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风来
空旷飘雪的长街,只有随着寒风舞动的孤灯。
长街尽处,忽慢慢显现出一个身影。
哦不,两个。
脚步声急切,喘气声不断,但能听得出里面含着焦急与担忧。
裴渐微抱着虚弱无比的冉清岁,快步走在回府的路上。
他的脸上沾染着点点猩红,那都是杀人时沾上的。
他说话算话,赵宽贤和李锦华全都死了。
他心里其实也是清楚的,今日之后,他杀人的消息就会马上传遍京城。
与此同时,他病愈的事情也会随之暴露。
可他顾不了了,那些都是伤害冉清岁的畜生,让他们就这样死去,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不过,暴露了也好,这样,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去保护冉清岁了。
“清岁,马上就到家了,马上就会没事了啊。”
裴渐微时不时出声和冉清岁说话,怀里的人气若游丝,他实在害怕冉清岁会出什么事。
冉清岁半睁着眼,视线没有焦距。听见裴渐微在和自己说话,他很想出声回应一下,可是他受伤有些严重,尤其是脖子上有两条狰狞恐怖的勒痕。
那是他躲避鞭打的时候,被李锦华用鞭子缠住脖子拖拽造成的。
加上他方才情急之下咬了舌,所以他现在很难发声,稍微动了动喉咙,就会疼痛。
“咳咳……”
冉清岁不死心地想说话,却惹得一阵咳嗽,带出一些血沫,粘在裴渐微的领口。
说起来,冉清岁虽是受了重伤,但也无性命之忧的。
可裴渐微看着冉清岁这个样子,活像到了生离死别之际,急得快要哭来了,哽咽说道:“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裴…渐微咳咳……”冉清岁忍着疼痛,非得说几话安慰来安慰。
裴渐微立马回应:“我在的我在的。”
冉清岁吃力抬起一只手,力度如飞絮般摸上裴渐微的脸,似乎是想要帮他拭去上面的血渍。
“对…对不起……”
他后悔了,他不应该给裴渐微下毒的。
欠徐知宴的是他,凭什么要用裴渐微的命来还?
当初算命的那个道士,真是该死,怎么就说出那样的荒唐之言?
如果不是这样,那裴渐微就不会遇到自己,也不会一腔爱意付之东流。
不,不。
该死的人是我才对,枉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竟然连做人最基本的道理,都给忘了……
冉清岁在心里痛骂着自己,同时,身体也到了极限。
他在悔恨与愧疚当中垂下了手臂,闭上了眼睛。
最后消失的听觉,传来了属于裴渐微的哭声。
他的眼泪落在了冉清岁的脸上,看起来,就像是冉清岁哭了一样。
雪越下越大,裴渐微越走越快。
冲进王府的那一刻,裴渐微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悲痛,哭喊着让人去叫大夫。
王府上下看着这般狼狈模样的世子与世子妃,一时间竟还有些懵。
裴世锦与柳氏被裴渐微的声音吸引出门,在见到满脸血渍的儿子时,二人都吓了一跳。
柳氏正准备询问,裴渐微就哭着打断了她:
“快叫大夫,快叫大夫阿娘……”
裴世锦和柳氏这次注意到裴渐微手里抱着的奄奄一息的冉清岁。
来不及多加思考,裴世锦立马吩咐人去找了。
这一晚,荣王府忙活到了半夜。
裴渐微一直守在床边,紧紧握着冉清岁的一只手,直到亲耳听见大夫说冉清岁无性命之忧,高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
可是,他还是不愿理离开,倔强地要在冉清岁身边守着,无论柳氏如何劝说都无动于衷。
“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他。”裴渐微自责道,“明明成亲的那一晚,我就许下诺言,说要好好对他,不会让他受委屈的,是我没有做到……”
看着这般破碎的裴渐微,柳氏心里实在心疼,伸出手准备拍拍他的肩膀,顺便说几句安慰的话。
可手到半路,却停住了。
柳氏反应过来,今日的裴渐微有些不对劲。
脑子里一番思索怀疑之后,柳氏蓦然瞪大双眼,用着难以置信却又带着几分激动与希望的语气说道:
“微…微儿,你…你恢复了?你的病好了?”
“阿娘,此事日后再与你细说,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陪着他,你和阿爹就先下去休息吧。”
柳氏本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住了,只道:“那好吧,微儿你也不要太累,大夫已经说了,清岁他没事的。”
裴渐微头也没回,就这么嗯了一声。
柳氏又嘱咐了几遍丫鬟,才与裴世锦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裴渐微,冉清岁躺在床上,那么安静,那么安详。
大夫给他的脖子缠上了纱布,可还是印出了刺眼的血红。
裴渐微用帕子擦拭着冉清岁的脸,像生怕弄疼了他,动作轻柔无比。
“你说说你,一个小孩子,干什么就那么苦呢?”
裴渐微称呼冉清岁为小孩子,他知道冉清岁的过去,也知道冉清岁的现在,所以他怜悯,不,是心疼他。
从小就锦衣玉食的自己,如何知道,七岁就无父无母,还带着一个婴儿的小孩,在遇到徐知宴之前,是怎么过来的。
现在这个人又在命运的安排下嫁给自己,失去理想,失去前途,贵为世子妃却仍落得这般伤痕累累的下场。
那未来呢?
裴渐微,你要给他怎样的未来?
红烛残,灯光暗,隐去裴渐微半侧脸上的迷茫与哀伤。
他就这么坐在床边,一夜无眠。
第二日,赵宽贤与李锦华惨死归雾苑的消息果然传遍了京城。
不过,与别的杀人事件不一样,这个消息带给百姓的不是惶恐不安,反而是让满城人拍手叫好。
也是,这两人作恶多端,死了,如何算不得一件喜事?
赵宽贤和李锦华的父亲哭的老泪纵横,痛锤着棺材说要给儿子报仇。
可是,找谁报仇?谁杀的他们的儿子?
荣王府。
裴世锦听闻了归雾苑的事,结合着昨日裴渐微与冉清岁的样子,心里隐隐猜到可能和他们有关。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考着若当真是裴渐微杀了人,他要如何处理。
吏部侍郎赵德本为宋怀玉一党,怕是不好解决,礼部侍郎李寒虽生性胆小,可毕竟死的是他儿子,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此事闹到了皇帝面前,影响的不只有他荣王府,四皇子的太子之位恐怕也会受到影响。
后来裴渐微主动来找他,告诉了他病愈之事以及杀人之事。
裴世锦只觉天旋地转,心里直叫不安,两个官员之子命丧他儿子之手,这叫他如何是好?
不过,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裴渐微自己都主动承认了,人是他杀的。裴世锦在府里心焦了一天,却还是没听见有消息说那两个侍郎要来找裴渐微的。
他不禁想,难道他们并不知道杀人者是谁?
还是说,这里面被藏下了什么更大阴谋?
高墙青瓦,深宫大院,这是百姓向往的天堂,却是宫内人逃不了的地狱。
自从姜卿尘被关在未若殿后,没有一日这屋子里不传来哭喊的,可今日反常,竟是格外安静。
姜卿尘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殿外竟也没有下人看守,他一边走一边观察,等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才开始发了疯似的奔跑。
只是,他身子弱,便是拼了全力,看起来也不怎么迅速。
他一路不停,跑到了一个花园,忽有两个人的身影闯入视线,吓得姜卿尘连忙躲在石头后面。
他悄悄伸出头,想看看那两个人有没有发现自己,却忽瞳孔一缩。
他认出来了,前方的人,有一个是徐知宴,他记得的,徐知宴和冉清岁认识。
像是看见了希望,无限欣喜涌上心头,姜卿尘加快脚步向徐知宴跑去。
徐知宴还和他身边的人说着话,并未发现身后的动静。
“这件事情你就放心,只要你做好了,到时候三皇子不会亏待你的……”
“徐大人——”
徐知宴一愣,随之停下脚步转身,就看见朝自己跑过来的姜卿尘。
徐知宴微微皱眉,只觉得姜卿尘有几分熟悉,却又一下子想不起来。
姜卿尘拉住徐知宴的手,哀求道:“徐大人,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徐知宴:“你是?”
“我…我是姜卿尘,是冉清岁的朋友,之前我同裴世子前去大人府上找人,我们是见过的。”姜卿尘急着解释道。
徐知宴眉头一挑,似乎想起来了那件事。
“徐兄啊,我听说五皇子带了个人养在宫里,好像,就是这位公子吧?”
一直站在徐知宴旁边的男子忽然出声。
姜卿尘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他身穿绿衣,脸上似笑非笑,看得姜卿尘有几分害怕。
这人便是从归雾苑里唯一活着出来的杨林,那日裴渐微一心注意李锦华,他是趁着裴渐微杀李锦华的下人时跑的。
杨林这么一说,徐知宴也想起来,宋怀玉曾告诉他他抓住了一张大牌,说来,应该就是姜卿尘的父亲,姜正涛了。
既然是宋怀玉的安排,徐知宴自然是不会出手帮忙的,所以他故意面露难色,说道:“姜公子既然是五皇子带来的人,在下也实在不好出手啊诶…姜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姜卿尘忽然跪在地上,两手紧紧抓着徐知宴的袖子,哭求道:“徐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吧……你帮我带话给我裴伯父,不,给我父亲,让他——”
“乖宝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姜卿尘忽背脊发凉,瘫软在地上。
一边摇头一边颤抖着向后挪动,远处的宋怀黎就像是个来夺他命的恶鬼,一瞬间就剥夺了他的呼吸。
宋怀黎走过来,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笑望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人,道:“乖宝儿,你怎么又不听话了,是不是,本皇子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