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罗葵14
下午周清声回家的时候在楼道里被拉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他应该是早就等在那里了，身上都是风霜留下的痕迹
周清声能感受到他的难过，回抱住他用手轻轻拍他的背
过了一会儿，周清声从他怀里钻出来，摸了摸他的头问他，“你，要不要跟我上去坐一下”
唐钏头垂的很低，摇头不说话。他知道他奶奶在家，而且现在还不是时候
唐钏终于开口，“我回去了，你上去吧”
说完却没有松开她，手依旧抓着她的手腕
周清声看了看男孩骨节分明的手，又看到他眼底的乌青，拉着他往外走，“那边有个亭子，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拉着唐钏来了旁边的三角亭，那还是前两年刚建的。小区里大爷为了打乒乓球在那里搞了两张桌子，嫌下雨天没法儿打，又找人修了个亭子
夏天每天来这打球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但最近天儿冷了，也没人来打球了
周清声用手拂掉石凳上的积雪，又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铺在上面。做完这些自己先坐下去，又拍拍凳子，示意唐钏也坐
唐钏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铺平在凳子上，指着被铺着自己围巾的凳子对周清声说:“你坐这”
“你坐，我不冷”周清声拉着他的衣服让他自己坐
唐钏低头看她，抿着唇，“那我抱你了”
……看唐钏的样子，下一秒就要抱她了，周清声默默移了过去
等他坐下，周清声问他:“今天又去天北了？”
“嗯”他点头
又沉默一会儿说:“周柏走了，上午的时候”
“嗯，我知道”
周清声点头，看来就是英语课的时候，原来她的感觉是对的
不管他信不信，她打算告诉他真实情况
“你不要太难过，除了周爷爷，他应该没什么遗憾了”
在脑海里构思了一下怎么讲听起来才更让他相信，“你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吗？”
唐钏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就上周我感冒的那天，去办公室找我们班主任请假，不是要路过高三那栋楼吗”
周清声看了唐钏一眼，知道他在听，又继续说道:“路过的时候，我就听到一个女生哭的很大声，而且她当时只穿了短袖短裤”
“而周围的人都在写作业”
“你能理解么，只有我能看到她。她是死过的，但是我能看到她”
“她说她叫罗葵，让我帮她去跟周柏表白”
“然后我就去了，再然后就认识了”
周清声一口气说完这些，等着唐钏的反应
唐钏敲了敲她的脑袋，“感冒了还乱跑什么”
“不是，你不信吗？”
和她想的怎么不一样？他的关注点怎么还在她感冒那里？周清声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是他完全不信她的话还是完全相信但是不在意？
唐钏摊开手心，把周清声的手放在手上握住，敛眉道:“昨天我就猜到了，后来周柏也跟我说了一点”
周清声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那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会不会觉得我声音这么难听，又能看到别人都看不见的人，所以会害怕我奇怪吗？
“奇怪什么！”
唐钏眉头一皱，又把她的手捉在手里，语气也不好了起来
“……就是我能看到你们都看不见的人”
唐钏双手掰着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周小声，这世界大了去了，没什么是只有你能看到的”
“当然我是看不见，但我肯定这世上不止你一个人能看见你所谓的那些死过的人”
“所以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你唯一和别人不一样的是”
“你，要喜欢我，只能喜欢我”
怎么又扯到喜欢他身上了？他们不是在说周柏吗？
周清声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嗯，喜欢你，只喜欢你”
她现在脑子里都是唐钏说的，这世界上还有其他人和她一样能看到像秦雨露和罗葵这样的人。而对他说的喜欢他，目前她确实只喜欢他
他说的对，她格局小了。世界那么大，肯定不止只有她能看见她们，所以这真的没什么好奇怪的
而且，她的声音，是不是又变了？
周清声看他情绪好些了，看着唐钏越靠越近的身体，微微往旁边移了一点，“所以，你现在可以回去了么？”
话一出口，她的声音是变了。竟然已经完全不像男生的声音了，她自己觉得好像……还有点……好听？
难道真的和看到她们有关？她们的事告一段落她的声音也会变细一些？
“又赶我！”
此刻的唐钏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委屈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赶紧像哄小孩一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哄他:“没有赶你，只是怕你回家太晚”
好在唐钏对她的哄很受用，周清声微微松了口气。这人智商虽高，可性子真就和小孩儿没差
想要贴贴他的脸，又觉得这样做太不矜持，最后只是用手捏了捏他的手臂，“回去吗？一会儿天黑了”
“嗯”
唐钏站起来，他的头发被风吹的有点乱，周清声垫脚给他理了理
唐钏顺势亲了亲她的额头，一触即离
到了她家楼下，她指了指小区门口的方向问他，“要我送你出去吗？”
唐钏迟疑了一下，然后点头。又默然，拉着她的手往外面走，她知道他不喜欢一个人走了呀
把唐钏送上车后，周清声回到家奶奶正坐在餐桌上等她吃饭
看她回来，奶奶撇她一眼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又掉池子里去了”
周清声把书包放回房间，也坐下吃饭，“没事的，奶奶”
“就是路上遇到同学，说了会儿话”
又想到奶奶说的掉池子里那事儿，说起来还是因为谢云来。小区里有个池塘，其实是早前厂里的澡堂，后来厂子拆了就荒废了。池子还挺大，就有人在里面养了许多鱼和王八
夏天的时候谢云来就总喜欢拉着她去池子那看王八，看王八游泳，有时候还会偷偷捞两条鱼起来给他家的猫吃
大概是十来岁的时候吧，有一次周清声跟着谢云来去捞鱼。谢云来在池子那头看王八，周清声在这头拿小鱼篓网鱼，然后据谢云来后来说的，他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周清声不知道怎么就掉下去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掉下去了
最关键的是，谢云来去叫人来救她。然后被他爸追着打，结果忘了还在池子里的周清声
幸好那个池子不深，周清声扑腾了几下，竟然到了池子的中心，那里放了几块做观赏用的石头。等一群人到的时候，她坐在池子中间的石头上，手里还拿着一个王八
那次从她从家里出来加上我在池子里等的时间，其实也才三个小时。但从此以后，她出门的时候都会和奶奶说明自己什么时候回来
有时候忘了，奶奶就会提起池子的事。提醒她出去要有个度，什么时候回来跟她讲一声，免得她担心
周清声今天没胃口，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奶奶看碟子里的菜都没怎么动她就放筷子了，皱眉道:“就吃这点啊？”
周清声胡乱找了个借口，“嘿嘿，吃不下了，在学校吃了点零食”
奶奶给她一个白眼，“多大的人了，还干那吃零食不吃饭的事儿”
“以后少吃点零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你看……”
周清声赶紧保证，“我知道，我以后一定少吃”
“你快吃吧，一会儿凉了，我去写作业了”
那些个例子她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奶奶把碗放下，喊住她:“你回来，我听你这个声音，你干嘛去了？”
周清声一下子又坐回餐桌旁，睁大眼睛盯着她奶奶，“奶奶，是吧，我声音是不是变好听了？”
奶奶迟疑地点了点头，“好像是，要不你唱个小荷塘来听听”
周清声:“……”
小荷塘是老太太们最近跳广场舞的标配，这个点去那些个广场总能听到
周清声看她一眼，无奈笑道:“要不我给您唱个梁祝？”
“那敢情好，不过没听你唱过啊”
“不会，我写作业去了”
得了，老太太还真以为她会唱。赶紧溜了吧，不过说真的，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喜了
她小时候总想着睡一觉起来，她的声音就会变得又细又甜，总归不会那么像男人的声音
特别是刚上小学那会儿，因为声音受了多少白眼。那段时间她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背她会的第一首诗，孟浩然的春晓
一直到某一天，或许是意识到没意思，周围的同学都不会在她回答问题的时候哄堂大笑，老师也很少喊她回答问题了
她也意识到她的声音不会变了，白头发也真的拔不完
没想到现在她已经做好了一辈子都是男人声音的时候，她的声音又突然变好听了，就快接近她小时候想的那样了
那晚梦里，周清声又梦到了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生。乌黑浓密的头发束在脑后，看不见一点白，清脆甜美的声音在背诵着孟浩然的春晓
时间转眼就到了周六，周清声跟着唐钏来到了城南的墓园
径直走到一座新的墓碑前，那是周柏的
周柏的照片选的是他学生时期的一张寸照，看上去阳光青涩
一束向日葵已经蔫了，软绵绵的靠在他的碑前。还有一束夹杂着两朵白玫瑰的金盏菊放在他的照片下面，还有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周清声指着地上的灰烬说，“有人来过了啊”
那灰烬还很干，在寒风的吹拂下，向着天上飞去，一看就是刚烧完没多久
唐钏拂了拂落在周清声头上的灰烬，“嗯，应该是有人来过了”
但是周柏走的消息除了天北的一些邻居，就没什么人知道，他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早来看他
周清声的直觉告诉她一个名字，欧阳舒
看着那束花，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了。虽然白玫瑰代表的是初恋，但在欧阳舒的心里不管周柏有没有喜欢过她，她可能都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初恋了吧
而金盏菊，想必既是对周柏的缅怀，也是对过去的喜欢说一声再见吧
斯人已逝，逝者已矣
不管怎样，周柏都是她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看样子，如果他们早来几分钟说不定还可以碰到她
把自己昨晚折的纸菊放在周柏墓前，又看唐钏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周清声指了指路边的一棵大树，“要我过去等你吗？”
唐钏看着地上沉默了几秒，才说了一个好字
周清声穿过旁边的几座墓碑，去到那棵大树旁边
“你们是他什么人？”
突然一个好听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把她吓了一大跳
转头一看，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留着齐肩短发的女生正站在她身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美女，但面容白净，唇红齿白，给她的感觉就是夏日里的一缕清风
周清声拍了拍胸口，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欧阳舒没错了。除了那股罗葵所说的气质，还有她微红的眼眶。肯定是刚才看他们来了才躲在这里的，没想到她也过来了
欧阳舒意识到自己吓到别人了，微微颔了颔首，“对不起，吓到你了”
周清声平复了心情，连忙摆手，“没事，是我没注意到这里有人”
虽然在墓园这种地方，突然有人在你耳边说话是真的很吓人
“你，是欧阳舒吧”
虽说是个问句，但其实她用的是陈述语气
而且既然见到了就是缘分，她真的想知道她是怎么样想的。明知道周柏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拼尽一切待在他身边
“嗯”
欧阳舒点头承认，但似乎并不惊讶周清声认识她
“你是他女朋友吧”
“一定是的，哦，苏玉也是你朋友吧”
“我想起来了，他是唐钏，周柏最好的朋友”
“没见他和哪个女生一起过”
最好的朋友么？她本来以为只是比一般的朋友多一点。看了看唐钏在的方向，原来他这几天的释然都是装出来的
周清声也点头承认，“嗯，我们来看看周柏”
又看着她，“你一个人来的么？”
欧阳舒耸了耸肩，笑道:“对啊，我偷跑出来的”
“不过是最后一次了，我以后都不会再来啦”
她笑着仰头看天，不让眼泪流下来
风吹起她的齐肩短发，露出她光洁小巧的耳垂
周清声知道她没猜错那束金盏菊的话语，安慰道:“嗯，外面的生活也很精彩的”
“噗嗤～”
欧阳舒被她的话逗笑了
又望了望周柏墓碑所在的那个方向，喃喃道:“是啊，真的很精彩，可他看不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