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坟墓
这天,天边月的楼屋里,来了几位狼狈不堪的客人。
少正胥引、东阳泽蒲、东谷负雪、应絮、遗音和羲洛相互搀扶着踏上了这片土地,已然看不出他们是四大仙域的高阶修仙者,个个都衣衫落魄,更像几个行讨的乞丐。
他们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三个男人走在前面,保护着三个女人,他们进了这座空荡荡的楼屋,屋子里很暗,只有桌子上一点微光,看不清四处有什么陈设。
少正胥引满脸灰土,明亮而犀利的眸子警惕地看向四周,手里紧紧拽着仙剑:“有人吗?”
除了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并没有任何回应。
东阳泽蒲:“好像没有人。”随即他的声音也在屋子里留下了一串回音。
东谷负雪:“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落脚吧,这阴森得跟个鬼屋一样。还不如在外面安全一些。”
他话一落音,整个屋子里唯一的光亮突然熄灭了,一股凉意窜进心肺,几个人全身打了一个冷颤,应絮表现得十分镇定,遗音和羲洛紧紧拽在一起。
羲洛:“我看这里比外面更邪门,我们还是不能在这里待着了。”
遗音:“可外面有魔界追杀我们的人,我们去哪儿都是死,应絮、羲洛,我太累了,好想休息,来到十方界缘的三年里,我真的一刻也没停下来,我们需要一个地方落脚,补充体力和法力。”
突然从一个更黑不见底的地方冒出一团亮光,让两个仙子不由得惊叫起来,应絮立马护住惊乍的二人,抬眼向光亮出现的地方看去,一个枯瘦的人陡然出现在仅有的光亮之中 ,瘦得脸骨都凹陷了一部分下去,一半的脸惨白如纸,另一半的脸爬满黑色的图纹,蔓延到脖颈处,他端着蜡烛的手上也布满黑色的花纹,瘦削如骨的手指上黑色的指甲修长,仿佛几百年都没修剪过,两只无神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们,光亮将他整个身影放大十几倍投射在墙面上,显得更像一个飘来的鬼魅。
遗音和羲洛抱在一起尖叫:“啊!!!鬼啊!”
少正胥引:“怕什么鬼,你们都是上万战力的女仙,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还这么没出息。”
仿佛少正胥引的话点醒了她们一般,她们自从踏上天边月这块土地,周围的一切让她们总觉得自己是踏进了一块坟地,下意识中对这里产生了恐惧感。
东阳泽蒲仔细观察了这个人半天,整个人像一尊没有生命迹象的雕像,裹着一身松散而拖地的黑色棉麻布当衣服,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披散着,紫黑色的唇嵌在冰冷地脸上,仿佛双唇已经长在了一起,东阳泽蒲道:“你是何人?”
那个人并没有理会他们,飘到桌子边点燃被风吹灭的蜡烛之后,又飘走了。
应絮连忙道:“喂,我们借宿一下,可以吗?”
羲洛:“我们还是走吧,这里真的给我一种很不祥的感觉。那个人是魔是鬼,我真没见过这样空洞的双眼,像个阴森诡谲没有眼瞳的瞎子。”
遗音:“对,他的眼睛看得人好绝望悲伤,这里就是一座坟墓,我们不小心闯到人家安息之地来了,还是走吧。”
遗音话一落音,风又把蜡烛吹灭,倏尔,那个鬼魂又飘了出来点灯。
少正胥引想走近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却怎么也靠近不得半分,伸手去抓他,他就闪现似的后退一步之外,少正胥引不甘心,继续靠近,那人又闪现到他触摸不到的范围,随即,东阳泽蒲和东谷负雪也上去帮忙,三人将他围住,他也能从是那个人的包围圈闪离,他们施法下阵,都无济于事,仿佛这个人超出五行之外的存在。
他执着的点好灯之后,又飘走了。
应絮:“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羲洛:“我们在十方界缘,一路过来见的怪事还少吗,这多半是个不存在的鬼魂。”
她话一落音,风又将蜡烛吹灭。那人又端着蜡烛出来了。
少正胥引:“你不把窗户关上,这盏灯永远都会被吹灭。”
仿佛那个人听不见他们说话似的,继续机械地重复着之前的动作,这千年来,他便一直重复着做着这一件事,仿佛誓死要和这个入窗而来吹灭烛灯的风执拗到底,不死不休。
遗音:“要不我们把窗户替他关上吧?”
东阳泽蒲:“别乱动这里的东西,这个人行为不正常,最好别碰。”
羲洛:“他该不会是个疯子吧?”
应絮镇定的说着:“不知道。也无法靠近试探。我们就在屋檐下暂时休息就行,避一避雨,别待在屋里,一有危险我们也还有撤离的时间。”
大家一致同意,于是都去了屋外的屋檐下坐着休息,东阳泽蒲一直盯着屋内的动静,整整看了一晚上,那个人自始至终都在不停地重复点灯。
第二天,天边月依旧凄风苦雨,就像一个人每天沉浸在无边的悲伤之中,有着流不尽,淌不干的泪。
少正胥引站起身来:“别在这里待着了,待久了整个人都要整抑郁,不如在外面奔命逃亡来得痛快,这里太压抑了,我们走吧。”
东谷负雪睁开眼睛:“衣服在这里都没干过,烘干了又湿,从十方界缘出去后,我再也不来这种惨绝人寰的鬼地方了,创世神怎么就没把这里也开辟好,非得留下它自生演化,弄得我们跟着遭罪。”
东阳泽蒲:“碧落神君说了,我们必须将十方界缘的情况摸底清楚,别说三年,我看我们就是三百年、三千年都不一定出得去。别想了,这里就是无尽的迷途,能找到这么一块踏实的落脚地已经很不错了,能安全的在这里呆上一晚上,知足吧。”
羲洛:“说来也是,这三年里,我们每到一个地方停下歇脚,最长的也不过让我们停留了一个时辰,瞬间脚下就变成了万丈深渊,若不是遗音,我们在那会儿估计都葬身十方界缘了。这个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别说我们是修仙者,真的神都厌恶之地。”
遗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地方,你说那些妖魔和流放者怎么在这里生存下来的。”
少正胥引:“生存?他们不需要生存,他们本就是来这里受罚的,该死。”
应絮:“而今这里,倒成了逍遥诸界之外的妖人乐园,这些神鬼之徒全部出了十方界缘去到我们那里,会是什么样子,想想都觉得可怕。”
东谷负雪:“所以碧落神君才对这里开始整治。”
东阳泽蒲:“我觉得整治这里有些异想天开。”
东谷负雪:“当年沙擎那么猖狂,沙化大海,将各域都变成沙漠,碧落神君还不照样收拾了,那个帝巫神又何尝不是仙神莫敢靠近,碧落神君不也杀之以警示诸界,妖魔二主何其嚣张,数十万年立于不败之地,还不是死在碧落神君的’非昨剑’下。”
少正胥引:“别管那么多了,我们来这里三年,大大小小的妖人魔徒也遇见不少了,把这些东西详尽记录在册后,我们就回去,这十方界缘我是真不想待了。”
东谷负雪:“出去,谈何容易。十方界缘太大了,仿佛连接无穷宙宇,我们要把这里走完,死都不可能。”
应絮像大家的一剂镇定剂,总能安抚人心:“先别管那么多,碧落神君给我们定的是十年时间,他也没想让我们永远留在这里,十年,大家忍忍就过去了。”
羲洛眼里露出期盼的神情:“听说,十方界缘有一处神迹,名叫仙涯谷,我们要是能找到那里多好。”
少正胥引:“别做梦了,听闻当年月塚那个凌执风找了仙涯谷万年都没找到,我们想见到仙涯谷,做梦都不一定梦得到。”
遗音:“我也想看看仙涯谷是什么样子的。”
东谷负雪:“那我们还不赶紧走,能多去几个地方是几个地方。”
遗音待得有些舍不得,毕竟是他们这三年唯一安全待上了五个时辰的地方,虽阴森恐怖得如同一座坟墓,但至少安全:“那这里?要不我们把方位记下,下来这里歇脚。”
少正胥引:“你忘了,十方界缘就是一个无定域,你前脚走,后脚这里就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记下也只是刻舟求剑而已。”
羲洛:“在地图上记一下也好。”
东阳泽蒲取出地图:“在上面画了一个坟墓,然后附带上三个字:天边月。”
遗音:“这里有名字?”
应絮:“我们到这里之前在,你还记得几只巨大的金环蛇妖到这里就后退离开了吗,说那边是天边月,绕开。”
遗音:“那这里叫天边月?”
“或许吧。”
几个人疗伤之后,休息了片刻,又重新出发了,但是五六个时辰后,互相搀扶着又回到这里,东阳泽蒲昏迷着被架回来。
少正胥引焦急不安:“怎么办?是洞仙篠半天河、黑风月那群人!”
东谷负雪:“看来是天要亡我们了,管它的,走,进屋,先给泽蒲疗伤。”
几个人围着东阳泽蒲,应絮道:“这是洞仙篠的嗜血箭,我们怎么救?”这一次,她也显得束手无策。
点灯人依旧不停地在点灯,唯有这次不同,他看见东阳泽蒲身上的那支箭的时候,眼底似乎闪过一道极为隐秘的光,仿佛消逝多年的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
东谷负雪:“洞仙篠这魔头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魔器,当年我师兄青业和桐风也是死在这魔箭之下,但凡中这嗜血箭的仙神无一活了下来。”
应絮淡定道:“不,有一个人在嗜血箭下活了下来。”
东谷负雪问:“谁?”
“凌执风。听闻是荷华山墨庄主救了他。”应絮刚话说完,点灯人手中的灯啪嗒掉落在地上,起先他来点灯,几个人已经适应了他奇怪的行径,当他不存在了。
曾经过度的刺激,让他的记忆暂时忘却周围的一切,却独独只剩下了关于一个人的生平,他一直将自己囚禁在这座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只为赎罪,只为惭悔,而这根用死亡炼化成的针,用记忆捻成的线,无论在他的身体里怎么缝补,一针一线穿心刺骨,血淋淋的线交织在他肉体上,缠绕着他的心,束缚着他的灵魂……
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唇已经愈合在一起,他已经七千年没说过一句话了,七千年后,有人再次提起这个名字时,他依旧那么痛苦和绝望,仿佛更加痛苦了,那个人的离开就在昨天……他双手浮在空中,已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遗音小心翼翼的点亮灵力作为小灯,慢慢走过去,替他捡起地上的蜡烛,点亮后放在他手里,胆怯而又害怕的轻声道:“你、你蜡烛掉了。”然后快速熄灭自己手中的灵光,生怕激怒或者违背了这个人的习性。
其他几个人看着这一幕,也只是短短片刻时间,但都屏息凝视,觉得遗音这一举动虽出自善意但太过大胆,不知道,下一秒几个人将迎来怎样的命运。
他这才垂眸,以无尽悲哀和绝望的眼神看着这一点在风中摇曳的昏黄孤光,光晕照在他整张脸上,显得那么的可怖,他喉结动了动,燃烧的蜡烛流到他手上也不觉得一丝烫和疼,直到蜡烛烧光,他也没在挪动半分,仿佛一具僵硬的尸体。
而其余几人都在用尽全部的灵力去延续东阳泽蒲微弱的生命力,应絮虽后来跟着且止学医三千年,却依旧与且止有着天壤之别,她想想,或许只有且止来,东阳泽蒲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羲洛眼泪汪汪:“我们现在怎么办?”
应絮眼泪落下:“救不了了,没办法了,没办法了,我尽力了。”
几个人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悲痛。
救不了了,没办法了,没办法了……
救不了了,没办法了,没办法了……
救不了了,没办法了,没办法了……
……
这几句话一直回荡在点灯人耳边,救不了了,没办法了,没办法了……
“不!!!”
一阵撕心裂肺爆发出来的狂吼,只见点灯人银色长发在爆发出来的力量里飘逸飞扬,他强行撑破了嘴唇,才发出刚刚那令人胆战心惊的一个字。
他此时已经堕入了一个幻境中,那日他们初次见面,那一日,十亩古樱园中粉色的樱花簌簌如雨,有一个一身红黑相间的人倒在树下,那是一个即将快死的人,全身都快被飘落的花瓣覆盖了,像是在为一个已经无法挽救的生命举行浓重的葬礼……他那时,只是轻狂而已,只因自己高兴,便救下了他……
应絮几人被吓瘫倒在地,看着那个人嘴上满是血,顿时像一个吸血鬼一般,他垂眸死盯着地上的东阳泽蒲,脸上的肌肉因为紧张、害怕而紧绷着,接下来一个闪电般的动作,他抱起东阳泽蒲就走了。
少正胥引几人想追上去,应絮拦住了:“别动。”
羲洛:“他带走了泽蒲!”
应絮注视着那边,握紧拳头:“他或许不会伤害泽蒲,我们没办法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万一,他吃那些吃人的……”
应絮道:“他要是吃人的妖物,我们早就下了。”
果然几个时辰之后,那个人又抱着东阳泽蒲出来了,狠狠地扔在地上,因为他发现自己救的人和想象中的人不是同一个。
应絮他们上前,去扶起东阳泽蒲,发现人得救了,几个人差点喜极而泣,却见那个人手里紧攥着那支箭,出去了。
凄风苦雨中,一队人马出现在枯树的路旁,只因为杀气太重,他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消灭他们,并不是因为他认出了仙界的人和魔界的人,有心维护一方,针对一方。
洞仙篠死死盯住手里握着嗜血箭的人。
洞仙篠:“这里是新生领域,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怎么办?”
半天河、黑风月异口同声道:“属下这就为主君拿下它。”
洞仙篠一身红色如血的衣服,妖孽无比,修长的双眼发出贪婪而又凶狠的光,他含笑看着其他人拼命。
那个人将手中的嗜血箭一扔,那箭如同一条黑色的闪电蛇,直接将重重围着他的所有人穿透,几乎一招秒杀,这惊人的速度几乎是在眨眼间的功夫完成。随即嗜血箭又朝半天河、黑风月和洞仙篠飞去,半天河想要去接,箭直接穿胸而过,汹涌澎湃的鲜血噗嗤喷薄而出,箭掉头朝洞仙篠刺去,他脸上的笑容僵住,这才发觉对手的可怕,带上活着的黑风月一人,瞬间逃走。
地上雨水形成汩汩血水流向低洼地方,不一会儿,飞来满天成群的乌鸦,秃鹫,密密麻麻让人看着害怕,它们欢呼雀跃着、争夺打架着,大快朵颐着,几乎片刻之间,将那些人吃得只剩森森白骨。
应絮几人当时是准备出门帮忙,结果站在门口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直愣愣的看着这个强大得令人畏惧的陌生“人”,一招秒杀追杀他们几天几夜的魔族,这又是何等令人颤抖和窒息的力量,这是至今为止,他们在十方界缘遇见的最强者,没有之一,而且他还救活了东阳泽蒲,这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应絮已经无法想象了。
他转身,看见门口的站着的几块挡路的木头,一挥手,直接将几人掀翻在了地上,几乎都受了伤,有的磕破了额头,有的摔断了手脚,有的擦破了脸,有的还摔掉了牙齿……他快速进屋,像是有什么事迫不及待要去做一样,就这样,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