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终结
“新妹！”
听到半济道人的声音，小云舒回过神，眼前的小男孩变回小狐狸的模样，她吓得连忙躲在了半济道人身后，等了一会儿才敢探出小脑袋往远处看去。
那小狐狸变成了一位少女，在繁花绽放的桃树下提着白裙在原地转了一圈。
她脸上的笑容比那树上盛开的花都要好看，腰肢扭转间，悬挂在衣裙的银铛叮铃叮铃的响着，白皙的玉足踮起间跃下她站着的小山丘。
她扭转着腰，扭转着肩膀，如波浪般摇曳着手臂，跳着轻快灵动的舞步，宛若仙子一般优雅高洁的缓缓向小云舒和半济道人接近。
见半济道人没有反应，小云舒见女子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她焦急的抬起手摇了摇他垂落到膝的宽大衣袖，试图像他叫醒她一样，将他从魅惑中唤醒。
“大叔，快醒醒，醒醒，她来了！”
小云舒这样喊着，见狐女走近更加害怕的躲进了半济道人宽大的衣袖里。
她在衣袖里抬起自己的手臂，笨拙的在原地跳了好几下才抓住他的手，顺着他的手爬上了他的手臂。
小云舒毫不客气的张开嘴，用仅剩的七八颗小乳牙一口咬在了半济道人的手臂上。
半济道人吃痛，回过神后，连忙将袖子里的小云舒抱进怀里，青色的剑凭空出现，斩向白狐。
白狐一直防备着他们，此时见半济回过神，脚尖微转，躲开半济劈来的剑，顺着碧青剑转动身子，牵住他持剑的手后，上身前倾入了半济的怀。
见他没反应，白狐仰头勾起他俊逸的脸庞，娇声酥酥道：“追奴家十载，这么痴情，奴家到底要不要将你吃掉呢。”
小云舒实在听不得这么娇滴滴的话，打了个激灵，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因为被半济道人抱在怀里，此时的小云舒挡在了白狐跟半济的中间，她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碍事，白白断了半济与白狐之间的亲昵状态。
不止她一个人觉得自己碍事，白狐也这么觉得。
正想将她从半济怀里抓出来，小云舒立即躲了一下，往半济怀里缩得更紧了，小手臂死死抓着半济的手不敢松开，然后低头咬了一下他的手指。
半济再次从魅惑的状态下醒来，拔出被白狐钳制的手，带着碧青剑抱着小云舒退几步后远离白狐，见她不再追来转身连忙离开了这里。
跑了大约有一公里，半济才将小云舒放下：“以后遇到打不过的妖魔鬼怪，只管逃，别硬扛。”
小云舒连连点头，觉得自己向来胆小，遇到可怕的危险肯定是跑得最快的那个。
半济满意的摸了摸小云舒的头。
在山下的客栈住了一宿，醒来后小云舒就发现半济道人不见了，问客栈老板后得知他昨晚就已经离开了。
小云舒以为自己给他添乱了，也就没问客栈老板他往哪个方向走了，带着半济留给她的盘缠往北走了。
半济说过：南注生，北注死。
她天真的想，往北走一定能找到她最后的归宿。
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好还是不好，第一天她走在街上就被人贩子从背后打晕抓了起来。
等再次醒来，她已身在牢笼，周围有四五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孩，白白净净的好看极了。
叶云舒产生了想将她们救出去的想法，下一秒目光扫到身材魁梧，一拳能撂倒一百个她的壮汉瞬间醒悟。
她打不过他们。
最后小云舒还是选择听半济大叔的话：打不过就跑，跑不了也不当出头鸟。
她想死，但不想死得太痛苦。
好在他们不会饿着这些女孩，虽然一天只有一小半饼，但小云舒已经很满足了。
这比芳溯院只给过她一碗送葬黑粥的老板强太多了。
小云舒静静的坐在笼子里，任凭马车将她拉到任何地方，她没有其她女孩的反抗和哭闹，只是望着远处的风景，什么也没想。
只要不是去跟芳溯院一样的地方，只要不遇到跟那个少年一样对她又打又骂又欺负的人，无论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小云舒早已对未来不抱希望。
她蜷缩在角落，低声唱着舞姬教她的歌，看着笼子外的景色从茂密难走的山间到人声鼎沸的市井，从阳光明媚到漆黑夜晚，直至停留在一个无人深山里。
大汉们抓着她们，推进潮湿的山洞，小云舒被揪着头发拽了起来，稍微晃动一下头皮连带着整个头都被拽得生疼。
进入山洞，大汉手中的火把照亮了他们要走的前路，小云舒看到山洞上方有一群黑色的蝙蝠倒立在上面，她吓得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声。
那些蝙蝠似乎睡着了，也或是被人训练成这样的，竟没有一个来攻击他们，甚至当他们不存在。
一路通顺的往里面走，走下人力凿出来的一个阶梯，又走过仅能容纳一个人直立通行的隧道，他们来到一个格外宽敞的场地。
场地宏大，小云舒觉得比五个芳溯院平放起来的总面积还要大，围着圆形场地摆放了一堆叠起来的木制牢笼！
牢笼大约有三百来个，里面最多住着两个小孩，全是女孩，年纪大都在金钗，最小的一位便是新来的小云舒了。
因为吃喝拉撒都在笼子里，这里通风又不好，也没人打扫，以至于整个场地的味道极其难闻。
即便是小云舒这种从芳溯院的笼子里爬出来不久的人，不免也像其她女孩那样干呕起来。
她们被大汉们关进了笼子里面。
每天要做的是拿着在场地里的十八般武器行刺大汉。
他们说，若是哪天她们将其中一位大汉打败就可以离开这里，手段不限，下毒也行，刀杀斧剁也行。
若是一个大汉没杀死，一旦她们的年纪到及笄，就会被他们杀死。
小云舒觉得他们说的&34;离开”，跟她们心里想的离开并不一样。
“离开”之后估计进入的又是下一个地狱。
虽然明白是这样，但大汉们说的“杀死”也未必是她们想的那个杀死。
因为这里有女婴的啼哭声，是刚出生不久的，声音就在这片场地的另一个位置。
在半夜里还会从远处传来小云舒再熟悉不过的娇吟声。
小云舒立即明白这里不是能让她永久停留的归宿。
她得离开。
三天后便是月末，是刺杀大汉的日子，场地也会被提前几天清理干净，往日的腥臭味在这一天彻底消失。
小云舒站在场地一侧，她看到往日不曾有人的高台上，站着数十位身穿华贵服饰，腰间挂着名贵玉饰，束着高发髻头带着银冠的翩翩贵公子。
一时她竟分不清是遇到了勾栏里供贵妇享乐的面首还是遇到了从天上下凡来到疾苦人间的天神。
她呆看了良久，见到他们向她垂下眼眸，纷纷露出了嘲笑和轻蔑的辱骂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世间不仅只是面首和天神才会长得如此好看。
妖魔鬼怪有时也会化作美人的模样哄骗别人，就比如会让小云舒做噩梦的凶狠少年，那个会化成小男孩和貌美女子的小白狐。
想到糟糕透了的回忆，小云舒连忙回过神，狼吞虎咽的吃掉分发下来的干饼，朝着他们做了一个鬼脸，再也不看他们了。
听到壮汉让她们挑选武器后，小云舒立即拔起小腿冲向放着弓箭的木框，因为近战根本没戏，所以大多人都会选择弓箭来对付大汉们。
这也是弓箭成为她们之间最抢手的原因。
若是晚一点就会被组队去猎杀大汉的七杀队抢去。
七杀队是七个女孩子组成的队伍，她们常常使用的武器便是弓箭。
除了七杀队还有霸权队，芳香公子队，自由队，闺秀队，五花队等等，名字起得五花八门，实力参差不齐。
队伍与队伍之间时常切磋武艺，也时常窝里内斗，更多的是相互团结对抗大汉们，听说死在她们手里的男人不计其数。
弓箭只有七把，是七杀队成员的标配，羽箭限量五十根，射完之后回收再利用。
等小云舒拿到一根羽箭后，定睛一看，它已经破破烂烂的不成样子，箭竿还被老鼠啃得坑坑洼洼。
往日根本没有机会接触羽箭，小云舒也没想到会这样。
她连忙转头去看，距离最近的长枪已经被霸权队垄断！
毒药被芳香公子队抢夺一空！
自由队队员长期佩戴着长剑！
就连五花八门的绳子都被闺秀队抢完了！
五花队霸占的飞镖银针长棍她更是望尘莫及。
而其它则是体型较重的武器，比如流星锤，双头斧，大刀，槊，戟等等，以她的小身板拿都拿不起来，更别说对着大汉挥动了。
剩下的钺，钩，叉，锏，挝也纷纷被人拿去，她没浪费力气去抢，因为她不会用。
手里被啃食的箭被七杀队里扎着长马尾的女孩子抽去，就在小云舒绝望的想着下一个月再出去时，却看到拿着残箭的女孩眼里闪着坚毅的光和信念。
小云舒一时看得发愣。
她在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早就失去的东西——对自由的向往，对活着的坚定！
小云舒能清晰的感觉到，女孩不曾被磨灭信念！
嘈杂的脚步声纷纷响起，小云舒往中央看去，往常分分散散的女孩们整齐划一的分为五队，将场地上将陪练的五位大汉们团团围住！
她大吃一惊，原本关系不算好的人此时竟然听从了女孩的调动！
马尾女孩在阳光下利落转身，目光杀意盎然，手中的残箭在空中划过笔直的指向高台上的华贵公子们，在寂静的场地上她铿锵有力的大喊一声——
“起义！”
小云舒被她的气势镇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抬头望去，她只觉得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女孩格外耀眼！
她就像是在肮脏地狱里开出的一朵洁白无瑕的花，纯净高贵，孤寂而又拒人千里之外，美的无与伦比。
尤其是她的那份自信和从容，是小云舒从未见过也从未拥有过。
小云舒在这一刻紧紧的将双手握在胸口，她的心脏猛烈的跳动着，脸上满是红晕，眼神中毫不掩饰的充满了对女孩的向往。
她想成为像她这样从容的女孩！
小云舒眼里写满认真，心中满是欢喜的跟随在女孩身后，她在人群中冲向大汉，用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牙撕咬着大汉的腿，拼命的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情。
即便在这场战斗中显得微不足道，她也不想放弃抵抗。
一个个高耸的大汉轰然倒塌，众人脸上没有欣喜，因为这只是开始！
按照早就规划好的计划，她们分成五路，根据前辈们留下的人皮路线图，由各队队长带路向场地的四面八方散去。
五方的路口在这一刻被打开，迎接她们的不是通往光明的道路，而是乌压压一片的官兵！
生存在地狱的女孩们未曾停下脚步，挥舞着手里唯一的希望，嘶喊着攻向迎面而来的官兵们！
小云舒眼里的热泪涌动，她第一次有了对生的渴望，她打心底想拥有女孩那么可贵的东西。
她在这一刻真的很想很想活着，想吃那少年手中香喷喷的鸡腿，想喝一碗曾经只有老板才能喝的热乎乎的粥。
想在除夕夜跟阖家团圆的人一样坐在桌子上，跟自己失散的家人们一起吃一碗她没吃过的饺子。
她想牵着爱人的手去看世间星辰，吹着夜晚的微风畅谈未来，想牵着他的手一起跋山涉水，去吃人间美味……
她想做的事越来越多，但未来还很长，她可以慢慢做，慢慢想。
回过神时的她已经被冲上前去的女孩们甩到了末尾。
官兵们越来越多，前方的惨叫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
小云舒跑得汗流浃背，呼呼的喘着粗气，最后她停下了脚步，笔直的站在原地，脑海中所有的幻想在一声声的“咔嚓”中出现数道裂纹。
在不远处，漫天的血花飞舞，一朵一朵的花落在地上，一条一条鲜活的生命彻底丧失在她眼前。
泪水不由打湿了眼睛，视线模模糊糊的透过水雾看到想回家的女孩被长枪刺穿了身体，不甘的倒在地上，无数的脚踩过她的脸，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肉泥。
泪水滴落视线变得清晰起来，她看到一位女孩丢下了手中的武器，害怕的转身想跑，却没躲过飞来的一脚被狠狠踹倒在地上。
小云舒看到大量的血花绽放在地上，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女孩无力的趴在地上嘶喊着，双眸满是无助和祈求，害怕的伸出手向四处逃跑的人求救着。
这一瞬小云舒仿佛看到了被一帮人用红绸拴住的自己，被凶狠少年殴打到失禁的自己……舞姬被挖心时只能躲在狗笼哭着跪地失声痛哭的自己……
她的身体在下一瞬向小女孩跑了过去向她伸出手。
她想救她！
她做不到无视她的求救不管！
反正她本来就不想活了，若是一命换一命，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啊！！！”
她一路大哭着，大喊着给自己鼓气，无视心里的恐惧和害怕，坚定不移的迈出步伐冲出人群向女孩奔去——
就快牵到她的手了！
还差一点！
就快成功了！
“噗——————”
如数的鲜血从女孩嘴里喷溅在小云舒的脸上，一瞬间所有的血色散去，她小脸惨白的呆滞在原地，向小女孩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
女孩抬着头望着那只向她伸来的小手，她抬起自己沾着血的红手，颤巍巍的向她抬起。
女孩心中的恐惧一扫而空，她看到自己抓住了她的手，她站起身来，带着她一起逃向了光明的彼岸……
“谢……”
小云舒渐渐瞪大了眼睛，看着女孩的手伸到半空便落了下去，她的眼泪也不受控制的落了下去。
小云舒连忙俯身接住她坠落的手，眼中的泪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她的手上，无力的跪坐在地上将女孩抱进了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无力感吞噬着她的心和意志。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就是看到女孩死在自己面前，那种什么也做不到只能被迫接受的感觉让她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要面对这些事情，明明她们什么坏事都没有做！
为什么他们要打她们？
为什么他们要杀她们？
小云舒真的不明白他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他们杀了人还能笑得出来？
为什么他们不觉得打骂别人是件不好的事情？
为什么必须是她们死掉？
小云舒紧紧抱住跟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缩着身子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她知道自己已经跑不掉了，她已经耗光了力气……
若是还有未来，自己也会杀人，也会打别人，骂别人吗？
那时的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怎样的情感去做这些的呢？
若是可以，她真的不想未来的自己变得太坏。
小云舒这样想着，静静等待着迎接自己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