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婴城自保
那是一个说不上多豪华的铜制车厢，比起周若琼曾经的座驾差之千里。可眼下的这车却要更结实一些，或者说是严密。左右两面各划了一个小小的移窗，此时正和车帘一样紧闭，车里点着小小的烛灯，却依然有些昏暗。
我被陆少秦一个人带进马车，若说不怕，那一定是假的。可我想着眼下的若绮满脸肿包，身上也满是泥汗，连刚才火头军都以为我是乞丐。如果这样陆少秦也能下得了手的话，那当真佩服他是个人才了。
可本来还气势汹汹的他，上了马车仿佛变了个人似得。一言不发地从车上的箱子里取了纱巾和药罐，竟是一副亲自给我上药的样子。
“陆公子，我自己来就好。”我抢过他手里的纱巾，乱七八糟得擦拭脸上的血污。
我当然不想让他碰我，他虽蹙着眉头，声音却很是缓和：“这里没有铜镜，你自己怎么看得到？”
他又另取了一块新的纱巾，拿水壶沾湿了表面，强硬却也没有太过用力地掰过我的头，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擦拭。
我只得被迫看着陆少秦的脸，十五六岁的他正是个少年，虽然是一贯的剑眉星目，但眼角仍带着点杏仁般的圆弧。即便他骨架不小，身材也挺拔，可要和风瑾那样五官深邃的成年契丹男性相比，总显得有些稚气。
想到风瑾，便又难免感受，我才离开了一天，风瑾可有好好吃饭？会不会又跑去长乐坊喝酒了？不会又被人在酒里下了毒吧？
正走神着，脸上传来刺痛的感觉。这才记得陆少秦在帮我上药，他的手指沾着浅绿的药膏，动作轻柔地按压在我脸上红肿的部位，其实触感是冰凉的，可还是碰到了一些破皮的嫩肉，一时疼得我咬住了嘴唇。
“很疼吗？抱歉，我……”他想要说什么，却又没说下去，手上的动作却更轻一点了。
陆少秦自己在箭亭应该习惯了伤痛，却肯定没有给人上过药。这般小心仔细的样子，仿佛是在修复什么稀世的名画，看着好笑。
我当然不会笑出来，因为我是真的疼了，本来没上药之前只记得饿，现在是又疼又饿。
我想起了那碗快到嘴边又被抢走的饭，肚子又忍不住打鼓，声音被这安静紧闭的车厢里再度放大。
“咕——”
我踏了一下脚，假装是脚底的声音。
“咕咕——”
我抓了抓衣服，假装是摩擦的声音。
“咕——咕咕——”
我刚想站起来换一个地方坐，却还是被陆少秦拉到身前，一边笑着一边擦拭最后我额前的碎发。
“让你的肚子别叫了，我之前已经安排李青给你去准备了”他的嘴角上扬，眼角又划过一丝嫌恶，“你刚刚把饭菜都胡乱搅合在一起，那怎么吃？”
“怎，怎么就不可以吃了？”现在的我可没有那么讲究，有吃的就已经很好了。
他再次笑着看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是反把问题丢给了我：“若绮，你爹为什么对你下手那么狠？”
我怎么知道呢？我此生只认一个爹，就是身居高位的周相，即便他这辈子不喜欢我，我也没有办法。至于祜奇，我连他是不是绮娜的亲爹都不知道，更何况他为何如此对待绮娜？
我只知道我本来在风瑾身边可以安稳几年，还能在舒雯女官那里学更多的医术，将来有机会还可以自己开医馆救死扶伤，可如今……如今我虽为阶下囚，至少还能跟着大梁的军队一路西行，但是到了契丹之后我又何去何从？
陆少秦见我还是没有说话，只好又换了个话题：“到了契丹之后，你有何打算？”
好死不死，又戳中了我的心事，我不由怨念地看着他。如果当时风瑾请得动陆尚书帮上哪怕一句话的忙，礼部说不定就能网开一面，我就可以继续留在京城生活了。
他被我这么一看，表情却有些古怪，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正要说什么……
“陆都尉，饭菜我给您送来了。”
恰好李青端着食盒上了马车，陆少秦这才松了手，也离我坐得远了一些。李青看了一眼我俩，却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照常把饭菜布置在车厢中间的小桌上。
两荤两素，两碗米饭，其实也算不上多精致，但确实要比我方才见到的要好上一些。
原来陆少秦也还没吃饭，他也没有和我拘谨，我也没空去计较什么礼节。拿起了筷子，便只听见吞咽食物的声音，李青在旁看了一阵子，兴许也觉得尴尬，又说给我们取点汤来。
其实这时候我都快吃完了，根本不需要汤，却听陆少秦叫住李青，让他再打一些饭菜上来。
见我表情疑惑地看着他，陆少秦这才说：“你刚才不是很饿吗？公子瑾让我照顾你，我可不能让你连饭都吃不饱。”
风瑾早上跑到陆少秦车马前，原来是为了托付他照顾我。我一听这话，却又忍不住开始怀念风瑾的温柔，眼睛里也开始冒起了酸溜溜的湿气。
“帮你压制你爹的人是我，带你上来给你上药的人是我，和你坐在这里请你吃饭的人还是我，可现在你就只记得你家公子的好了？”
我不知道陆少秦这话里有没有带上醋意，他说得平静，却再次提醒了我。如果没有陆少秦，我现在可能连饭都吃不上，甚至可能一早就被祜奇打死了。
多么可悲，我明明恨透了这个男人，却又心知肚明，为了活下去，我只能靠他婴城自保。即便我有了决心，即便我有了自食其力的本事，可在巨大的波澜面前，一个人要怎么和它反抗……所以绮娜当初也是站在这样的立场投靠陆少秦的吗？
我沉默不语，等李青又端上了一份饭菜，我说了一声谢谢，继续照吃不误。
我只是要活下去，即便是一时的委屈求全，只要我不违背自己的心，我就不算输得彻底。我这么想着，对陆少秦的态度也尝试放软了一分。
“谢谢陆公子，陆公子几次救我性命，一直还未好生谢过，如果之前有冒犯过陆公子，还请见谅。”
吃完饱饭，我跪在马车上对陆少秦行了个大礼，说得和风瑾面对生人一样冠冕堂皇的话。
陆少秦却像是被我这举动吓着了，连忙扶我起来。许是起得太快，一时没站稳又咚得一下跌到了榻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却十分古怪，“你干嘛？谁让你跪了？你！你非要气我！”
我气他？我只是谢他，何来气他？
我正欲辩驳，却哪知他又像之前一样拉起我的手腕，眼中带怒:“若绮，你就不会像对待风瑾一样，和我好好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