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女巫
阳光把铺路的砖石晒得干裂发白,那种好似油锅中的热度直接透过他过薄的鞋底折磨他已经磨破的脚底,火辣辣的疼痛。
西弗勒斯不喜欢夏天,那种汗流浃背的闷热足以让一个本身暴躁易怒的男人更加的阴晴不定。
酒瓶撞碎的声音鲜血淋漓,而他的身后,充斥着酒臭与腥气的阴暗角落,似乎还在回响着女巫凄然恐惧的声音。
"run!"
她叫他逃。
于是,他逃到了街上,又在街头无处可去的流浪。
汗液流淌过他的身躯,最终却总在他的伤口安居乐业——或许是因为他的伤口太多了。
阳光毒辣到他无力抵抗,他最好找个阴凉安全地方待着,等晚上那个酒鬼出去喝酒了,再回到家去,给艾琳上药。
但是家里的草药已经不多了。
好在他记得从某个麻瓜的花园里有见到过补血草。
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座两层的独立别墅,它的墙壁被刷得雪白,这种不容污染的颜色让它显得格外的出挑昂贵。
这座洁白的建筑物沉睡在大簇大簇的金盏花之中,被高墙铁栏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西弗勒斯对麻瓜的奢侈住宅没什么兴趣,让他有兴趣的是里面的金盏花和混杂其中的补血草、老鹤嘴。
这都是非常有用的药草。
或许对于麻瓜而言,这座住宅的安保性很好,但对于巫师,哪怕是没有魔杖的小巫师,进到里面也是轻而易举。
西弗勒斯曾因为无路可逃而来到这里,意外引发的魔力暴动让他在这所住宅的隐秘角落造成了一个可供他通行的矮洞,也因此让他发现那些非常有用的药草。但毕竟是别人的地方,他意处闯入后就再也没去过。
可为了艾琳,他决定再去一次,家里已经没有补血草了。
他顺利地找到被几棵英国梧桐掩藏起来的小洞。比起一年前,他又长大了一点,好在还是可以通过的。
这个矮洞直通金盏花花园,被花园的矮灌木遮得严严实实,但他依旧不能放松警惕。
矮着身子钻入小灌木中,去寻找残留的补血草。
虽然金盏花也有一定的药用价值,但西弗勒斯一点也不去碰,那是主人精心培养的,也不是他急需的。
他只要主人家丢弃不要了的补血草。
是的,抛弃不要了的。
西弗勒斯在这座花园看见了许多花草的痕迹,这家的主人显然在此之前养了许多种类的花草,但在后来不知为什么将其他的花草去除,偏爱起了金盏花。
但花草这种东西,只要生长过,就会留下痕迹,在主人懒的打理的角落:野蔷薇,小雏菊,勿忘我等等依旧在偷偷生长。
直到西弗勒斯知道菲尔德家有一个和他同岁的女孩,才知道主人家为何会在后来偏爱金盏花。
金盏花的花语是救济,在这种花庇护下诞生的孩子会更加温柔与包容。
因此,他永远不会摘这里任何一朵的金盏花。
西弗勒斯很快找到了那紫色的小花,但很明显,他需要更多,好在这片花园够大,他总能找到足够多的补血草。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热,比如那丛暴露在阳光下的野蔷薇,连叶子都被烫卷了,还在挣扎着开出鲜艳的花,但这是没用的,它不被这里的主人关心,早晚都得枯死。
西弗勒斯对野蔷薇没什么兴趣,毕竟它看上去快枯死了,药用价值也要搭配其他草药,不如补血草方便有效。
但梅林似乎总看不惯他的顺利,一个和他的同岁的女孩走进了花园。
西弗勒斯迅速躲进了灌木里,说实在的,这并不好受,灌木细小又锐利的枝叶轻易地刮伤了他,但这总比他被发现私闯民宅好。
西弗勒斯其实只是听说在菲尔德家有个和他同岁的女孩,他其实并没有见过那个菲尔德家的女孩。
或许她和长辈期许的那样母性化,是个温柔又包容的美人,或许她是个用下巴看人,暴躁又无礼的丑八怪。
谁在乎呢?
反正与他无关,他只是来找些没人要的补血草而已。于是他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警惕地盯住了她。
他不知道她的性子有没有辜负金盏花的期许,但毫无疑问地,她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孩。
她的五官轮廓柔和秀气,暖棕色的眼眸甜蜜温热,让他想到浓稠的浆糖,夏夜的篝火,连那一头蓬松漂亮的黑发都带着可爱又柔软的弧度。
她生得一张让人放松警惕的漂亮脸蛋,但她并不是那全然乖巧无害的怯弱长相。
她的眼睛并不圆润,偏向细长,眼尾也有上挑的趋势,嘴唇偏薄,显出一点矛盾的冷漠。
是一种秀气优雅的长相,却并非全无棱角。
菲尔德小姐穿着一件及膝的白裙,并没有太多的花样,只在腰部做出漂亮的褶皱,完全诠释了麻瓜上流社会的某些观念——“简约即优雅”。裙子的布料柔软,被风吹动时,扬起的角度像是画家画好的美丽。
很多时候,美丽都昂贵的。
贫穷的人从不会关心身上的衣物是否得体合身,柔软舒适,并且符合时尚,他们每天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拼尽了全力了。
对于西弗勒斯而言,菲尔德再漂亮也不过是个麻瓜而己。
她是一个不会魔法的麻瓜,而他注定是个挥魔杖的巫师。
麻瓜总把巫师当成怪胎,所以他们不会有任何交际。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她美丽与否也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可他没想到菲尔德小姐会目标明确地向他走来。
她发现他了吗?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期盼着这只是一个意外。
他只是一个小巫师,并不会幻身咒隐身术这种高深技艺,他只能垂首,再一次将自己交给命运审判,无能,且软弱。
他其实并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发现,他只想保住衣兜里的那些补血草。
他又感觉到疼了,过分的紧张让他的感观敏锐活跃了起来,连已经麻木的痛觉都开始复苏了,肌肉酸痛,伤口胀痛——他实在太紧张了。
他被过分耀眼的阳光晃了一下眼,那洁白的裙摆就像纤弱的白蝶翩然飞过去了。
她没有发现他。
菲尔德小姐确实没有发现他,她没有想过有人能闯入她家的花园,那人还是一个和她同岁,又称不上强壮的小男孩。
但她的目标也很明确,是为了那簇在空地无人照看的野蔷薇。
她知道它快死了,但它还在挣扎求生,那她就有责任去拉它一把。
每一个渴望活着的灵魂,都有着生存的权利,人们或许可以漠视它的权利,但不能践踏它的权利,哪怕它只是一朵小小的,野蛮生长的花。
生命是如此脆弱,菲尔德仅仅是离开了半个月,这原本鲜活的植物就变得如此干瘪黯淡;生命如此的顽强,在这烈日炎炎下,它无遮无拦地生长在这,周围的草叶都已枯死,它却撑着烫卷了的枝叶,艰难扎根。
菲尔德不知道它还能坚持多久,这片异类生长的角落只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她所能做的只是将她带来的那一杯清水倾倒在野蔷薇的根部。
她希望它可以活下来,她愿意为此祈祷。
她将杯子放在一边,双手合十,向上帝祈祷。
她相信她是被爱着的。
就像外祖母为她栽上一片金盏花花园,繁忙的上帝偶尔也会聆听她的愿望,让鸟雀为她采来果实,让春风送她飞上高塔。
外祖母告诉她,这是神的宠爱,但人绝不能因此自大自满,向神索取。
神是威严,而不容侵犯的,所以不是她所有的愿望,神都会实现。
菲尔德在花丛前祈祷,希望神这一次可以实现她的愿望。
神听见了她的祈祷,于是奇迹降临到这里。
在空气中游离的力量聚集在将死的花,令它重拾生机,令它再度光鲜。
她惊喜地睁开眼,唱起了赞歌。
却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在暗处将一切收入眼底,只有他知道一一那不是神的赐福。
她是一个女巫。
她是他的同类。
夏日的夜风都是又闷又热,破碎的砖瓦路还有着白日烫过的余温,像是有意折磨他似,刚好是他鞋底无法隔开的热度,脚底的水泡又在疼了。
西弗勒斯护着满兜的补血草,熟门熟路地钻入充满恶臭,肮脏难看的蜘蛛尾巷里。
在男人的叫骂声,女人的媚笑声,孩子的哭喊声中,推开那扇浸在黑暗中的门。
月光透过门缝,将一道银光打在屋内那个瘫倒在地,蓬头垢面的女人身上。
酒瓶碎成的玻璃渣还在干涸的鲜血里闪闪发亮,他的母亲缩在黑暗里没有面目。似乎这个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黑暗吞噬了,包括人。
其实他并不理解他的母亲。她虽然看上去瘦弱,却是一个女巫,只要她拿起那根被丢弃在杂物间的魔杖,仅仅是一个麻瓜的酒鬼父亲又如何能伤害她呢?
可她偏要逆来顺受,麻木承受。
为什么不反抗?
如果是他,他绝对会反抗,只要他有一点力量,有一点获胜的希望,他都要反抗命运加注在他身上的诸多苦难痛楚。
为了幸福,他愿意不择手段,生命为赌。
他不知道面前麻木的躯壳中是否还存在着灵魂,但毫无疑问,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还愿意爱他的人,哪怕这份爱意微弱,并不明显,也足以将他捆绑束缚。
他找出器皿,将采来的补血草洗干净,慢慢捣烂,他这才感觉到药草中充沛的魔力,手上的动作一顿,又低下头更用力地去捣药。
他想起那片金盏花花园,灿烂明亮。
而在角落里,那些不是金盏花的异类却生长得肆无忌惮,他原以为是主人懒得打理,现在他才意识到——那是女巫的眷顾。
而他闯入了小女巫的花园,夺走了她的劳动成果。或许她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花园进贼了……
西弗勒斯用力捣着药,他有一咪咪的心虚。
或许明天,他可以再去见那个小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