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金块珠砾
周府是我二十余年成长的地方，一花一木，一石一瓦，无不熟悉。
所以当周相随便找了个侍从，说让我跟着管家在会客的厅堂里找的时候，我自然是拒绝的。
“周相大人，并非小女子不从，只不过我听闻我家公子说，东西是在乾坤阁丢的……”
“一派胡言！”
我早知周相会跳脚，毕竟这乾坤阁是我爹藏宝贝的地方。即便是府上的侍从，也只知道那里是个藏书阁，但实际上却合着“乾坤有精物，至宝无文章”的意思。只有我爹亲近之人才知一二，他怎料一个契丹丫头会知道！
我自然不会以身犯险，佯装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眼珠流转，却毕恭毕敬地说道：“周相勿怪，小女子初来乍到亦不懂得规矩，如果无意冒犯到了周相实在抱歉……只是我家公子特意吩咐，我只是听公子的话办事。”
我知道这样一来，风瑾自然是要得罪我爹的，但以契丹质子的身份在，我爹也奈何不了他。更何况我爹有乾坤阁的把柄落在风瑾手里，说不定还会反借此事，暗中相助。
周相眯了眯眼睛，像是斟酌了一番其中要害，又见我作揖示弱，这才让我去厅堂等着，他派人再去找找。
派人找，和派人带我找，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区别，但本质上却差之千里。派人找，意味着必然是能够找到的。
我一个人坐在侧厅的角落，漫不经心地喝着侍女端来的茶水蜜饯，仿佛回到了上一世的某个闲暇午后。一时之间竟有了些困意，正迷糊的时候，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我一惊，立马提了神，才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个护院，而面前发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周若琼，上一世的我。
那侍卫一见周若琼，像是慌了神，急急忙忙地行了个礼。
“见过大小姐，是这姑娘说在府里丢了东西……小的，小的刚刚找到，想给姑娘的时候，看她睡了，这才……这，这才想叫醒她的。”
说话如此结结巴巴，定然没那么简单，或许这茶点里有什么不对……我看了一眼桌上精致又熟悉的点心，心里暗叫不好，差一点就着了道。幸好吃的不多，又幸好遇到了周若琼，否则会怎么样，完全不堪设想。
周若琼也似是看出那个护院的不对劲，一板一眼地问道，“是什么东西，爹知道吗？”
“回大小姐的话，老爷知道，是老爷……不，是小的找到后和老爷说了，这才拿来给这姑娘的，东西就在这里，请大小姐明鉴。”
周若琼罢了罢手，“不必了，爹知道了就好，你还给她就是了。”
“可，这……好的，大小姐。”
那护院表情一脸不愿，可又碍着周若琼的面无法违抗，只好把盒子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打开一看，果然是那颗皎洁通透的夜明珠，一时百感交集。我猜护院之所以想对付我，应该也是听了我爹的意思，只要我拿到了夜明珠，又迷迷糊糊弄丢了，那不管是谁拿去了，就再也和周府无关了。
感天动地，幸好上一世的周若琼是不以物喜，孤高自许的性子，这才在千惊万险之下拿到了这颗珠子。
我赶紧把夜明珠收好，又对周若琼行了一个大大的礼，她似是没见过契丹模样丫头如此礼节，嘴角的弧度往上偏了几分。
她淡淡地说，表情一如往常，“只不过是物归原主，你不必行此大礼。”
但我岂会不知道自己的性子，若是觉得无趣，绝不会多说一句。但若琼心防深得很，乱套近乎反而会让她起了疑心。
想了一下，却倒是说了句真心话，“周小姐看似高冷，实际上是个热心肠的大好人，要是能多笑笑，定然能比现在更美。”
周若琼脸上一怔，我却是再明白不过她心中所想，一边因为自己被夸热心肠而心生暖意，一边又因为多笑更美的话开始多虑。
我再次行了个告别礼，却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周小姐，你其实不必想那么多的，放轻松点过活就好……下次有缘再见！”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现在的若绮比当年的若琼有多少进步，但这几个月里我经历的事情比之前二十余年加起来要更多，我也不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周大小姐是怎么挺过来，变成一个干遍粗活的丫鬟和门徒的，可我过得却比上一世要自在太多。
做人呐，各有各的愁，各有各的苦，周若琼的无奈我已经体会过了，这一世的若绮才刚开始，即便是重头来过，我也想坦然面对这一切。
出了周府的大门，我紧紧地抱着夜明珠的盒子，一路夹紧了胳膊生怕有人尾随我把它再给抢了。只不过，这一路什么乱子都没有出，直到回到家我把盒子打开给风瑾看。
“你，你是怎么拿来的！”
风瑾声音一颤，我知道他定会不悦。可与其把夜明珠送给我爹明珠暗投，还不如继续留在身边，说不定将来会有大用处。
“就和周相说了一声，他就给我了呀……”
我假装孩童般天真地和他说话，想一步步软化，让他不要生气，岂料却换来一声怒斥。
“愚蠢至极！”
那对墨绿的眼睛像是染了火，怒气冲冲地把盒子对着我，一看，才见着刚刚还珠圆玉润的夜明珠，现在居然碎成了块，散在木盒里的锦缎上，狼藉不堪。
“这，这怎么可能？方才，还不是这样的！”
我记得刚刚那侍从给我的时候，夜明珠还是完好无损的，难道是我一路走太快震坏了？不对！我明明把它保护得很好，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碎？
我摸索着碎珠，想看出个名堂，风瑾却先出手猛一下撤了盒子里护珠的锦缎，碎珠落在盒里，方知这盒子中间竟有着多个断层的犄角——珠子在平稳的情况下自是无碍，但若是走动得太急，盒子和犄角互相挤压这夜明珠，自然会像鸡蛋碰石头一般。
我以为刚刚在府上有问题的茶点已是全部，未想到我爹还有此招。即便我好好的把珠子拿回去了，却也是珠已成砾。既然他自己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这就是我的好爹爹。
比起碎珠之痛，我心里的难过更是凄肝脾，可我不敢哭出来，我怕自己忍不住嚎啕大哭，惹得风瑾更不开心。
“别看了，把这些拿去丢了……你，你晚上要吃什么？我刚拿画换了些银子。”
风瑾竟然也没有骂我，明知道我这一回不仅没保住夜明珠，让他得罪了周相不说，甚至断了他回乡的最后一丝遐想，可他，却还是没有骂我。
“公子，我，我……”我想抱着他像上次一样大哭一场，但我知道自己不配得到他的安慰，他说的没错，我真是愚蠢至极。
“公子，我想吃面疙瘩，我从没吃过面疙瘩，我听别人说傻子才吃面疙瘩……”
“噗嗤，”他笑了，像是从没见过什么金块珠砾的烦恼一般，“好，那我就陪你去吃面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