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八章
晴朗的午后，难得一见的温暖阳光，站在微微发热的沙子上呼吸着可贵的新鲜空气，这样懒散的时光，心里却没有丝毫欢喜。
那是我的新搭档。
一步步走近，就像一点点登上断头台，难以割舍的过去，终究会被掉落的铡刀斩为两段。
今天还是一如既往地昏暗，厚重的云层遮盖着天际，不见阳光的冰山常年都是冰天雪地，飞扬着的雪花，随着风的方向朝一边而去。
今天还是那样的无聊，白色的世界看起来始终没有生机。踩着软绵的积雪巡逻，只是突然兴起的转弯，抬头便撞上了那抹耀眼的橙色。
“你好，严彬，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了。”
礼貌的问候，这才是正常的第一次见面。
“我知道自己不如风影，但我会好好努力，绝对不会拖你后腿的。”
兴冲冲的眼神，宛若见到崇拜之人那样闪着兴奋的光芒。
崇拜……我
这是自己入城来遇上的第一个敌人，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战斗。
抬手格挡，对面的攻势不猛但很迅速，翻飞的双剑，看起来并不庞大的身躯却逼得自己无法还手，只能不断躲避。
好一个强劲的对手！
趁着对面短暂的停顿才终于有了挥刀抵喉的机会，直到把他摁在墙上，胸腔里激烈的心脏仍未能平复。
第一次，有人让自己冰封的心为之跳动。
“严彬，注意力集中。”
洛洛在外围呼喊着自己，开启动力缓缓上升，作为前辈的自己本应为新人做着指导。
可耻的是，自己并不希望合击成功。这算什么，私心吗？
随着洛洛的号令按轨道飞行，不得不说，他学得很努力，明明是第一次练习却丝毫没有让自己不适，哪怕是自己刻意加快的速度也被他后续追赶上来。
又一个难得的奇才。
“准备！”
转身变形，半空之中抽出武器，关闭的推进器让自己笔直下坠，下方的岩石，茫茫的沙砾飞起。
只是，那本应是雪山才对。
听到他是自己的命中搭档，心里满满的都是不可思议。那样冷酷的人，那样强势的存在，自己今后要与这样的人相处？
真是可笑，明明几小时前才刚刚打得不可开交。
随他一起在天空翱翔，感受着风吹过脸庞的温度，似那人周身的气氛，格外的冷。任何的战况都能得心应手，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强，光是跟随着他的脚步，心里就特别的安心，就好像……好像他会这样一直默默地保护自己，可靠的后背，没有万一。
“严彬！”
耳边的洛洛的惊呼，凝神才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出手时机，匆忙地挥刀，下落的速度只够自己堪堪划过岩石边际。
失去了一边的支撑，半空中汇聚的强大能量朝另一边进行反噬，被爆裂开的能量波及，失去平衡如折翼的小鸟，两人双双地跌落，掉在地上，砸进深深的沙子里。
下坠，下坠，失去动力的自己仅凭本能在高空作笔直下坠。
从未试过如此大胆的举措，看着脚下逐步放大的雪山，握着剑柄的手心已经开始微微打滑。
自己还是有些害怕的。
一天内经历的太多，从城内被保护妥当的雏鸟瞬间变作即将冲上战场的士兵。自己从未杀过人，面对比自己强大那么多倍的敌人，心里油然而生的恐惧让自己不由自主地对其畏缩。
身边的人仍是那副样子，平淡，冷静，感觉再大的危险都不会令他后退半分。
究竟是经历了多少磨难才会有那种表现，究竟是要杀多少人才会淡忘最基本的感情。
我不相信人生下来就是冰冷残酷，我相信，我相信他的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的温暖所在。
雪峰上慢慢升起的硝烟，浓雾里弥漫的寒冷在日出中逐渐地消散。
我坚定，我相信，以这薄出的红日为誓。
看着身边被染上玫瑰色的人影。
我想做你心中的那抹温暖。
“再来！”
强撑着疲倦的身体站起，细小的沙尘随自己的动作滑落，重新落到地上，徒留一身的尘埃与苦涩。
一次次地尝试，一次次地掉落，失败，失败，也许自己真的再也不能发出合击绝技。为什么每次跳起，看到的都是他的身影，为什么每次侧身，听到的都是他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忘不掉你。
“再来！”
“再来！”
对面已经匍匐倒地，再站不起，那样羸弱的身子，那样没用的毅力，这样的弱者，自己本应深深地瞧不起。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感觉就变了呢？
“严彬，再来！”
傲立天空的王者，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听命于他人，手中紧握的大剑，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为自己而战。
一直说着他变了，原来，自己也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了。
“再来！”
如果当年没有听从那个命令，如果当初没有踏进那片山谷，如果可以任性一点，如果可以偏心一点，如果自己没有带队，如果自己没有下令，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不是我，再次亲手造就了现在的局面。
“严彬！”
手中的大剑狠狠掷出，刺穿了岩石，深至剑柄。
纷乱的声音戛然而止，满腔的怒火，背叛的痛意，一切的一切，在看到那陌生的人影时愈发强烈。
如果可以重来，如果真的可以，我愿为你，放弃整个天下。
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自己的心里都是安定的，像是可靠的后盾，永远不必担心背后袭来的攻击。
只是，从未听他喊过自己的名字。
那样冷漠的作风，那样强势的搭档，与其说自己同他合作，倒不如说是他在牵引着自己，像是被保护的小鸟，有意无意，总是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有能力和他站在一起。
跟着他一起执行任务，跟着他一起浴血杀敌，走在他的背后，看见的永远是他的背影。
我也跟你并肩作战，我也想站在你的身前做你的防护。努力地飞行，偷偷地练习，我想让你知道，我想让你明白，我想有一天，能让你转身呼喊我的名字。
“严彬，你这是什么意思。”
岩石上的剑柄还在阵阵发抖，虎口也被刚刚的猛力一击撞得生疼，霎时安静下来的场地，只有狂风夹杂着骤起的肃穆呼啸而过。
“抱歉，师父……”
对不起，遇上一个人的几率有千千万万，遇上一个对的人只有万分之一，我已经辜负了他，我不能再错过他。
“你今天的精神一直都没集中过。”
没有语气的句子，平淡的，像是暴风雨前的征兆。
“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在想着蓝毒兽的那个手下。”
沉默，沉默，严厉的眼神逼问着自己，撇开头，不想去看那锐利的眼睛。
我不想，我不想做这样的选择。
像是被那样的默认刺伤，悲痛的心情，在想起城主的惨死时统统化作愤恨发泄了出来。
“那是你的仇敌，你必须要杀了他，不然他就会杀了你……”
“他不会的！”
“蓝毒兽那样的卑鄙小人能教出什么好部下，你那样维护他，对得起你的族群吗！”
胸前被重重的击了一拳，像是砸碎了玻璃，像是刺进了心里。
“难道你想和他一样，做个被世人唾骂的叛徒吗？”
叛徒……
是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他了。
训练了一天的身体酸疼又疲倦，可是却倔强着不肯回房好好休息。天上明晃晃的圆月照得人头晕，城楼上修长的身影，背后拖拽的影子倒显得有几分孤寂。
“唉……”
轻轻的叹气，像是有说不尽的苦楚，难得安宁的夜晚，这淡淡的忧愁融入这墨色的夜里，只一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早点休息，躲在这里叹什么气。”
背后突兀的声音吓得人急忙转身，看清来人，那颗急速跳动的心才慢慢平复。
还好还好，还好不是他……
“师父，我是不是很弱……”
“当你低头质疑自己的能力，那么属于你的王冠便会在同一刻掉落。”
“可是，我总感觉自己追不上他。”麻木的左手因训练过度而微微颤抖，“越靠近他一点，就越是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那满身的伤痕，长期握剑磨砺出来的手茧，明明是这样的努力，却为何还是追不上你。
“师父，如果……如果有一天他足够强大了，是不是，就不再需要我了？”
久久的沉默，城楼上风吹过耳畔的声音，像是一个若即若离的答案，明明知晓，却仍不甘心。
“你们是搭档。”
朦胧的轻烟笼罩过圆月。
“所以你要更强大，如果你不努力，终有一天有人会取代了你。”
取代我？
不可能。
除了我，没有人能让他如此上心。
风中咸咸的气息，伴着嘴里的铁锈味，师父下手一点都不轻。那高大的背影已经匆匆远去，带着说不尽的失望与气愤，沉入斜阳下细长的影子，如幽黑的深渊，将自己吞噬，不知所措。
“严彬，快去和你师父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好吗？”
掌心传来的炽热温度像是要把人烫伤，一把甩掉握上来的双手，身子匆匆地后退了几步。
“严彬，怎么了？”
那温度，应该是如他性子般的清冷，而不是……
“严彬？”
队长……
他，亦或是他，他从未喊过自己的名字。
他，恍若如他，他从未要过应得的地位。
微阖的眼睑，脑海里是那愈发模糊的身影。
世人若已将他遗忘，那便由我为他守候。
“我严彬，此生只有一个搭档。”
也只会有，一个搭档。
如晚秋中那一逝而过的色彩，记忆中的少年背对着他，垂于两侧的手心微微发凉，攥紧他的手掌拽入胸怀。
一如当年。
“嘿，我的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