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盛夏的大雨
顾宇航高考考得很好，过了一本线，这在圈内属于稀有现象，他报了a市一流的播音学校。
演唱会再次延期的消息惹怒了广大粉丝，大家都在骂星光娱乐不作为，连同突然离职的陈语苹一起。
彼时，尹苏恩正在家和苏陶染视频通话。她今年上大学二年级，每天都在准备即将到来的专业课考试。
视频里女孩笑容满面，在跟尹苏恩吐槽:“顾宇航他们公司确实挺狗的，本来就是靠签一堆家境好的小爱豆挣练习费的，根本不指望他们有什么大成就也没经验，谁成想这批爱豆就火了呢。”
不仅火了一批练习生，他们的声乐老师许子丞更是娱乐圈昙花一现的歌神。
只是这些话，苏陶染不敢说。
尹苏恩这些天心情不错，挑眉问道:“你和顾宇航是不是以前就认识啊，怎么看你第一次见他，就炸毛了。”
苏陶染不自在地咳嗽了一下，眼神闪躲说:“我俩是高中校友啊，比他高两级，可不就是学姐吗？”
“哦。”她长长迂回了一句，看苏陶染别扭的样子，也不好再问。
“不过姐，我听说彭靖宇那事爆出来之后，爸爸公司受到了很大打击。”
自从她知道苏政应萌当年的真相之后，总觉得对不起这个相见恨晚的姐姐。
原本所有东西都应该是尹苏恩的。
尹苏恩妈妈被污名化，明明是因为发现了苏政和应萌勾结在一起而得了抑郁症，却被说成抛夫弃女的疯子。
“嗯，我知道。”尹苏恩想起许子丞，心酸涌上心头。虽说父母骗了她早早就离了婚，可苏政这么多年的创业她知道有多不容易。
苏陶染轻舒了口气，“爸爸知道我转专业的事了，这么远他管不到我。只是他一直想让我学工商管理接管他的公司，现在我是舞者，自然没有信服度。”
“姐，做人有时候要自私点，或者说，一些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就抓住别放。”
尹苏恩叹了口气，她第一次知道苏陶染的内心这么成熟，不禁有些心疼，“他上个月确实联系我让我去他公司实习。”
她视线凝滞在苏陶染身后的白皮笔记本上，窗外有风吹过，翻起一页素白，她眯了眯眼，好像看到了顾宇航的名字。
苏陶染默默往旁边移了下，试探问道:“那你，答应了吗？”
尹苏恩犹豫了一下，摇头。
她在研究生入学前有足足三个月的假期，计划着来一场毕业旅行，第一站定在一个南方城市。
在出发之前，她又去吃了次黄焖鸡。老板今天不在，老板女儿一见到她的白金发色吓得发抖，她无奈笑一下，戴上了帽子。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尹苏恩昏昏沉沉走到了中心广场。
广场中央舞台上有人唱歌，大概是街头乐队，旁边气氛组穿最近大火的玩偶装，也不嫌热。
那玩偶忽然朝她走来停下，把话筒直直交给她。
“不用了谢谢。”尹苏恩紧张地乱摆手，面前的玩偶却坚持站着，手往前伸了伸。
尹苏恩尴尬接过。
广场中央很多人，节目彩灯被翻出来装点舞台，尹苏恩被玩偶拉着上台，台下一片欢呼。
“我没有准备。”
尹苏恩着急了，眼神扫过乌黑一片的人群。玩偶做了个夸张的加油手势，接着手舞足蹈，拍拍她的话筒，手朝后一指。
“盛夏狂欢”。这是他们的主题。
“那我唱《想去海边》可以吗？”
玩偶比了个“ok”。
一束光照下来，尹苏恩有一种登上学校迎新会舞台的错觉。不过瞬间，五颜六色的光束灯扫射整块小天地，她勉强睁眼，看到的是陌生的面孔、期待的眼神。
“等一个自然而然的晴天，我想要带你去海边……”
伴奏是现场的吉他，风格比原曲要淡然，也比较符合尹苏恩的音色。
她唱的时候还在想，幸好不是音乐节，不然此时就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又跳又喊了，想想就社死。
去音乐节是尹苏恩今年的愿望，没想到在这之前，自己就登上了舞台。
随性，大胆，不去想别人怎么看她，只跟着喜欢的旋律唱歌，享受发丝都在发光的舞台。
尹苏恩没跟许子丞说过，自己其实很羡慕他，很羡慕他能够做着热爱的事，在舞台上唱歌。
“就当是最后一次，再一次和我去冒险……”
尹苏恩空灵的声音意外和这首歌很适合，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嗓音天生就带着甜美的嗲气。
人流越来越多，大家看起来很喜欢这首歌。尹苏恩在空隙间转头，瞥到那只玩偶靠在架子旁盯着这边。
“可记忆中的，你想要我，怎么说再见……”
那只玩偶在伴奏没结束之前走了。
尹苏恩的心脏漏了一拍，在最后一个和弦响起，不受控地跑下去。转角处，玩偶坐在小凳子上，大大的头耸拉着。
见到尹苏恩过来，他站起身。
身高体型都很相近，尹苏恩鼻子一酸，感受到手都是颤抖的，踮起脚轻轻抓住他的头套。
“你去哪了——”尹苏恩将要哭的笑容僵住，随着上空的双手一起。
凉风吹过，有些冷。
像心里的火苗被扑灭。
陆岳释然一笑，像是假装没听到她的话。他的头发长长了，刘海随意翻翘起来。
尹苏恩尴尬吸了下鼻子，低头：“不好意思啊，认错人了。”
“没事儿，”陆岳说话总是尾音上扬，吊儿郎当，现在也是这样，“刚才唱得不错。”
“谢谢。你怎么会在这里？”尹苏恩看着陆岳的一头黑发唏嘘，想到那人以前恨不得半年换一次夸张发色，现在倒是她以前的样子。
陆岳说他是给星娱打零工的，尹苏恩这才得知这场活动的主办方是星光娱乐。
“我妈这人真是无所不用，兼职的学生临时有事，竟然把我拉上去。”
“我也没想到这么巧你会来。”
“我来不是因为你。”尹苏恩否定的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曾经拒绝他无数次，却忘了基本的礼貌。
陆岳无奈笑了下：“我知道。听于蔚来说你喜欢唱歌，见你一个人无聊，给你找点事做。”
“对不起啊。”
“别别，大小姐，你数数一晚上道几次歉了？”陆岳身上有浓重的烟草味，说话间有薄荷清香，混杂在一起两者都没那么刺激了。
陆岳高大身影阻断了灯光，低头说：“你在这儿等下，我去帮忙收拾东西，之后一起去星光娱乐怎么样？”
尹苏恩忽然嗓子发干，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陆岳走后，尹苏恩无聊在后台闲逛。这里很少人来，本就是小型活动，看起来公司交给他的任务不止扮玩偶这么简单。
尹苏恩找了个椅子坐下，打开手机找到了和顾怀之的聊天框。上一次联系还是在毕业的时候，找梁璐要实习证明，梁璐让尹苏恩直接找他。
那一晚的事情谁也没提，尹苏恩翻到他的朋友圈，什么都没有。不知道顾怀之有什么特殊技能，竟然同一时间给她发消息。
「别翻了，朋友圈没有你想看到的。」
尹苏恩吓得一激灵，返回去看才发现，消息框中被自己误触了一个字母，对方大概是看见了上方的“输入中”。
她不知道如何回复，索性装死。
摘下头套那一刻之前，她真的以为是许子丞，现在想来怎么可能。
许子丞在r国，和自己没关系了。
可能已经重新考入大学，完成自己的梦想，可能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再和她谈一场校园恋爱。
刚才唱歌真的释怀了很多东西，大学遗憾与少女心事相结合，平凡的她不早不晚被救赎，绽放出令人释然的感动，这应该是偶像剧最好的结局。
可前提是，那个人是他。
尹苏恩希望是他，可现实哪有如此多巧合与破镜重圆。
钟荷曾经笑她想太多，喜欢一个人，很容易陷入自己所编织的美好童话里，这并不是真正的喜欢。
“要么是感动自己，要么是活在梦里，要么，你只是喜欢怀有信念的感觉。那个人是谁根本不重要，你喜欢的所有特质刚刚好出现在那个人身上，仅此而已。”
这是尹苏恩为数不多记住的钟荷的话。
那是她们还不太熟悉的时候，室友间喜欢讨论很多深奥隐私的问题，以此增进对彼此的了解。这句话让大一的尹苏恩以为钟荷是很深沉稳重的人。
了解他吗，认识他好晚，不同圈子，一个还在上学，一个已经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光鲜亮丽。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门口有个人打断尹苏恩的胡思乱想：“你，找一下车钥匙，我们要搬器材回公司了。”
她下意识点头，顺着那人的手指方向翻开旅行包。她很快找到一串车钥匙抛给那个人，却在转身的时候碰倒了水杯。
水杯里的水瞬间倾倒出来，尹苏恩眼疾手快把旅行包推向一旁。
“哗啦——”
包包侧面没拉上拉链，一沓东西挤出来掉在地上。尹苏恩懊恼极了，急忙扶住水杯，捡起地上被浸湿一角的照片。
她惊讶地发现这是一张几年前的毕业照，外婆家附近的绿藤中学。尹苏恩本着不想侵犯别人隐私的想法将照片放在桌上，想着一会儿跟陆岳坦白道歉。
也希望照片干得快一点。
坐下时情不自禁又瞥了一眼，总觉得这个画面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一眼，她终于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最后一排角落，矮个子在这一排显得格格不入，如果不是刻意寻找，很容易忽略掉。
而这张照片尹苏恩之前在微博见过，只有被放大的角落，他是许子丞。
微博上照片裁掉了旁边的人，大家被他的五官所吸引，眼睛很亮，皮肤很白，都猜测他那时候应该在学校很瞩目。
尹苏恩难以置信，翻到背后比对姓名，不一会儿便找到了陆岳的名字。陆岳那时候是小胖子，个子比同龄人高很多，就站在最后一排正中间。
其实他们的样子都和现在有很大差距。
陆岳回来得悄无声息，尹苏恩被吓了一跳。
彼时她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虽然没有拿着照片，但整个身体都朝桌上那个方位。
“走吧，看什么呢？”
依旧是烟草和薄荷混杂的味道，只不过前者貌似重了些，尹苏恩忽然想逃离这个地方。
陆岳从容不迫把照片收起来，他不说话的样子倒是增添了几分凝重感。
尹苏恩在想，幸好她还不是许子丞那样时刻懂礼貌知分寸的人，尹苏恩死死抓紧衣角没看陆岳一眼。
她在想，如果没有往下翻其他的照片，她可能永远不会了解到，公司用裁掉的照片宣扬“神颜”想掩盖的，是许子丞怎样的童年。
尹苏恩抓住了陆岳收拾旅行包的手腕。
“陆岳，我忽然想起来还没收拾好行李，今天就这样吧，我自己回去。”
“尹苏恩，不是吧，你这心也太大，我记得a市飞往y市的飞机只有早上九点一班，你赶得上吗？”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装。
尹苏恩挤出一丝笑：“赶得上。”
那些照片在脑内如幻灯片一样放映，那时候许子丞才十四五岁吧，小小的却坐在最后一排角落，身旁总是围着一堆人。
高清像素之下，许子丞的脸上被用黑色记号笔画乌龟，被写“害人精”，给他画画的、拍照的、摆姿势的人拥有年轻又天真的脸。
陆岳拿上旅行包回头：“那好吧，我送你回家。”说完潇洒地转了转手上的车钥匙。
尹苏恩看了眼后台之外的漆黑一片，摇摇头。
模糊间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她问：“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带了，两把，”陆岳颇为骄傲地拍皮革质的旅行包，“尹苏恩，我觉得你应该感谢我，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
“等我回来了，请你吃饭。也谢谢你拉我上台唱歌，我这个人佛得很，不被推一把，就会眼睁睁看着很多机会流失掉，认不清一些人，对吧？”
陆岳眼神恍惚了下，一时间分不清她是在跟他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他点头，撑开伞，走进盛夏的大雨里。
“小心点走，有积水。”他喊道。
尹苏恩在后面打开了手电筒。
同样的大雨，背后写着“2016年夏，绿藤中学”，照片的中心是一个男孩。
背影清瘦，笔直站在校门口，纯白的校服浸水与脊背贴合。周围的同学要么被家长领着，要么打着伞站在不远处看他。
许子丞，那时候的你在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