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璧沉龙门（上）
直到进入晋阳城，谢陵才明白崔由妄说的安排妥当是什么意思。
晋阳封城了。
上回封城，许景隆好歹还用镖局进了窃贼这种借口来搪塞。
而如今日月宗的封城，却是毫无理由。
进了城感受更明显，家家关门闭户，街道空无一人。官兵交替巡逻，神情严肃，但凡在街上看见一人，都要抓进官府严厉盘问一番。
晋阳是齐国地位最重要的别都，历代齐国皇帝几乎每年都会来此巡幸。
再加上齐周两国目前仍在交战，能动用如此力量封城，若说没有朝廷的默许，怕是鬼都不信。
当时许景隆说给他下的毒是相见欢时，他便猜测龙门镖局或许与突厥有所勾结。
因为相见欢在中原差不多绝迹了，也只有在突厥这种原产地才能找到些许踪迹。
故而他让元秀秀给崔由妄带话，说突厥势力已渗入三晋一带。
但他的本意只是提醒，并没有料到崔由妄居然如此重视，直接和朝廷合作把晋阳封了，想要将龙门镖局一网打尽。
离镖局越近，哭泣惨叫声也越大，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面对这幅人间惨象，他一时不知自己当初的提醒是对是错。
“你真的要救？”广陵散问他。
谢陵着实没想到，广陵散居然出身关中世家的太原王氏。
而太原王氏的郡望，就在这座晋阳城中。
难怪晏无师说要想收服龙门镖局，广陵散至关重要呢。
龙门镖局本门人虽不多，但其名下产业甚广，若是算上各个分支的人，少说也有好几百。
这么多人，就算谢陵想要全部接纳，那也是不可能的。
除非有广陵散这样的本地人相助，才有可能瞒过日月宗的耳目，从而保全一部分人。
“能救多少是多少，我们进去吧。”
由门人带路，谢陵他们来到凝碧园中。
许景隆也在。
时移世易，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就已主次颠倒。
上次是他设下圈套引谢陵入局，如今自己却成了被设计的一方。
十天前许景隆被晏无师打成重伤，只能将大小事务委托给手下，自己躺在床上慢慢恢复。
谁知他重伤卧床的消息不知怎的竟泄露了出去。
四天以后，就听说晋阳被封城，与龙门镖局关系密切的官吏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
不过一夕之间，镖局与外界所有联系就被切断，紧接着便是日月宗将镖局包围开始强攻。
幸亏晋地之人骁勇善战，才不至于迅速崩溃瓦解。
但镖局众人坚守数日，也是弹尽粮绝，损失惨重。
就在许景隆打算作最后一搏的时候，谢陵到来了。
二人相隔数尺遥遥对立，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更准确的说，许景隆本想要喝骂谢陵几句，只是看到谢陵身后跟着的人时，瞬间沉默了下去。
虽有诸多疑问，此刻却也只能埋在心底。
以劝降为借口支开周围日月宗的弟子，凝碧园很快只剩他与广陵散两人。
谢陵先开口道：“许门主，别来无恙。”
许景隆冷笑：“许某能有今日，全拜晏长老所赐，不知你可满意否？”
谢陵也是一笑，似是未听出话里的暗讽：“龙门镖局即将分崩离析，许门主难道不想力挽狂澜，或者…亡羊补牢？”
出乎意料的回答，许景隆反倒有些想不明白了。
目光在谢陵、广陵散身上游移，不过片刻便恍然大悟：“你是想令我们归顺？”
没待谢陵答复，许景隆便大笑出声。动作牵动胸前伤势，被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汩汩渗血。
边笑边咳出几口血沫：“我们三晋之人，字典里从没有投降归顺之说。今日就算是玉石俱焚，你们也休想占到半分便宜！”
“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我确实想让你们归顺，不过…不是日月宗。”
“那是谁？你自己么？”
见谢陵不语，许景隆沉默片刻，笑的更厉害了。
不用说谢陵也明白，这是在嘲笑他的异想天开。
“他说的不无道理，许兄你确实可以考虑考虑。”广陵散突然插话。
对于广陵散，许景隆态度明显变了，他带着急切和不解问道：“大郎君，你为何要替他说话？难道忘了他之前是怎样对你…”
“我自然没忘，但当务之急是镖局存亡，其他的以后再说吧。”广陵散淡淡道。
还是广陵散的话管用，许景隆听罢沉思不语，半晌才抬起头，已没了先前的倨傲：“本门尚有十几处产业登记在太原王家名下，日月宗一时半会应查不到，只是大郎君你…真的要回去求助吗？”
广陵散冷冷一笑：“为何不回去？我改名出走的这些年，他们不还是想方设法地勾搭我吗？”
语气不屑又带着三分讥诮，似乎口中说的只是一群无关紧要、趋炎附势之流，而非血脉相连的亲人。
听到这里，谢陵蓦然想起晏无师曾说高诗也算是齐国的旁支宗室。
清河崔氏、渤海高氏、兰陵萧氏、太原王氏，陈郡谢氏。
这么一看，日月宗内部可真是卧虎藏龙。
“你留在这里，我出去一趟。”丢下这句话，广陵散飘然离去。
知道广陵散是去王家谈合作，等他一走，谢陵蹲下身与许景隆平视：“当时是谁泄露我的行踪，可否告知一二？”
许景隆叹了口气：“也罢，事到如今再瞒着也无意义。龙门镖局与日月宗分属不同门阀，原本我是不和你们来往的。直到半个月前，一个叫侯晓的人找到我，说你要来晋阳……”
谢陵默默听完，并没有发现多少有用的信息。侯晓背后似有高人指点，只透露他的行程，其他则一概不提。
许景隆一心为兄报仇，虽觉奇怪，也并没有细究侯晓的目的。
而事情的关键人物侯晓，早已化作一缕幽魂去地府与高诗作伴了。
“早知道当时就不杀他了！”谢陵十分懊悔。
晏无师：“呵呵。”
“那十几处产业规模虽不大，若好好经营，进益也是颇多的。兄长虽死于你手，但他生前做下不少恶事，倒也不算冤枉…无论如何，门人终究无辜，还请你善待他们……”
听了半天，谢陵才明白许景隆这是在托孤。
“你不降么？”谢陵问他。
许景隆不发一语，只平静与他对视。
谢陵却明白了他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