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另一个世界
顾屹抱着怀中人,她已经睡熟了。平缓的呼吸声不断传来,她的手搭在他的腰间。
他吻过她的额头后,鼻梁轻靠着她的肩膀,缓缓闭上了眼睛。
张敏敏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她站在下着大雨的屋外,她惊呼一声,慌忙往屋檐下跑去。
待站定后,她拍了拍自己的衣衫,又往后面站了一些。
她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反应过来后,她伸出了自己手掌,手心里没有雨水,她又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衣服,衣服竟然也没湿。
她抬头,看着屋檐外的大雨,白嫩的手掌试探性的伸出屋外。
完全没有感受到一点凉意,雨滴从她的手掌穿越而过,她的手没有接住任何一滴雨水。
她大惊失色,心底乱成一团。
仿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般,她突然间就冲进了大雨里。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她难道,在做梦?
或者她,死了吗?
那…那顾屹呢?她的孩子们呢?
无穷尽的恐慌席卷而来,她慌不择路的冲了出去,她要去找他。
才刚起身,眼前的一切就都变了。
刚刚还下着大雨的天空,现在半月轻悬,星星散落在天幕,四周蛙声鸣鸣,一片宁静美好。
映入眼帘的这个地方,她认识,这是,锦江市那个小区。
她死皱着眉头,只觉得自己步伐异常沉重,不知道怎么就走到顾家的窗边。
窗户上的玻璃干净明亮,屋内黄色的钨丝灯照亮了房间,顾冲坐在房间的沙发上,一个漂亮的女人小心翼翼从厨房端出来菜。
女人肚子凸起,看起来有七八个月的样子,她的脖子有一处不小的淤青。顾冲抬头对她吼了两声,女人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眼前的画面又是一转,张敏敏站在花坛边的梨树下,她看见顾冲拿着刀追着一男一女,最后跌倒在小区里的水沟里。
她走向小水沟,站在顾冲的面前。
顾冲拾起手中的刀,快速站了起来,眼中阴鸷一片,口中啐了一声:“呸,奸夫淫妇,不得好死。”
然后他拿着刀,凶神恶煞的往自己家走去,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张敏敏一眼。
张敏敏赶紧跟上,顾冲在张敏敏踏进房门前‘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张敏敏摸了摸自己险些被砸到的鼻子,手触在门框上。
能进去?
她看了看自己伸进去的半只手,很快跟了上去。
卧室的木质床上,洗得发白的床单上有一个三五个月大婴孩,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眼角下方有一颗明晃晃的痣。
他…他是小时候的顾屹。
顾冲手里拿着刀,站在床前,脸上是藏不住的阴冷。他慢慢低下头,手里的刀抵在顾屹的脖子上,张敏敏心一慌,赶紧扑了上去。
然而,她的身体却直直穿过了顾冲和刀。
不要,不要…她大声的呼喊,可惜并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杀了你太便宜那对狗男女了,也太便宜你了。”
顾冲脸上的阴冷逐渐加深,眼神变得疯狂,抵在婴孩脖颈的刀轻轻动了下,成功挑破了婴儿稚嫩的皮肤。
黑夜里,床上的孩子忽然啼哭起来,声音尖锐,顾冲看着脸上皱成一团的孩子,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只片刻,他丢下手里的刀,往屋外走了出去。
床上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张敏敏的眼泪也不停往下掉,她想抱他,可她的手触碰不到他。
她坐在床边,手不停抚过床上薄被,一边流着泪一边唱着哄孩子的歌。天明之前,他终于停止了啼哭声,张敏敏陪着他哭了一夜。
房间门被打开,她看见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小女孩踏入大门,小女孩东张西望,圆圆的眼睛特别可爱。
那…那是她的爸爸妈妈,年轻时候的爸爸妈妈。
妈妈,你帮帮他。
她一股脑跑到江青梅的面前,说话间,想去拉江青梅的手。
……
她转头,看向走近床边的夫妻俩,眼泪流得更凶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她不存在,那该怎么办。
她趴在地上,无声的哭泣。
恍然间,眼前的画面又变了。
她茫然站起身,打量着身边的一切,这里…是她念过书的学校。
她听到下课铃声响起,小朋友们不停从她身边走过。
人群拥挤中,一个小女孩儿摔倒了,众人围成一团,她走近看去,大惊之下往后退了一步。
摔倒的那个人,是她。
不,不是,是张敏敏。
女孩很快被老师抱去医院,小小的病床上,女孩儿一动不动,她亲眼看见她手垂了下来?
她…她死了。
她坐在病床上,眉头皱得死紧,她死了,那…是不是她就要来了。
不停张望着四周的空气,她并没有看见像灵体一样的东西。
就那么一瞬,她看见女孩的手指动了,在医生进门前的前一秒。
再后来,一幕幕的的影像不断出现在她眼前。
有小女孩在水沟里扶起顾屹的,有他们一起牵手在小区花园看蚂蚁的,最后的一幕是少年顾屹递给女孩一只黄色的发夹。
少年叫她姐姐,一片片的画面交替中,两个孩子从童年走到了少年。
少年十一岁,瘦骨嶙峋,他站在女孩面前,说他要离开,去别的地方闯荡,女孩哭了。
画面一晃,来到高中,她看见张敏敏在下雨天吼退了周围的男生,看着她给泥水里的蒋依依披上了衣服。
蒋依依眼角落下眼泪,嘴唇一张一合,叫出‘姐姐’两个字。
她们成为了最好的姐妹,在校园的图书馆里,在学校旁边小河边,张敏敏总是保护着蒋依依。
一切平静被一个人的到来打破。
高一的下学期,云霆来了,他带着主角光环,头顶闪着金色的光芒。
他来的那天,张敏敏直直盯着他的头顶,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张敏敏生了大病,她高烧不退,在医院住了一个半月才回家,偶尔来学校,却如同失了智的人,痴痴傻傻。
张敏敏眼里的光没有了,她只在每一个黄昏来临的时候,眼里才会亮起光。
张敏敏病得很严重。
学校里,陆佑之手里拿着东西,手指微微颤动,他的情书还没递出去,蒋依依就起身朝窗外的云霆走了过去。他脸上一片落寞,手里没递出去的情书,被塞进了书包最里层。
学校香樟树下,云霆递给蒋依依一个信封。
“三万,给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蒋依依眼神灰暗,坚定的点了点头。
蒋依依把那个白色信封交给了江青梅,夫妻俩不到三十,脸上皱纹丛生,江青梅手上开裂的皮肤在春日的阳光下特别扎眼。
后来云霆和蒋依依出双入对,云霆总是搂着她,她也温柔小意的窝在他怀里。
她嘴角带着笑,仔细看去的话不难发现,那笑意完全没到达眼底。
再后来顾屹回来了,他拉着张敏敏的手说着什么,张敏敏像是完全听不见,直勾勾看着前排的两人,眼底的嫉恨就像是快溢出来一样。
黄昏之时,她头痛欲裂,好像想起什么事,蒋依依坐在她的床边。
“姐姐,你怎么样?”
“我今天做了什么事?”她抬头看向蒋依依,眼中清澄一片。
“今天有个叫顾屹的人,他好像认识你。”
床上的女孩陷入沉思,在月亮出来之前急忙跟蒋依依说了句话。
一天后,蒋依依站在少年面前,她递给少年一个黄色花花发夹。
“姐姐说,让你离开锦江,她不想你再来打扰她。”
然后蒋依依转身,毫不拖泥带水,离开了。身后的少年眼中如黑墨,手中的发夹被他捏到变形。
他飞快追上蒋依依,递了张卡:“以后姐姐有任何事,你可以找我。”
张敏敏的精神越来越不正常了,一天中,就像是两个人,连黄昏时清醒的那一段时间,也在慢慢减少。
终于,在一个礼拜天的午后,她坐在院子里,全身裹着厚厚的毯子。
蒋依依坐在她身边,牵着她骨瘦如柴的手指。
“送我去精神病院吧!”
她嘴巴一张一合,额头青黑一片,看向在厨房忙碌着的江青梅,眼睛有丝丝光亮。
“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了。”
“姐姐,你不要这么说,我会想办法的。”蒋依依牵着她的手,眼睛红成一片。
张敏敏指着厨房里的女人:“你知道吗?她才三十四岁。”
厨房里的女人面容憔悴,头发有三分之一都已经花白,如果不说,看起来五十都有了。
身后看不见的影子站在她们身边,无声的流着眼泪,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看着他们。
她看见蒋依依离开后给顾屹发了信息,然后很快就收到一笔钱。
蒋依依把张敏敏送进了疗养院,高中毕业后,进了娱乐圈。
一笔笔的巨款流入疗养院,一个个名医被蒋依依请了回来。
张敏敏却一天天枯槁下去,她的脸变得蜡黄,脸颊凹陷了下去,头发也掉了很多。二十五六岁的人,如同七十岁的老妇。
没有一个医生诊断得出结果。
透明的影子坐在张敏敏对面的椅子上,心中的悲伤如倒灌的泉水。
她知道,张敏敏要死了。
她只活到二十七岁。
云霆推开房门,面上的表情凝重,对于这个不怎么熟悉的同学。
蒋依依是他名义上的女友,可她却觊觎他,高中时期,他几乎每天能感受到她从后背冷射过来的目光。
“眼前的人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男人吓了一跳,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张敏敏却笑了,她的眼里闪耀着亮光。
“云霆,夏清晚还没有结婚。”
只一句话,男人就立马站了起来,他的目光冷冽冰冷,如有实质。
“你说什么?”
“如果你愿意送我去这个地方,我愿意告诉你一切。”她递给他一张纸条。
终于,在张敏敏二十七岁那年,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蒋依依眼睛红肿,手中的水果刀不停往下滴着血,云霆的手臂上是一道很大的口子。三天后,云霆离开了云国。
蒋依依趴在张敏敏身上,一声一声的叫着她的名字,可是,无论她怎么哭喊,地上的人再也没法回应她了。
张敏敏死了。
出殡结束那天,一个黑衣男子风尘仆仆,突然出现在她的坟前。
他跪地上,眼角微弯,笑得比哭还难看。
“姐姐,我来看你了。”他说。
“你不是不想见我吗?我已经走了,你为什么没有好好活着呢?”
他在坟前坐了很久,。
喃喃自语间捡了一把掉落的铁锹。
他…他想干什么?
身旁透明的影子捂住自己的心口,心脏跳动得很厉害。
很快,她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张敏敏的尸体被挖了出来,她的头发已经掉光,脸颊深凹,身体上还有一块块的尸斑,看起来恐怖吓人。
顾屹抱起尸体,眼中偏执又疯狂。
画面一转,她看见了一间冒着白气的房间,张敏敏的尸体被放在冰床上,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色纱裙。
但是,依然很丑,很可怕。
房间外,传来争执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蒋依依大声质问,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
那人擦了擦红色的烛台,面上毫无波澜。
蒋依依气急:“你信不信,我可以报警抓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红色烛台归了位:“地下很黑,很臭,姐姐,会害怕的。”
他说完话,又拿起另外一个烛台。
“你,要不要去看看她?”他又开口,看向蒋依依的眼光纯真无邪。
蒋依依愣了愣,眼眶瞬间红了,她的手死死抓在门框上。
把烛台放回原位,他轻拧了下书柜上的凸起。
放着牌位的那面墙缓缓移动,他首先走了进去,蒋依依看了看他,咬着牙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中,温度极低,蒋依依一眼就看见冰床上的身影。
她走近,看见了附在尸体上的冰霜,还有那白色的纱裙。
她跪在冰床下,哭得很伤心。
顾屹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脸上带着丝丝笑意。
“你不是要报警抓我吗?”
他索性坐在地上。
蒋依依回头,眼睛红肿,发丝微乱:“你就是一个疯子。”
蒋依依离开了,离开前,她问顾屹。
“你是不是喜欢她?”
顾屹侧过头,眼中有些许疑惑,最终并没有回答蒋依依的问题。
蒋依依离开后,他又回到冰室,坐在冰床的台阶上,动也不动的看着脸上布满冰霜的人。
“姐姐,她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他轻笑一声,手指松了松袖扣。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能告诉我什么是喜欢吗?”
冰室里,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的。
房间内透明的影子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又看着冰床上的尸体,心里堵的发慌。
“姐姐,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以后再来陪你聊天,好吗?”他面上带着笑,张敏敏揪心的不得了。
透明的影子一路跟着他,看着他不要命的喝酒应酬,看着他吸毒麻痹自己,看着他和黑帮合作跟政府作对,看着他变得冷心冷情……
一步步成为人人喊打的资本家。
他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骨头架上一点肉也没有,这栋大庄园里,除了做饭和打扫的阿姨,再也没人来。
陆佑之英年早逝,死在出国留学的轮船上,他的父母在他的遗物里找到一张照片和那一封情书。
蒋依依死在三十出头的年纪,是吸食毒品,自杀而死。她死时,手里拿着一封粉红色的情书,是陆佑之父母给她的。
没有人知道,她情窦初开时,喜欢上的人,是陆佑之。
顾屹每天回来,都会去跟冰室里面的人聊天,他对着这具冷寂的尸体,总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
这一聊,就是五十年,他不再年轻,曾经挺直的腰腹变得弯曲,眼角处那颗泪痣完全失去了神采。
“姐姐,我把名下的资产都捐出去了,只剩这里了。”
他躺在冰床上,侧过身子喃喃出声,眼中是温柔的笑意。
“听说做好事的话,能积攒功德。”
“如果有下辈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叫做喜欢?”
他的眼睛像被一层厚纱蒙住,昏暗无光,他,也快死了。
透明身影站在离床不远处,眼中一滴清泪划过。
“…姐姐……姐姐……”
他伸出手,在虚空中不停晃动,灰暗的眼中突然亮了起来。
他的手伸向站在床边的透明影子。
“姐姐,我来见你了。”
他的眼睛缓缓闭上,手也垂落下去,到死,也没能抓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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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敏敏醒来时,手里紧握着顾屹的手,泪水打湿了她身下的枕头。
梦境与现实相结合,张敏敏已经分不清了,她的心,痛的快要裂开。
顾屹看着怀里泣不成声人,心疼的不行,紧紧抱着了她:“姐姐,别怕,我在,我在这里,别怕。”
他吻着她的额头,不停轻声安抚。
怀里的人儿像是清醒了一些,她眼睛红肿,声音破碎。
“顾…顾屹,你知道,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眼看着她的眼泪就要掉下来,顾屹慌了,他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这就是喜欢。”
怀中人哭着哭着就笑了,她的头埋在顾屹怀里。
“是的,这就是喜欢。”
我也想永远跟你在一起,顾屹,我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