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覆灭（上）
山洞里寒气萦绕，冷意切骨。洞中光线昏暗，呈放着假仙灵的玉台上冒着丝丝白雾，寒凉之意最盛，点点银光顺着玉台向外扩展。沿着狭小通道行走，黑暗前方是一束淡而渺小的光芒。
玄瑶宫之人并不知道仙灵的踪迹，就连仙道中也只有极少数人清楚。既然是假仙灵，戏就要做足，何况楚照君隐隐觉得，虽然是假的，却也别有用处。
准备好一切后，她心口还是猛烈地跳动，一种束缚般的紧迫顺着脖颈向上绕。
半晌，外面渐渐有脚步声传来。
以前有人设好了结界，她只不过是拖延时间。
玄瑶宫的人慢慢走近，灵力深厚，看起来地位较高。为首的人打量着眼前景象，看到楚照君未免一丝诧异。
“沧淼竟然让你一个修为浅薄的小姑娘守仙灵？哦，也是，沧淼已经没有人了，不想想你们的仙君长老为什么不来救你们呢？”那人笑声不屑，似乎并不急于偷仙灵，而是利用调笑的口吻打探出一些信息。
楚照君明明迫使自己平静，刚开口声音却还是颤：“我跟你谈条件，好吗？仙灵给你，你们不要再攻打沧淼了。”
几个人同时笑了。
为首那人说：“仙灵不完全是我们的目的……”
“能将仙魔双灵者结合之人可得天下，这句话玄瑶宫没有听说过吗？有了仙灵，得到魔灵应该也不算难，之后天下都要得到了，还差一个沧淼吗？”楚照君慢条斯理地说。
“再这么攻下去只会让沧淼弟子越发恨你们，在敌人面前没有一个人是软弱的。两两抗衡，必将死伤惨重，很快其它学院门派也会赶来相助。即使得到仙灵，恐怕也亏损很多。这难道是你们愿意看到的吗？一个是强行攻打，另一个是巧妙得手，如果是我，肯定选择后者。”
“仙道日益腐败，怎么这些肮脏学院里出来的后生却这么惹人爱呢？”话虽如此，语气却没有一丝赞赏。
“您会怎么选择呢？”
洞里太暗，只有玉台上冒着光，楚照君和那几人面前隔着一张玉台，雾气遮住了眼睛，她看不出来那人是什么表情。
“如果不是我，可能就信了你。”他的声音比冰还冷。
“您说的，现在没有仙君长老。”
“哈哈……看来你也知道你们沧淼造了多少孽……”他目光骤然发狠，“沈自廉那家伙肆意妄为的时候我想你还小，现在也还在，他犯下的错，就是要后人承担！”
“我把仙灵给你，退出沧淼。玄瑶宫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还想受罚吗？想一想那些傀儡……”
后面的人见情况不对，扯住为首的人，让他冷静。
后面一人走上前，破开守护仙灵的结界要去取。结界岂是那么轻易能破的？
可是他的手心里冒出缕缕黑烟，像是炙热的火焰，一点点渗透结界，一点点让冰面融化。
那人极其专注，双眼变成赤红色，额头上青筋暴起。
就在这时后面几人突然喊道：“不对！”随即使出术法对抗。
那人惊醒，眼前是一团巨大的白色云雾，没有继续使用功法，一下子全身瘫软，灵力间歇性消失。
楚照君趁那人破开结界之时暗暗调转灵力，将结界上的灵气全部归于自己身上。一击中在破结界那人额头中心。
可那人似乎并不被仙法控制。
为首之人喊：“玩这招？你还嫩了点儿。”
旋即他施法对抗，浓重黑烟瞬间萦绕整个洞穴，缓缓与白雾混合。
楚照君瞬间感觉一道重力压在自己身上。仙灵虽然是假的，却也是上古灵物，而且在沧云山的山洞里存放了数百年，仙气深沉。而结界又是每一代修真界修为最鼎盛之人铸成，何其强大，仙气，再加上结界上的力量一同对抗，暂时可以撑一会儿。
施法那人便感觉到不对，思索后喊道：“她这是强行将玉台上的力量灌输到自己的法术当中，虽然支撑不了多久，但也足够镇住一时，你们快来助我，必然能早点了结，夺到仙灵。”
又多添了几道强劲的力量，她快支撑不住了。本身修为就不高，这么强行对抗等于玩火自焚。
几道黑烟不断在眼前逼近，压得她喘不过气。楚照君一个人拼尽全力，可那几人都是高手，而且不知用的是什么邪门歪道，力量很大。
“沈见月、沈若庭你们快一点啊……”她在心里默默想着。
玄瑶宫的黑衣人察觉到了弟子们的剑法、走位有变化，好像是特意布阵过，便以干脆狠绝的剑法破阵，断开所有人之间的经脉，就等于毁掉了整个阵法。
沈若庭发现棋局有变化，知道黑衣人是猜到了布阵的事情。
他轻笑出声：“想破阵？自不量力……”
方才都是迷惑黑衣人的开味小菜，现在猛的要来了。
沈若庭一边分析着情况，一边排兵布阵。很奇怪，整个沧云山的地形图完整地呈现在他眼前，每一处都清晰不已，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丞，你带着人走右后方，还是一样。让最后一个人走艮位。”
“最好见一个灭一个，快速利落。”
沈丞听着一道道指示，黑衣人猝不及防一个个倒下，有种行云流水般的恣意快活，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激动。
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掩饰不住剑风中的凌厉，一招一式都异常利落决绝。
这套棋局的开端与方才的那套极为相似，导致大部分黑衣人都以为是故技重施，所以仍旧以飞快的速度接招、破开。
起初沧淼处于劣势，但这几乎一样的阵法却正是迷惑他人的关键，黑衣人处于迷局之中却不知，还以自己的方法斩杀，越是如此，越容易陷进去。
很快，就要完了。
原本喜行不于色，不是冷着一张脸就是冷笑的沈若庭在这一刻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欢喜。
甚至他自己都察觉不到这莫大的变化。
“你们是什么时候安插到沧淼里的，目的是什么？”沈见月快速问道。
那几人跪在地上，身边修罗雀扑棱翅膀，凶神恶煞地盯着这几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喷火。
“你们不说也没有用，我已经知道了。沈桉就是你们其中的一个，你们都是玄瑶宫的暗探，是沧淼彻查玄瑶宫那一次之后的暗探。这么说可能不明白，你们之前是清白的弟子，之后玄瑶宫找到你们，并给出了一些好处，或者抓到了你们的软肋，你们便顺利地信服与玄瑶宫，并为他们做事。”
沈见月往日有些跳脱，现在面色冷淡，语气沉静，不由得令人有些莫名畏惧。
见他们缄默不语，沈见月想自己大约是猜中了一些。
“为什么说你们和沈桉一样？我其实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安插进沧淼的暗探，因为我一直就很信任他，何况他还是弟子。事破之后，他自己完完全全说出来了。”
沈见月停了一下，“不是说出原因，是说了一首诗。其中有一句话‘李树代桃僵’，让我想到他的死会不会是李代桃僵掩饰更重要的暗探，而你们都是李树，对吗？”
一片寂静中，修罗雀叫了一声，尖锐的声音正好给这种环境增加了一抹压迫感。
“为什么要为他人效劳却只能做棋子？还要掩护别人牺牲自己，玄瑶宫究竟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不是好处！”一个女子歇斯底里喊着。
“不是好处，我也不想当暗探，我、我只是想更好一些……”她的眼神格外幽怨，“沈见月，我好羡慕你啊，你们生来就有这么好的位置，未来的女君啊。而我们呢，我们只能卑微地活着，靠着自己一点一点，有时还会被什么所谓的高贵踩在脚下。”
“既然你想听，我就说。玄瑶宫告诉我，如果为他们效力，事成之后，仙道覆灭，修真界归他们掌控。这时再也没有什么尊卑，什么贫富。普通仙士也可以靠自己获取利益，不会被人压着一辈子。”
“你以为我想来你们沧淼吗？呵，只不过是挤进去能多一份出人头地的机会罢了。”有人说。
又有人附和：“我娘告诉我，因为我们只是普通仙士，但只要有了上升的机会，就可以让自己的孩子乃至后人都能过上好日子的。”
“那你们错了。”沈见月说，“身份永远只是最低级的，它除了颜面以外给不了你其它东西。沧淼数百年前也是普通仙士所建立的。想要功名和信誉，要靠着自己的拼搏和热爱。很多人即使身份高贵也依然一事无成被人诟病不是吗？”
“从来也没有人瞧不起你们，是你们自己瞧不起自己。玄瑶宫说得轻巧，你们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吗？他们要毁灭修真界！要霸权！这样一旦谁逆了他们的意，就立刻处决，还有自由和人性吗？”
沈见月心中悲悯又无奈，一股难言的感觉在身体里涌动流淌，是滚烫的，是热烈的。
“沧淼，包括仙道现在的确有很多问题。我们一起解决好吗？这样不是办法，只会更糟。我们一起对抗玄瑶宫，等到他们覆灭，这些问题全部更改，经历这一次，仙道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一字一句恳切而坚定。
那名女子有些动容，问：“真的吗？”
沈见月用力点头：“你相信我。我们一起对抗玄瑶宫。”
有一人说：“原来玄瑶宫骗了我们，我竟然还信服于他们。”
那名女子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发颤：“沈姑娘，对不起。我知道你是正义之人，知道你有能力，身份地位在这里并不重要，你也是靠着自己的实力。我信你，沈姑娘我信你的。我们一起对抗，一起……”
沈见月从前不知道沧淼有多少陋习，所谓的仙道有多么黑暗，即使后来渐渐明白了，也一直不不清楚风洛晨、沈思墨他们所追寻的道路是什么。
但现在，那条路快要明确方向了。
山洞里，白雾慢慢变得单薄，而黑烟越来越浓重，几乎盖过了亮光。
沉重的压力变成了疼痛，楚照君还在靠自己的意志坚持着，但基本已经是无畏抵抗。
她知道这是假仙灵，可似乎和这帮人抗衡成了一种信念。
她原本想的是，假仙灵一定也有自己的用处，这帮人肯定是玄瑶宫的高级人物，能抓住就抓住，说不定还能问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现在似乎活命都有些难了。
眼前黑极了，不知道是黑烟蒙住了一切还是她看不清了。
就在意识接近崩塌之间，突然响起了一道极为清明的声音。
“阿惋——”
她蓦地清醒过来，看到了上次使用魔道术法时幻象中的女人。
上一次她可以说话，眼前的一切真实却又缥缈，隔绝了所有外界的感受。可这次她却还能听到黑烟滚滚的嘈杂声，听到敌人的喊声，而且疼痛感十分强烈，没有消除。
她疼得说不出话，汗水涔涔，似乎还夹杂着因为压迫所挤出的泪水。
“不要怕，没事的。”那个人声音轻柔和缓，安慰着她，难受的感觉竟然消退了一些。
她想应答，还想问为什么这次还能看到这个女人。可因为疼痛说不出话。
“你千万不要放弃，你要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守住仙灵。”那女人仿佛很像摸一摸她的头发，却只能站在咫尺之外，“上次我说过的，此番定能守住沧淼。”
楚照君感觉自己和这个女人很亲切，若不是还在与敌人对抗，楚照君几乎想冲上去抱一抱她。可这个声音从未听过，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女人又有些忧伤：“你哥哥……他其实更坚定、更强大。但是他没有，他成不了大业，也看不到那天。不过你可以的。”
她的语气变回沉定，“你可以的，你要相信自己，要守住心中的信念。”
楚照君感觉体力恢复了一点，想问为什么，可那个女人徐徐消失在迷雾中。
她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清晰不已。
她用尽全力反抗，压在身上的力量减少了一点、一点……
她咬紧牙关，即使汗水迷蒙双眼，肩上不堪负重，也依旧撑着，然后将巨大的力量缓缓转移到那边。
真是奇怪，那个女人说的那句话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让她不再畏惧，让她能奋不顾身。
“你可以的，要相信自己，要守住心中的信念。”
这句话虽然轻，但在她脑中却震耳欲聋，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她虽然无法以一敌众，但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正在变弱。
都是在消磨时光，她有的是时间，可以。
突然，那边力量断了，黑烟快速消散，那几人不再留恋什么仙灵，向外跑去。
楚照君想追，但奈何用尽了力气，跪倒在冰凉的地面上，手里握着一个清清凉凉宛如玉石的东西，正散发着莹莹微光。
她松开手，那块玉石躺在手心上。
假仙灵和真仙灵长得一样，看到假的，也算见过真的了。
“你一个假的……都差点儿让我撂这儿，真的那得有多厉害啊……”
洞外有细微的声响传来，她猛然警觉，扶着墙壁站起来，向外走去。
她辨认出那声音似乎是：“长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