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诗圣的这一首《江南逢李龟年》,初看时只觉得后两句写的很好,极富意境。不过那时大家不过都才将将踏入初中,谁又有怎样丰富的人生阅历足以理解诗圣的心绪呢?甚至说的极端点,在那时的我看来,古诗词不过就是语文书里一个个切实的得分点罢了。
今天我倒是稍稍理解了,连带着为什么要把那样多艰涩的古诗文放进语文书里这困扰我多年的问题我也一并解决了。
这也难怪那时老师即便不求理解也一定要让我们背下来,不理解又何妨呢,只是记下来便好。人生那么长,总是会用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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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大伊县西河边某烧烤店
“一航,你今天咋喃,来就喊我出来喝(huo)酒。”付杰黑黝黝的脸上带着疑惑的神色。
“唉,没啥子说头的(dei),就是感觉出了社会吧,这儿社会上跟学校头确实是差别太大了。”
虽说没有镜子,可想必我此时眉毛都快打起来了,若是走上街头,只需往地下一瘫,再来个小破碗,募些善款应该是不成问题。
“卧槽!你硬是没读书了?你上次不是说回去要认真读吼。”付杰的脸上是我看不懂的表情,硬要说的话,我感觉好像是在惋惜。
我感觉脸有些烧,可分明还没喝几杯酒。“妈嘞,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说,你职高有读完一期不嘛。”
“一不一样嘛,你当时读书的时候那么认真嘞,好不容易才考起大伊中学,不可惜啊!”
付杰好像比我还在意我的高中生涯似的,明明最应该激动的人是我吧?怎么反倒是我劝他看开点?
我对于自己的学业问题倒是淡定多了,毕竟这也算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了,更何况我早早就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
一个人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便要做好准备承担怎样的后果。成年人所谓之责任,想来不过如此。
我父亲实实在在做了老赖了,继他让我做了留守儿童后,陆陆续续又让我体验了单亲家庭的快乐,现在他又使我添了个新称号了——老赖子女。至于继续学业,需知这钱可不像是海绵里的水——只要你愿挤总还是有的。母亲倒是愿意继续供我读书,可我却不愿了,莫非也要我也上个新闻,这某学生为了上大学逼得母亲去卖血,况且据我在网络上的考察,现在的大学生……
不过这些无论是事实还是权作安慰之语,我只能全憋在心里、烂在肚中,我无谓而又莫名的自尊和面子便是最好的保险柜,钥匙也不知给我丢到那个犄角旮旯里了。
付杰本就咫尺之遥的眉毛因为困惑和惋惜现在更是搅在一起了。不知怎的,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憋得太久了吧,付杰现在这幅憨包样子也变得可亲了,有些话说给他听听倒也无妨,更何况他早就和我不在一个世界了。既如此,这倒也不能算是软弱吧?只是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几个小时前。
我坐上了诚都市回到了大伊县的高铁,人生中第一次坐地上大型交通工具就是高铁,直接跳过了火车,迈向新时代了。虽说找不到自己的座位实在很让人难为情了,不过乘务员姐姐真是顶好的人!不过好心的乘务员也没能改变我的坏心情,一路上我总疑心我邻座的一个中年妇女和年轻男子频频睨着我,那女人大声聊着电话左一个公司右一个礼品什么的,那男人捧着手机眉眼含笑分明是在和对象调情!这一切都使我更加局促了,况且最近实在很不顺心。
我辍学以来正式打的第一份工,便是同红云伯儿(1)一起到诚都一家餐厅打工,我做传菜员,他干墩子。不过才三天他便走了,说是这工作太老火了,于是我便只得一个人在大诚都里打滚。
来了不过短短一个月,可我却在这小小的餐厅换了三份工了,从传菜员到服务员,再到现在的包子部学徒——便是学做包子。说是一波三折也不为过了。起先做传菜员,大约是做了一个星期,那两个二十出头的老员工与我很不对付,如果不是为了工资我早就叫他们好看了。最后大约是那个边花儿(2)的传菜员领班和经理说了我的不是,然后就把我调到外边做服务员——他同经理关系很好。然后我就做了十来天的服务员,干服务员的除了我都是些阿姨,我同她们倒没什么好恶,不过有一天一个客人因为上菜慢而和一个阿姨发生了口角,最后却传成了我和客人吵了起来,不过两天我便稀里糊涂的拜了师进了包子部了。说到这包子部,实在的,这比服务员累的多了,别的师兄师姐和师傅负责和包包子有关的,其余的杂事便全是我一个人干,光是出包子便让人焦头烂额了,堂食的单子每天就有两百份左右,更别说还有外卖单子——外卖单子要给前台,前台再给外卖员,所以我不知道有多少张,但不会比堂食少太多。因为是卖的夜包子,所以我需要在短短一两个小时左右的高峰期处理绝大部分的单子,起先光是把包子从蒸锅上取下来便不知烫了我几层皮,不过熟练以后掌握了一些技巧之后倒是好多了。像是:
1把内堂和外摆的包子分开上可以有效节约时间。
2堂食可以等一下再上,但外卖要先上,因为不能超时。
3人数多的单子可以等一下上,因为他们不着急,当然包间的要先上,因为他们是vip。
4最重要的是取包子的蒸笼要斜着取、斜着放,不然会烫到手!
这样磕磕碰碰一路倒也勉强坚持了下来。当然,这不是因为师父五天请了三顿饭的原因。不过这样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可能老板想要磨炼我们吧,而且反正从中午12点到晚上高峰期之前也卖不出几笼包子,于是便把我们分成了早班和夜班,我便被分配到了夜班和师父一起从下午5:30到第二天1:30。其实我还挺高兴的,因为别的师兄师姐都还不会包子馅——师父不在时他们常讨论怎么让师父教我们包子馅料。而现在晚上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我说不一定还能当几个师兄弟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果不其然,第二天晚上,大约12点,包子都卖完了,师父也没准备再和面了,我坐在他对面,隔着包包子的那张桌子休息。他便开始从柜子里取调料了,一并拿出了一个小的电子秤和三个透明罐子,然后称过调料便往罐子里装,我便在一旁偷瞄。
虽说我还算有一定的厨房经验,可是我家里根本没有这么多的调料,所以他拿出来的很多瓶瓶罐罐里的调料我根本不认识,隔得有点远而且贴了标签的一头大多都朝着我师傅那边,不过最让我上火的是我根本看不到电子秤上的数字,那看那么老半天还有个屁用。
他一会儿就装好了两罐,预备要装第三罐了,我实在忍不住了,便靠近些手撑桌子伸头去看电子秤。
师父敏锐的察觉到了我,他抬起头红着脸吼道:“爬开!”,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虽说心里不忿,可还是退开了。师父便又开始配料,不过速度快了很多,不出几分钟就完事了。
因为今天不准备再做包子了,他便要走了,临走特地嘱咐我今天一定要打扫干净卫生。我有些不满的,只道我天天都打扫干净了。“扫不干净再和你说。”他淡淡的说完,盯了我两眼便走了。
本来今天就下了个早班,况且明天又排到了我的假期——因为经理说第一月没有假期,所以这还是我第一次休假。又因他那句话,今天打扫较平常还要用心些,直到差不多正式下班时间我才收工回宿舍。
因为第二天决定坐高铁回家,所以还在网络上搜索了好一会儿才摸清头绪,等到睡觉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了,不等吃过午饭便按着昨晚计划好的坐五站地铁到了高铁站,磨蹭好半天才订好票,直到下午4:30左右才到大伊。
出了高铁站,便是空旷的广场和几个守株待兔的的车司机,三月份的斜阳打在身上,少有几分暖意。因为舍不得打车钱,毅然决然转11路公交车回出租屋,一路上没见着平日里马路上车来车往的景象,行道树也瘦骨嶙峋的样子。我不禁加大油门,往家里赶。
可惜,这不安的预兆不等我赶回我温暖的小窝便应验了。师父微信发来消息,叫我不用再去了,我回了个嗯便结束了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残阳如血,把人的影子拉的老长,直让人看不到头。我很应该歇斯底里的质问他,凭什么辞退我!怎么,难道我没打扫干净?!明明老板办拜师宴的时候说好的,只要我愿意学好好做,你就愿意教我。你tm就教我这个?去尼玛的,杀币师父!
可是最后只是心平气和,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我那可怜的,可悲的,可恨的自尊心连这样的一点点仁慈也不肯给我。大约在它看来那是丑陋的、可鄙的行径。
呵,我再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楚的了解到一点——我是遭了阉割了,我是遭了阉割而做了伺候这名为自尊的主子的太监了!
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出租屋,可再没有些安全感了。我倒头便睡,可全然没有睡意,脑子里全是些腌臜事,直在我脑子里打转。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铃声响起,我一骨碌翻身拿过手机,原来是付杰给我打了个电话。
自打初中毕业,我便不怎么联系他了,不过他倒是经常给我发消息,我对他并不大热切。他说想和我见个面叙叙旧,换做以往我肯定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不过现在的话……
等到付杰骑着电动车过来,“走,去喝酒。”不待他打完招呼我便说完并坐上了车,他愣了一下,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质疑,只是问去哪里,我便决定去西河吃烧烤。当然,主要是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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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杰他大约是喝醉了,说什么一直以来把我当大哥,感谢我当年帮他出头,不过他最感谢我的要数他刚上职高时他在郑云飞家借住,和郑云飞闹了矛盾,没钱坐车回家我借钱给他,我只是不断推辞道,当年帮他只是因为我们虽然有些疏远了,可还算是朋友,况且在别人眼里他是我小弟,我不是帮他只是帮自己,至于借钱给他回家,那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借。
他却说不是,因为当年只有我给他出头,借钱也只有我借给了他,“真的,就这事,我记你一辈子。”他一边说又灌了一大口然后又是当年到现在很崇拜我之类现在听来只觉得刺耳的话。还说现在他不会像以前那样懦弱了,现在傅少杰被他弄来不敢回大伊,现在谁都不敢随便欺负他。
我确乎理解了,他似乎在我们分开的时候美化甚至神化了我,在他心里住着这样一个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郑一航,那是他崇拜而且模仿的对象。
现在的郑一航恐怕要让他大失所望了,以前的一航呢?我说不清,或许吧,那个自高自大的家伙确实远比现在这个废物强得多了。
可他却并不在乎这些,他无比肯定的告诉我:“只要是你,只要你不像班上其他人那样,只要你认认真真的搞下去,你肯定会成功!不成功你来找我!”。
我真切的希望,希望我能早点听到这番话,如果能早一年或者哪怕半年也好。可惜现在听到这些话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过往的努力只因这一时不察便毁于一旦,一切理想抱负皆付于云烟,满腔青春热血归于沉寂。
“算了嘛,喝酒就喝酒,你今天晚上不把我喝合适你嫑(biao1)想走的脱。”我可是为了摆脱烦恼才喝酒的,自然不愿再提这些事。
“一航……”
我们没再说关于我俩自己的事,不过照样还是叙旧,不过只说些以前的糗事还有那些二逼同学及他们的近况,虽说我一贯的瞧不起原来的那些同学,当然包括付杰,不过倒也有几个是我比较关注的人。我同他们早已走远了,也只有从付杰这里才能了解一二……
我们确实没再说自己的事,可提到的哪一个人又同我少有几分关系呢?他们一个个的交织在一起,便构成了名为郑一航的少年的过去,酒越喝,这个人的音容笑貌行为举止反倒越是清晰,犹在眼前。
我避之不及的过去,我不愿联系的旧人,全都像深海鱼似的给我的远洋渔船捕捞了起来,正以一种不可思议、不可阻挡的态势活蹦乱跳着。在我的血管里,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心田畅游无阻。
我几乎不可抑制的明白了,一个人的人格与灵魂便是他全部经历与环境的总和。而有这样的一个蠢货,决定遗忘他的过去,永远离开他的故地,那么他的毁灭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1南路话里父亲一辈的男性长辈,年龄大于父亲
2南路话对瞎了一只眼睛的人的称呼,大约等于独眼龙,不过多含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