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恶魔
阙竹院内, 朱宝柠的房中。
孙嬷嬷左右看了看的进屋,朱宝柠正坐在一副搭好的绣架前,安静的做着绣活。
屋内燃着灯烛, 比较明亮。
朱宝柠见到面前人影, 她头没抬的轻声询问道:“……人回来了?”
孙嬷嬷捡了块绣墩坐下,满面高兴的摆摆手,道:“还没呢。”
“听说大公子不是让人走回来嘛, 若真是走回来, 现在这时辰, 还早着呢。”孙嬷嬷无不幸灾乐祸。
她身子往前倾, 又道:“不过小姐,你说这夜黑风高夜,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那位主一个人在街上不会瘆得慌啊?”
啧啧两声,孙嬷嬷接着叹道:“大少爷有时狠起来……也是真挺狠的。”
“还记得当年——”不知联想到什么,孙嬷嬷似乎很有体会, 正待往下说,坐在绣架前的朱宝柠却眉心瞬拧,轻言打断了孙嬷嬷的话。
“嬷嬷。”
孙嬷嬷立时噤声。
这时,二人突听门外传来声音, 打趣的,“嬷嬷你啊,又嘴碎了。”
见到站在门边的秦氏,孙嬷嬷赶紧起身迎到人面前,朝人行了一礼,然后搀扶着人道:“姨娘来啦。”
朱宝柠也放下手中针线,起身朝秦氏行了一礼, 然后温婉的唤了一声:“娘。”
秦氏笑看她一眼,随孙嬷嬷走进了屋内。
想到秦氏方才说的话,孙嬷嬷装模作样的扇了自己两耳刮子,接道:“姨娘方才说的是,老奴刚又嘴碎了,该掌嘴,掌嘴……”
秦氏拉着她的手:“嬷嬷如今怎的话好像越来越多了,同那院里的李嬷嬷都快有的比了。”
孙嬷嬷不太乐意道:“姨娘别打趣老奴了,我同那山雀嘴一样的老妇哪能一样……”
秦氏身后跟着的香芸听了,抿着嘴笑。
孙嬷嬷见香芸笑,啐骂道:“你个小蹄子笑什么笑?”
香芸翻了个白眼,走到朱宝柠身边去了,不理她。
此时朱宝柠又将话头拉回了方才的谈话上,她道:“大哥做事稳重,三姐姐身边定是有人看着的,倒是不必担心。”
孙嬷嬷想了想,却低声犹疑道:“不过听驾车的老刘说,大少爷一路可是什么都没吩咐,说不得没派人看着也说不定,而且到了现在,少爷那边……好像也没什么动静。”
“若是这样,需不需人担心可就不好说了……”
孙嬷嬷可是一直记得府中那位大少爷在当年那位他最敬爱的夫人死后,起初那段时间疯魔了的样子。
那可是个根骨里不好惹的主,哪怕自那件事后似乎是转了个性,但那年雪日里那位少爷做的某些事,她可是历历在目,忘不了呢。
孙嬷嬷不由拿眼偷瞧秦氏用头发微微遮住的额角,很快收回了视线。
她们姨娘当初,不就被那位主逼得撞了墙以证清白吗……
孙嬷嬷还在回忆,秦氏已看着朱宝柠的绣作道:“老爷那边呢?”
孙嬷嬷立时答道:“老爷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朱宝柠便道:“如今府中事,只要是大哥在管的,爹从来不会怎么过问,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也是,朱家迟早是咱们这位大公子的,而今公子与咱们小姐如此要好,以后定会为小姐仔细考虑,为小姐您寻一个好夫家,绝不会让小姐被人给轻易欺负了去的。”孙嬷嬷无不高兴道。
只是毕竟还有些遗憾,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若是她们姨娘身子争气些,再为朱家添个丁就好了,说不得还能往上争一争,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没希望了。
秦氏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此处,她敛了眉,微笑着,却没说话。
孙嬷嬷说着顺口又得意道:“毕竟大公子从小就是个极护短的主,那会子那位夫人还在时就看得明白了。”
孙嬷嬷话音刚落,朱宝柠眼睫微动,捻着针的手不注意扎了一针在手上,她闷哼了一声。
秦氏注意到了,她眼一凛,缓缓道:“怎么了?心思又乱了?”
“说点以前的事,心思就乱了,宝柠,这可不行啊。”秦氏轻轻抚了抚朱宝柠的头。
朱宝柠眼睫垂下,须臾又抬眼,对秦氏微笑道:“娘,宝柠下次不会了。”
孙嬷嬷这才注意到方才似乎气氛不对,她打了个哈哈,作不在意道:“只是咱们这位嫡小姐,恐怕以后就没这个福气喽。”
秦氏笑孙嬷嬷一句:“嬷嬷别胡乱猜测,大公子的心思,我们哪能猜得透?”
“不过咱们这位三小姐这次可是又干了一件‘好事’……”秦氏抚着朱宝柠手下的绣作缓缓说道。
孙嬷嬷乐道:“可不是,连那位夫人的东西都敢拿去典当,不巧又被大公子这次回来突然撞上,可不就得成现在这样了。”
秦氏道:“所以看来三小姐还真是喜欢那类珠玉宝贝之类的东西。”
孙嬷嬷附和道:“可咱们的大公子不喜欢啊,还得像四小姐这样的——”话未说完,但余音屋内几人都懂。
秦氏抚着绣作上的针线,道:“无论如何,咱们宝柠只要一直这样乖巧懂事,就一定会讨人喜欢,毕竟……谁也不会喜一个,会因贪玩而害死自己母亲的人吧?”
孙嬷嬷道:“姨娘说的是。”
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朱宝莘此时又冷又累又怕,腿已经有些麻木了,她觉着很没力,尤其想念自己温暖的被窝,不大的小院。
“哐当”,身后突有声音传来,朱宝莘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身子,这一路上,她没遇到穷凶极恶的歹人,但方才却也遇到几个吊儿郎当的醉汉,那几人瞧见她,即使她现在还没长开,是个小姑娘,也有人想调戏她,宝莘当时吓坏了,尖叫着挣扎推搡间,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怎样,那几个醉汉似乎一个个的都自行撑不住倒下了。
宝莘虚惊一场,但也吓得够呛,以至于现在听见什么响动,她心内的恐惧都会不自觉放大。
朱宝莘突然又想到方才那几人抓住她手臂的感觉,那种挣脱不掉,似是溺进水里的感觉,让宝莘不由又想到了似乎早该忘却的上辈子的某些事。
同样被束缚住,没有自由,挣脱不掉的感觉,朱宝莘突然觉得有点反胃,也不知是不是被风吹凉的。
脑袋里不受控的晃过一些画面。
白色手绢、穿黑马褂西服的男人、温柔亲善的询问、伸出去的手……以及腐烂的豪庭朱家、禁锢、控制、送人、出卖……还有当初温柔的“哥哥”、关切的询问、不敢伸出去的手、站在远处朝她笑的男人……
宝莘越回忆越觉胸腔翻涌,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双手环抱的搓了搓手臂,然后才托着疲累的腿继续往前走。
黑暗的街道好似没有尽头,那种走不出去,怎么也走不出去,似要沉溺的感觉不知不觉又包裹住了她,身边没有一个人,就好像当年她在外婆死后被接回朱家,本以为等着她的会是父母亲情,兄妹之乐,但没料,去的却是个从里到外腐烂透了的金丝牢笼。
朱家没落,为了重整旗鼓,再延续以往的豪佘,他们才会想到将她这个早已不管,后来发现还有几分姿色的女儿接回家中,将她培养成某些上流人士变态乐趣的千金禁脔以换取朱家继续的荣光、财力的延续。
他们——她的父亲、继母、以及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为了达成目的,耐心的哄骗她,将她与之前生活的联系全部割断,还用药偷偷控制她的身体,将她禁锢在家中,蒙骗她受一些专人的指导,从精神与身体上控制她,以求能让他们的金主满意。
他们本想将她送给的人是谁她不知,但那人肯定不会是个好人,只是没想在将她送给原定的人之前,有个更恶魔的人看上了她,他们也就欢欢喜喜将她送给了那个恶魔。
那人有钱有势,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却腐烂恐怖。
他非常享受控制她,看她在他的掌控下逐渐绝望的快感,看她如一个逃不出她手掌的鸟雀只能在笼子里挣扎嘶鸣,偶尔放她出去,他的手中也永远牵着条拴住她腿的线的快感。
她死后许久也不知那人为何会“看”上她,而且会让她比其他人活得更久一点,那次若不是她不要命的反抗,他可能还“舍不得”这么快杀了她,而且那一次也算是她绝望透顶一心求死,他算手误。
后来宝莘想了许久,才觉得,那个恶魔可能就是看上了她用掩饰的惊恐及渐渐绝望眼神看他时的那种快感。
那是她上段人生最黑暗的日子,但那种日子,她上辈子可称之为家人的人却是让她过上那种日子的最有力推手。
她还记得在她的家人还没把她完全送给那个男人时,她发现了那个人的不对劲,第一次有机会逃离,最后却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给哄骗了回去,亲手将她又送到了那个男人手上,那会她同父异母的哥哥笑着将她推到那个男人车前,无视她僵硬的身体与面容,让她好好呆在人身边。
然后便开着车走了。
那还是与她有着还算一点血缘关系的哥哥。
朱宝莘永远记得自己被推到那个男人车前时,她的感觉。
窒息、绝望又无力的感觉。
一眼望不到头,没有一丝光亮,看不到一点天光的感觉。
今晚,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朱宝莘如是想。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吸了吸鼻子,又抚了抚手臂,看着前方似乎还没有尽头的黑暗,突然想到今日这位嫡兄对她说的话,居高临下看她狼狈倒地的模样,这位嫡兄,好像也很心狠呢,根本不太在乎这小女孩的死活吧。
哪怕她现在倒在这里,也没人会管她。
她若是走不回去,他便不认她是府上的小姐,不认她是他的妹妹……不,那位嫡兄应该早就不当她是他的妹妹了。
他心里只有另一个妹妹,没她这个妹妹了。
朱宝莘一这样想,鼻腔内自然就泛出酸意。
她无奈的笑笑,自言自语道:“小宝莘啊,小宝莘,不如咱们,也不要这位哥哥了吧,不要,就不会伤心了。”
“不要,宝贝,你便不会再伤心了。”朱宝莘轻柔的这样对自己,也既是对那小女孩还残留的情绪说道。
停下脚步,朱宝莘又轻轻问道:“咱们不要了,不要他了好吗?”
若是小女孩的灵魂还在,能触摸到她的灵魂,宝莘想她一定会抱住可怜的姑娘这般问的。
说完后,朱宝莘依然站在原地,她在等,等“小姑娘”会如何反应。
她心里即刻没什么反应,但没想等她环顾一周,视线最后再落到自己跟前时,似乎是空旷更带来了孤寂与渺小,她的心口很快涌上来势汹汹的苦楚,还伴随着阵阵疼痛,似是这种割舍实在让人痛不可言,若是小女孩还在,朱宝莘想,她此时一定是孤零零的站在这里,垮着肩,仰着头的在疼痛的嚎啕大哭。
小女孩很爱她的那位哥哥,她舍不得他,即使他现在已这样对她。
她还是舍不得他。
朱宝莘便强忍住酸意,但泪却忍不住流出了眼眶,她妥协道:“好好,我们不谈这个,不谈这个了,宝贝别哭,别哭。”
“哥哥是个大猪蹄子,他坏,我们不想他了。”
宝莘虽这样安慰,但她心里此时,却渐渐有了个不知能不能算是决心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2 19:06:42~2021-08-03 19:5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遵纪守法好公民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