁妆,只愿两位妹妹能脱离苦海,搏一个出头的机会。”
情比金坚!
善秀母子对视一眼,不由得肃然起敬,对王服的看法自然是提了几个档次。
对于母子俩来说,即使是为了钱娶商女,也不可能不看对方的人品,哪怕是善秀再渴望得到钱,也不会做无底线的事情,王家的人品远比王家娘子的容貌重要。
六夫人道:“王郎君你还是要回去跟父母好好商量一下,切不可因为嫁妆之事伤了姊妹之间的和睦。”
王服:“夫人,在考虑给两位妹妹增加嫁妆的时候,我也想到了为其他姊妹补嫁妆。我其他姊妹嫁的是吏,吏和我们一样,也没有购买田地的权力。我想……我想为她们购买田地作为补的嫁妆,但这要借助府上的户头。其他姊妹得到梦寐以求的田地,即使知道两位妹妹的嫁妆多,我想她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好一个奸商!真的是算计的天衣无缝。
善秀母子相视而笑,心里都在骂:“果然是无商不奸!”
有些话六夫人作为长辈不能说,善秀比王服年龄小就能开玩笑。
他手指王服,笑骂:“好你个奸商,我还没有娶你妹妹呢,你就把我算计进去了。你给我说实话,你说给我大半个身家,再补给其他姊妹嫁妆,你自己还剩什么?我怎么不信你不给你自己留一手!”
这态度是完全拿王服当大舅兄了。
王服自是伏低做小,谦卑到尘埃。
“承爷,你看你说的,我当然要给自己留一手了,不然将来我有了外甥,外甥到我家我没钱招待,那不是让外甥白叫我‘舅舅’嘛。”
“不瞒夫人、承爷,我真的给自己留的有。我家有几处极好的院子,都是临街的,只是我这身份不能开酒楼,如果承爷愿意,我们可以二一添作五,共同开酒楼。只是咱的提前说好了,这几处可不能作为两位妹妹的陪嫁,我是留给自己挣钱的。”
善秀被一口唾沫呛住,咳嗽了几下,“咳咳咳!”
他一手按喉咙,一手指着王服不停的点,看向六夫人,“娘,你看看,你看看,我们还感觉自己赚了,娶媳妇带过来这么多嫁妆,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才是被算计的那个。”
六夫人“咯咯咯……”大笑,一点也没有因为王服的实话而心生芥蒂。
别人说话光明磊落,丁是丁卯是卯,摆到了桌面上,她若是计较,哪里还配做将军、有官身,岂不是和那些个家庭妇人一样心胸狭窄了。
她更加喜爱眼前人了,认为和王家结亲,值得!
“我看王郎君也不比你大多少,人家瞬息之间就有了这么多的主意,倒是你,要跟人家学学,好好的历练下,将来有了铺子,也好盈利赚钱。不然铺子到了你手里,三五天就关张了,可是对不起王家亲戚的诚意。”
这是完全以平等的姿态对待王家,彻底的拿王家当儿媳妇的娘家对待,是标准的对待亲家的态度。
王服心生感动,六夫人这样一位侯夫人,又是官身,能这样高看王家高看他,他还有什么好说的,暗暗下决心:用实际行动带着杨家挣钱,帮杨承是对夫人最好的报答。
他的决心是发自肺腑的,是获得一位贵人的平等对待后自然而然的真情流露。
所以,他出杨府见到大伯和父亲后,没有隐瞒任何细节,把事情经过详细的讲了个清楚,并且说:“我不后悔,不是冲动,给杨家的虽然多,但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