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知命安身
我被迫看着陆少秦，距离如此贴近。旁人若是见了，只会以为我们的关系是有多亲昵。
三年前我估量着陆少秦的年幼，想方设法逃过了一劫。然而，这一次我却连动脑的力气都觉得累了。
“把解药给我，其他悉听尊便。”
陆少秦一愣，许是没想到我这次那么听话，随即又扬了嘴角：“给你？你现在用得到吗？”
他说话的语气得意到令人生厌，但凡陆少秦有一丁点儿的真诚，我也不必费劲和他周旋了。
“你可以派人给风瑾送过去，你应该知道他在哪里……我上次答应过你的事情，这次不会再违约。”
陆少秦不屑地嗤笑，语气更是轻蔑：“我现在给他送去，过不了几日，你就会缠着李青帮你逃跑，这套路我早就知道了。若非李青救过我的命，我也不会留着他……若绮，你倒是一身好本事，连我身边的人也能帮着你。”
这样说来的话，原来三年前我和风瑾能顺利离开，竟是李青暗中相助了？不，陆少秦说的话可不能当真，他如果没有埋下圈套，李青又怎么会提醒我不要后悔。
我把一声叹气埋在了心里，我确实被命运折磨，可就这么听任陆少秦实在太痛苦了。咬了咬唇，我逼着自己重新打起精神来，然后伸手抚向了陆少秦的脸。
那是要比前几年更坚毅的脸庞，陆少秦终于长成了一个男人。征战沙场多年，肤色却依然淡如暖玉，摸上去也是发烫的，和风瑾微凉的体质完全不同。
我想诱惑陆少秦的，想和上次一样让他臣服于我。可一想到风瑾，便又想起了我的知夏，回过神来，我的手已经撤开了他的脸，猩红的衣袖僵在了半空。
原来，我已经做不到了。
陆少秦却比当年更强壮，他比我高了一整个头，肩膀也要宽阔得多。当然，非要比较的话，风瑾在身材上还是有着契丹人的优势，但眼下三大五粗的陆少秦就站在我面前，虎视眈眈地瞪着我。
我勉强地露出笑容，逼着自己说出违心的话：“多亏陆将军能想我那么久，若绮不胜惶恐。只不过……陆将军知道我已身为人母，身子也大不如前，你确定，你想要我吗？”
陆少秦的呼吸声有了一丝紊乱，我却乘胜追击扯下了这契丹裙装的腰饰。红纱罗曼，金块珠砾，那身红衣美得就和那件我未曾穿上行礼的喜服一样。可当铅华褪去，那不盈一握的细腰下，却长满了一道道如千刀万剐般的纹理。
那是我生知夏留下的痕迹，我从不以此难堪，风瑾更不曾因此嫌弃。他有时候还会刻意去亲吻那里，像是动物舔舐同伴的伤痕……风瑾才像是个大夫，从内而外都能治愈我的伤痛。
可现在，我却要把这伤疤揭开给陆少秦看。我要让他知道，我不是他想象中完美无瑕的少女，他心心念念的人并不是这样的我，他应该面对现实。
陆少秦竟还是伸出了手，高热的体温贴上了我的腹间：“若绮，我说过，我不在意。你以为这样就能吓跑我吗？我对你都执着了五年，本就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这里，我会给你用上最好的祛疤药，让它不会再有一丝痕迹。”
他果然不懂我，我若有心去治，岂会把这纹理拖到现在？但陆少秦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没有选择现在就对我出手。
陆少秦把自己的红色斗篷盖到了我身上，留下了让我无法拒绝的话：“十日后，圣上欲召我回京，届时你和我一起回去。到时候我会派人把解药送去的，说好了，这次不会再逃了吧？”
我点了点头，目送他英姿飒爽地走了出去。
不知是因为风瑾病垮的原因，还是契丹国主确实另有打算，陆少秦这一阵子十战九胜，自大梁发动的这一仗形势大好，契丹头一回主动派来使臣议和。
就和我当年听到的一样，割让六城，年供百万。这些对于富庶辽阔的大梁来说，并不算特别大的战利品，但对一向骁勇善战的契丹来说，确是极大的打击。所以圣上才一旨下令，化干戈为玉帛，同时也给了陆少秦镇国将军的头衔。
我实在不知风瑾说的时机成熟将在何时，现在的战果难道不会让契丹民心大乱吗？但我可以确认的是，契丹那四个传说中的英勇部落，至今还没有在战场中露过面。
直到我跟着陆少秦的队伍返回大梁的路上，才看到了那所谓割让的六城——不是一望无际的大漠，就是一片荒芜的草原。契丹人本就逐水草而生，除了契丹王城之外，哪有那么多的城镇。
陆少秦心里一定是不甘的，毕竟这些地根本无法耕种，也不可能住人。但他还是派人在路上插满了大梁的战旗，也在每一个占领地里部署了将士。把自己的胜利昭之于众并非不对，可我却觉得这多少还是有些自欺欺人，他努力了那么久，所谓的功成名就，原来不过是如此而已。
这样一来，我的心情反而也好了些，特别是亲眼确认了陆少秦让李青去送解药之后。当然，我不会完全相信陆少秦，可李青却要比他讲义气得多。李青父子与契丹的关系千丝万缕，而风瑾也经放过陆少秦一命，李青不会是心狠手辣的人。
自此之后，我觉得自己仿佛活成了绮娜。在回京的漫漫长路上，我逼迫自己放下所有悲伤的情绪，尽可能地让自己高兴一些。一路游遍大梁的山水，也不计较陆少秦是否陪伴。人简单起来也容易，吃喝玩乐总要比哀痛苦恼好接受些。
因为我要好好活下去，这样才可能找到机会。有些事情可能是命中注定，但我却要活得知命安身，只要风瑾和知夏也能好好活着，是团聚还是分别，又能差得了多少？
可我也知道，只要回到了京城，我就将伤害那个这辈子我最不想伤害的人。
是周若琼，也是上一世的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