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沧海遗珠（下）
师徒名分确认下来，算是了却了自己最后的心愿。
林苒长舒了一口气，心底悲喜交替，险些又淌下泪来。
好在她并非柔弱之人，生生忍下离愁别绪，面色如常道：“菜要凉了，快吃饭吧。”
晏无师观她神色正常，似乎对拜师一事非常满意。
于是说道：“夫人，既然千泷已经拜我为师，那我们多久可以启程？”
林苒想也没想：“就今日吧。”
此话出口，晏无师都有些懵：“这么快？你们不收拾一下东西吗？”
“不必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晏无师总感觉林苒不是很对劲，说出的话带着平日没有的决绝。
但是林苒的脸色极为平和，即便是阅人无数的他也瞧不出半点端倪。
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吧，毕竟千泷都拜师了，她没理由不跟着一起走。
晏无师遂不做他想，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饭后。
林苒提出外出采买生活用品，晚些时候再回来。
恰好方千泷又要出门玩耍，吃完饭便把晏无师拉出了门。
等他们一走，潜藏于体内的决绝迅速蔓延生长。
林苒写好书信，径自出了门。
撇去红尘，孤影阑珊。
……
“娘亲，我们回来啦！”
方千泷一进门，便朝屋内大声嚷道。
晏无师缀在其后，一脸无奈：“慢点跑，当心摔着！”
“嘻嘻。”
方千泷在田野疯玩一圈，正是兴致高昂的时候，遍寻全屋没有找见林苒，还以为娘亲是在和她玩捉迷藏。
于是又悄悄折回晏无师身边，神秘道：“师尊，娘亲不见了，铁定是在和我们玩躲猫猫呢！我们一起把她找出来好不好？”
晏无师笑道：“你的娘亲出门采买去了，还未曾回来呢！”
“不是的，村子里有一个杂货铺，东西早就买回来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晏无师从中觉察出一丝不妥。
“你说村里有个杂货铺？”
“是啊，娘亲平时都在那里买东西，很快就回来了。”
忆及林苒近日一些奇怪的举动，心头一沉。
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晏无师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循着方千泷说的地址去问。
然而店主否定的回答，彻底浇灭了他的希冀。
疾步返回小屋，于屋中寻觅一圈，终于在内室的床头瞧见了林苒留下的书信。
或者说是——
绝笔。
没有信封，只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上曰：“斯人已去，旧梦成空。今朝身故，慎勿挂念。唯遗一女，望君怜之。”
信纸飘落。
方千泷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瞧着晏无师面色不佳，也知道发生了意外。
只不过她年纪幼小，并不能从晏无师的失态联想到母亲离家的蹊跷。
因此反是过来安慰晏无师：“师尊别伤心，像娘亲一样哭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你的娘亲…经常哭吗？”
“是啊，娘亲总是在我入睡后默默流泪。有时被我发现，她说是自己有疾，痛的不能忍受才哭的。”
“……”
晏无师听得此话，越发懊悔自己先前没有重视某些细节。
不过此时的他后悔尚在其次，只是不知如何向方千泷解释。
一个年仅五岁的孩童，本是无忧无虑纵情玩乐的年纪，如何能够面对这般惨痛？
林苒……
你走的也太急了些！
沉吟良久，晏无师抱起方千泷：“千泷，待会无论发生何事，你都要坚强！”
方千泷懵懵懂懂，但瞧着晏无师不同以往的冷峻，还是点了头。
……
林苒是临近正午出的门，现在斜阳即将沉落入水。
这中间已经过去了数个时辰。
晏无师没有倒转乾坤、回天返日之能，所以一路走的不算快，而是在思考如何纾解方千泷的情绪。
沿着铁桥河一路向东，终于在平羌江一带找到了林苒。
平羌江流经平羌县，晏无师进城将方千泷安置在一边，随即纵身跃入河水，将林苒打捞上岸。
方千泷怎么也想不到，之前还言笑晏晏领自己拜师的娘亲，几个时辰后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对着遗体愣了几息，旋即扑在林苒身上放声大哭。
哭了一会儿，又似想起什么，抬头乞求道：“师尊，您快救救娘亲，让她活过来！”
晏无师本想让她节哀顺变，但面对弟子哀极的一双眼，还是蹲下身为林苒灌注真气。
林苒投水不算太久，经过真气疏理，被水浸泡的身体逐渐缩小，回至原来的模样。
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很快就可以醒来。
可惜惨白的脸色、不再跳动的心脏，都昭示着她已不可能苏醒。
闹市之内，人头攒动。
早有人在一旁议论上。
“这人是谁，为何要投水呀？”
“不知道呐，兴许是被面前这个男子辜负了吧，想不开所以寻了短见。”
“就是，我早看出这男人是个负心汉！长的这么好看，绝对一堆女人往上扑呢！”
“大白天的投河还叫人看见，真是晦气得慌！”
“对嘛，平羌附近河水那么多，干嘛偏偏投到咱们这里来啊！”
莫名其妙变成负心汉，晏无师都忍了，想着不与这些长舌男女计较。
可当他们辱及林苒，对其开始人身攻击时，他的怒火便再抑制不住。
“通通给我滚！”
轻声慢语，却响彻附近三条街。
常人的声音，能传到河对岸去都算嗓门大了。
传出三条街又是什么概念？
围观的吃瓜群众虽然没见识，并不是愚蠢没眼色。
当晏无师说出此话后，他们哪还不知是碰上了高人？
人群静了一秒，随即纷纷作鸟兽般逃散。
或许是切身体会到了人身威胁，即使没有人疏导交通，他们也“井然有序”地以最快的速度各回各家，闭户不出。
桥下河边，转瞬就找不见一个人影。
晏无师重新俯下身，温言软语道：“天气渐热，遗骨不宜长久暴露，尽早让你母亲入土为安吧。”
几乎是在说完的刹那，伏地饮泣、哭得浑身发抖的方千泷抬起头，却已没了一开始的悲痛。
她缓缓起身，目光坚毅深远。
与先前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