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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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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澈这人是坏的。

    但坏得坦坦荡荡,将所有试探和诱惑拎在手上,然后等待对方束手就擒、心甘情愿地沦亡。

    他的自由、放荡甚至悲戚,都是拎在手里的筹码。

    而这声提醒,宛若古代行军打仗最后的礼数,他清楚地表明态度:如果你的心灵再逾越一步,将走进我设好的圈套。

    庭院内沉默片刻,顾思浓稍稍挪开目光,从边澈的脸上到那口水井,不再说话。

    边澈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

    一双年轻的心,在这个清晨各怀鬼胎,投石问路,互相试探。

    树上蝉鸣声一声高过一声,妄图搅乱此时的安静。

    忽然,空气里响起洪亮的、高亢的喇叭、大镲和着击鼓声,秧歌的曲调在静默的小巷里无比清晰,且声音愈发地近。

    边澈不动声色地打破沉默氛围,问道:“怎么回事?”

    锣鼓喧天里,顾思浓瞬间明白了外面正在发生什么,额角青筋直跳。

    青芜有传统,谁家有喜事,青芜秧歌队都会自发地去人家门口又扭又跳,以示祝贺。

    而今天青芜有什么好祝贺的,显而易见。

    见她不出声,边澈顺势起身,走到门口将门推开一条缝。

    外面,声势热闹,喜气洋洋。

    他吸了吸鼻子,转过身问:“这是你们青芜的传统戏剧?要办文化节?”

    还没等顾思浓说话,下一秒,空气里传来高亢的喊声:“热烈祝贺顾文亮曲岚之女顾思浓一举夺得青芜市高考状元桂冠,考入京城大学。”

    长长的一句话,一口气说完,气儿都不短一下。

    顾思浓:“……”

    门口,边澈悠悠地扬起眉。

    表情有点儿山雨欲来的坏。

    果然,下一秒,他一步步朝顾思浓走来,嘴角嗪着薄薄的笑意:“状元啊?”

    “……”

    顾思浓打心眼里不喜欢什么“青芜市状元”、什么“青芜十年内第一个考上京大的才女”以及什么“二中天才学霸”的称呼。

    但凡给人上名头的,名头都将成为枷锁。

    成名每在穷苦日,败事多于得意时。【1】

    考上京大、离开青芜,只是她漫长人生的第一步,她必须看清眼前短暂的繁华,保持持续地努力和冷静。

    顾思浓挺直腰背,认真地反驳边澈:“比起状元,你还是叫我团支书好些。”

    边澈“啧”了一声:“鲁迅先生诚不欺我。”

    “中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边澈顿了顿,一字不落说道,“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

    讽刺拉满。

    顾思浓别过脸去。

    外面敲锣打鼓的喧嚣声愈发清晰,那些被学校拒绝采访的记者也摸到了家门口,长/枪大炮将灰突突的铁门堵得水泄不通。

    “哎?状元是没在家吗。”

    “我们青芜第一位考上京大的学子,应该接受采访给咱青芜张张脸。”

    外面的声音丝毫不落地传进来,顾思浓双手捂脸,从上而下地搓了搓。

    边澈坐在圆桌对面,长腿没型没款地支出来一节,水洗牛仔的料子偶尔擦过顾思浓的小腿,泛起一点点痒意。

    余光瞥见顾思浓的动作,便从手机里稍稍抬眼,打字的动作放缓,问道:“京大哪个专业?”

    顾思浓注意到他的手机是大屏幕没按键的。

    2011年,智能机尚未普及,顾思浓还在用路边手机店一百多块钱的诺基亚,边澈的手机是苹果4。

    她淡淡说:“软件工程。”

    四个字砸下来,边澈那双墨黑色的眸子里沾上些许赞赏。

    京大的王牌专业,难考中的难考,顾思浓不自觉将身板拔的溜直。

    果然,边澈往后抻了下身子,同时缓缓竖起大拇指:“牛逼。”

    顾思浓:“……”

    边澈又问:“那你不接受采访?”

    “不接受。”

    他有些好奇:“为什么?”

    顾思浓语气平常:“没为什么。”

    三言两语,将话推进死胡同,再无交谈余地。

    边澈“啧”了一声。

    他发现,这姑娘除了漂亮和聪明外,还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和一往无前的倔强。

    说是娇花,又堪风雨;比作野草,又忽视其柔软和清丽。

    千言万语化成一句经得起琢磨。

    边澈心里转悠了山路十八弯,但面上依旧不动声,无缝切换话题:“不是去集市么,走吧。”

    怎么走?

    顾思浓指了指门口:“出不去。”

    这间房子只有一扇门,如今门口站满了想见她的人。

    边澈揉了揉颈肩,漫不经心地扬起下巴,点了点对面。

    ——一堵墙。

    顾思浓惊掉下巴:“这怎么走?”

    “鲁迅先生还说了。”边澈比了比墙和自己身高的高度差,一个缓冲,白色帆布鞋在墙壁上一蹬,没等顾思浓看明白,他就已经坐在墙头上。

    他弯腰,朝顾思浓伸出手,悠悠补充那句名言:“这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微风掀起他的衣角,正是年少轻狂、敢与天比高低的意气风发。

    顾思浓感觉自己平和的心脏在这个清晨被他搅成一团乱,宛若绕着太阳转动的行星,一瞬间偏离轨迹,便差之千里。

    “能行么?”她不确定地问,不知道在问什么。

    边澈的眉眼在清晨里如刻在石碑上隽永。

    “有我呢。”他说。

    顾思浓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男生的体温总是要高些,他的掌心肌肤柔软,但滚烫,被他握住,像是接受了一个无可避免的太阳。

    顷刻间,大脑宕机,再回神,两人已经稳稳地站在地面。

    顾思浓刚喘口气,就听到边澈惊呼了声:“糟了,他们发现我们了。”

    “啊?”

    顾思浓还没反应过来,边澈已经拉起她的手臂,飞也似的朝着巷口跑去。

    清晨的风在他们耳侧徐徐掠过,最后一点天光在山顶露出真颜,落在边澈的发顶,形成沉浮的碎金,落在顾思浓眼里,宛若一场流光溢彩的、金色的梦。

    他们一路狂奔,从狭窄的巷子到宽阔的天空下。

    他们一起心率加速,然后脸色红晕。

    再然后,多巴胺开始作祟,顾思浓品尝到一点点阿斯巴甜。

    -

    集市在这个不发达的小城市里,是绝大部分居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自家菜园子里的菜或者手工艺品在这里有一席之地,摆摊的收入是不少家庭的经济来源,并且有所需者也能在此买到低廉的生活用品。

    这地方对于顾思浓来说,逛了十几年平平无奇。

    但边澈从来没看过,居然露出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惊奇目光。

    农户自己种的桃子要买,草帽要买,锅包肉也要买。

    顾思浓见他自己逛着也挺好,目光四处搜寻了下,对他说:“你先自己逛,我有点事。”

    边澈从锅包肉里抬头:“怎么?”

    顾思浓指了指旁边的药店:“去给我姥姥买药。”

    姥姥住在乡下,身体一直硬朗,就是有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要一直吃药。

    这个药几乎都是曲岚出钱买的。

    边澈掏出纸巾擦干嘴角,收紧袋子在手里转了两圈:“那我陪你过去呗。”

    顾思浓不像一般姑娘,具体表现为学生时代从来不结队去卫生间,现在也不理解边澈的“陪你”意义何在,疑惑地皱了下眉头。

    边澈随口搪塞:“怕丢。”

    顾思浓:“我不会丢。”

    边澈:“我怕我丢。”

    顾思浓:“……”

    奇奇怪怪的,顾思浓小声嘟囔:“随便你。”

    今天是集市,不少附近城郊的人都会赶过来,药店也出人意料的人多。

    顾思浓跟边澈排在大爷大妈堆里,药店没空调,只有柜台里面有电扇在吱呀呀地转,空气越发滞涩,要喘不过气儿。

    边澈不想遭这罪,努了努鼻子,跟顾思浓说:“我还是去外面等你吧。”

    顾思浓求之不得。

    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才买好药,顾思浓迫不及待地从药店里出来,把书包背在胸前,边走边将药塞进去。

    再左右看看,根本没有边澈的人影。

    ——他高,身材挺括,就算穿衣随便也有随性自在的风格,扔进这座灰突突的小城市里,是无法令人忽视的存在。

    就这么鹤立鸡群,仍旧是找不到人。

    估计是嫌这里无聊,先回去了吧,出于礼貌顾思浓应该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一下的。但她想稀释掉“边澈”两个字在她生活里的浓度,便默认了自己的猜测,捡了条小路独自往回走。

    青芜面子工程还是要做,国道和主路宽敞干净,但到厂区这边儿的老路,全是坑坑洼洼的小路,并且被居民以各种方式占道,窄得不得了。

    低头躲着泥坑走了一半,顾思浓恍惚间瞥到一道人影。

    心脏咯噔了一下。

    她感觉自己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否则怎么能一次又一次见到边澈的孟浪。

    ——尺度也是一次比一次大。

    今天的边澈身边的姑娘换了。

    这个姑娘化了浓妆,黑色的眼线飞到眉角,下身也是黑色丝袜配短裙,貌美且火辣。

    俩人贴在一起,像是日本漫画里偷偷恋爱的不良少男少女。

    这姑娘还蛮主动的,主动踮起脚尖去吻边澈。

    边澈冷眼瞧着她的动作,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不动声色地偏过头。

    姑娘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边澈肉皮笑笑,嘴角勾出浅浅的痕迹:“我最近口味变了。”

    姑娘愣了下:“什么?”

    他抬手,将她几乎要走光的衣领往上提了提,眼神坦坦荡荡,倒是有种古代公子哥救赎风尘女子的倨傲和高高在上。

    “我最近比较喜欢清纯的,”他举个例子,“穿白裙子的,懂吧?”

    姑娘赶紧说:“我也能穿白裙子呀!”

    边澈四两拨千斤地补充:“最好还要能考京大。”

    “……”姑娘立马怒了,照着他小腿猛踢一脚,“你他妈玩我?”

    边澈灵活地避开,嘴上也不讨饶:“这不还没玩么。”

    两人动了几下,脸已经朝向路口,只要一抬头,顾思浓的存在就暴露无遗。

    顾思浓纠结了下。

    这俩人站在她回家的路上,她路过两人也无可指摘。

    但她想了半天,还是决定走出巷子从大道走回去。

    转身,毫不留恋地往外走。

    身后两人的声音愈发地远,顾思浓深深吸了一口气,目视逐渐宽阔的巷口,一鼓作气。

    只是突然间,身后突然多了一道力量。

    双肩包被人死死地勾住,那人的力量不可撼动似的,顾思浓挣扎了两下,没挣开。

    一回头,就装进一片宽阔的胸膛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薄荷香,目光所至,都是衣襟上大片的白色。

    头顶,边澈清澈且懒怠的声音响起,勾人又嘲弄,他说:“顾状元,怎么还偷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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