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重生为奴
再次睁眼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下了地狱。
空气里飘着浓厚的呛人黑烟,地砖上淌着脏乱的污泥浊水,屋子里满是五大三粗的膀子和大腿。他们在动,有影子,是人,不是鬼。
我坐起身来,想确认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却发现四肢像是被巨石碾压过一般沉重,后背更是一簇一簇火辣辣的疼。
跌入万丈深渊,我不是应该死了吗?这地狱,怎么像是某个酒楼的破旧庖房?
我眼前一个个大汉都是厨子伙夫的模样,我一个女子怎能睡在这种地方?
我强迫自己站起来,其中一个半张脸麻子的男人,正好看过来,凶神恶煞地冲我叫喊起来。
“哟!丹奴,你可总算醒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晚上等咱天香楼开门呢?”
天香楼?那不是长乐坊里有名的青楼嘛?我周若琼难道沦落青楼了?
我低头一看自己,破旧不堪的衣服,长短不一的破裤子,还有一对皮包骨头、比木柴还细的四肢。
我究竟经历了什么,却容不得我细想。那麻子脸没见我回话,就拿了个两三斤重的铜盆砸到了我的身上,一时疼痛不已,脑袋更是哐哐作疼。
“还不快去给楼里的姑娘们送热水,晚了可有你好果子吃!”
明明是在骂我,可肚子却止不住得打颤。这身子是饿了多久,怎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听得什么都想到吃呢?
我怕那麻子再打我,于是赶紧拿着铜盆去打水。我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这杂事从未做过。幸好,除了我以外还有几个小丫头也在打水,跟着她们有样学样,总算是干完了。
走出庖房才见着大太阳,我本就没力气还要抬着几斤重的水盆,一时晕眩不已,洒了好一些出来。却又怕再进庖房被那麻子打骂,于是强忍着不适,颤悠悠地跟着丫头们上了楼。
天香楼,是长乐坊里最有名的风月之地,据说这里的女子无论外貌还是才艺,都是整个京城数一数二的。甚至连圣上年轻时都曾微服出宫,流连这里的某个花魁,后来还把她也招进了宫,天香楼这才名声大起。
但无论德艺双馨,还是才貌双全,在青楼里少不得出卖身体。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爱弛则恩绝。
我把水盆送进楼里,却见那不大的屋子里满是莺莺燕燕。一个个床铺并列铺开,到处都散落着女子的衣衫,而桌上则是一面面铜镜,屋里散着的香气就来自镜前的胭脂粉黛。
原来这些青楼女子,并不像寻常人家小姐一般能有自己的房间,在没有恩客留宿的时候,竟也同杂工伙夫一般合住一间。即便是天香楼这样有名气的店都是如此,这天底下别的青楼窑子可能更糟,以色侍人,却知也是身不由己。
但我已经没有功夫关心别人,我现在还没搞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天香楼,而且还成了这里的奴婢。
其中一个圆脸的姑娘,见我送完水发愣地站着,就把用过的毛巾往我手里一塞。
“丹奴,你又被打了吧?叫你别和麻三尥蹶子你还不听,这好端端的一张小脸被瘦成这样,还不拿去擦擦?我这有块昨晚剩下的藕饼,擦完赶紧拿去吃。”
这是妓子用过的毛巾,换做以前我可绝不会碰,更何况可能是嫖客剩下的吃食。可现在哪怕是这么一点恩惠,我的心和眼就止不住地发酸。
我真的太饿了,也太疼了,再不吃东西,怕是要撑不下去了。老天让我活着,我必定不能如此饿死,我虽在青楼,但这里也不是人人都脏的。
我没来得及擦手就拿起了那剩下的藕饼,食不甘味地吞咽起来,那姑娘见我如此吃相,轻笑了一声,还拍了拍我的背,让我缓点吃。
这个圆脸的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身材略圆润,但绝不算胖。皮肤被妆粉涂得煞白,可脸上却透着几分和气。
“我说丹奴啊,你岁数也不小了,这苦本来也挨得差不多到头了,为何你的脾气非要那么犟呢?你看看你这满头包的,难得有一副金发碧眼的好皮相,再这么下去可要被折腾成鬼样了……”
金发碧眼?!我扑通扔下手里的藕饼,转头望向铜镜里的自己——
一头棕金色卷曲又蓬乱的头发,一双瘦到凸出的碧蓝眼珠,一张虽沾满污泥,却仍看得出几分颜色的小巧五官……我拿毛巾用力擦了擦自己脸,又拼命去把铜镜擦了干净,但结果依然如故。
这张脸分明就是我最讨厌的那个女人,那个让我因她而死的契丹舞女,绮娜。
可又不完全是记忆里的绮娜,因为“我”现在的身子不过是个及笄的少女,而绮娜这张脸也未完全长开,过瘦的体型让“她”看上去像个猴子,只有两只眼睛大得离谱,瞪着铜镜却像是两盏铜铃。
我不信邪,想到临死前陆少秦在我脸上贴过绮娜的人皮面具。我连忙照着铜镜拿指甲用力刮起了两颊和耳侧,要是人皮面具就总能找到破绽,可偏生我把耳下的皮肤都快抓破了,却还是没有找到……
那圆脸少女见我不停抓挠脸颊此般奇怪,开始和别的姑娘窃窃私语议论起来,其中一个跳出来说我怕是我得了什么染病,忙叫着小丫头们把我给带了出去。
那些丫头们也怕得很,直接把我丢在天香楼后院的巷子里,离我远远地,还忙着说要去洗手。
她们人在青楼,最怕得的就是这种病,即便是人言亦是可谓。我一点都不怪罪她们,毕竟我连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都没想明白。
我明明是死了,却又活了?我周若琼的身子去了哪里?又为何钻进了少年绮娜的身体里?若说是借尸还魂,至少还有个尸体。但这绮娜分明都已经二十有余,却为何又返老还童?
我想了又想,头疼得厉害,身子更酸痛无比。忽而又忆起刚刚那个吃了一半的藕饼,更是饿得发慌。
原来,人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只有吃才是最重要的事了。
我站起来摇摇欲坠,想着再上楼找圆脸姑娘解释一下,却见那个叫“麻三”的男人走进了巷子。他一脸不快,像是又被谁惹毛了,脸色比之前更凶狠了些。
“她们说你染了急病?我看你这不站着好好的嘛?又想给我装!”
他一脚把我给踢倒在地上,我双手一撑又磨破了皮,地上的砂石钻进了血肉里,疼得我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
“还哭!老子刚刚赌输了钱,心情正不好呢!你这丫头还敢给我哭丧!?”他狠狠得抓起了我的脸,我被他捏得生疼,却一丝抵抗的力气也没有。
原来这就是奴隶过的日子,仿佛是人间蝼蚁,被狠狠地踩在脚下。气节清高一点用处都没有,要想活下去,就必须低下头。
“求求你,我错了,我不敢了,我好饿,我想吃东西……”
那张丑陋的麻子脸盯着我不放,却像是看出了什么花似得,狞笑着露出一口破牙。
“臭丫头想吃东西是吧,今天倒是洗了脸看着还行,你让老子开心开心,赏你个好东西吃……”
我本来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还以为真有东西吃有所期待,却见他放开我后,并没有从口袋拿出什么吃食,而是松了腰带准备退下裤子……
脑袋轰得一下反应过来,急忙用劲推开他,想从巷子里窜出去。
太可怕了,我虽然知道妓子本就是及笄时开始调教,但却未想到世间会有如此龌龊之事。
可那麻三是个牛高马大的男人,三两下就能把鸡崽一样瘦弱的我给再抓起来。
我一时无措,只能对着那鲜有人烟的巷口呼喊,那个圆脸的姑娘,那些伺候人的丫头,那些做事的伙夫,哪怕有一个人听到能救我就好了。
可在这天香楼,哪个女子不是这样,谁又能救得了我。
我拿出最后一丝力气,对着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他吃疼松手,我再次逃跑出去,我拼了命一般跑,麻三追逐的叫骂声就在身后,但我一点都不敢回头。
我也顾不得看前面,只要地上有路,我就拼命地跑,我不能被追到,绝不能。
直到脑袋撞进一个醉醺醺的怀抱,这场追逐才戛然而止,一抬头,竟是相识之人。
是契丹质子,风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