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逃
他要杀他。
显而易见。
若在房间里动手，血迹不好清除，在井边杀人，尸体可直接丢入枯井中，而血迹，也会被暴雨冲干净。
这样一来，他便会死得无声无息，毫无痕迹。
许寿立刻意识到这一点。
他浑身肌肉紧绷。僵硬着，不敢再往前。
但那匕首顶着他，丝毫不曾放松。身后那人身量高大，他知道，自己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雨水落下来。
淋湿许寿头发。
发丝胡乱糊在脸上。许寿只觉，从未有哪场雨，有今天这般凉。他心里，一股强烈的不甘涌来。一咬牙，他停住脚步，忍着心悸，对身后韩兆道：“这位……壮士。”
他的话语被雨水吞没了大半。
耳边雨落声嘈杂，仿佛给了他些许勇气。
他吞了吞口水，继续道：“……我和壮士无冤无仇，壮士杀我，想必，一定是有人指使。但壮士且想想，我和指使你的那人关系甚密，我对他忠心耿耿，他都能这么对我，而壮士你，为他卖命，出生入死，但成事以后呢？为了放心，他会不会，连你也一起灭口杀掉？”
他话语里带着试探。
韩兆微顿，随即明白他话里意思。
许寿竟以为，害他的人是韩骁俭。
韩兆只一思索，便想通其中关窍，他会这样以为，大约，还是和下午两人的密谈有关。
许寿见他不语，心里的底气更足了些。
他又劝道：“壮士是西夷人吧？他杀我，不过是怕我抢他功劳，所以希望我不要再在西夷出现。这事是好说的。如今，这两个侍从也死了，我会些易容的功夫，只要我们再悄悄杀死一个人，将他易容成我的脸，你也能向他复命了，我会躲起来，保证不会让你为难。我知道，他一定许了你很多好处，但是，只要你饶我一命，我有另一个更大的好处能给你。我知道大良圣人的一个秘密。只要你把秘密告诉王，那就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就算是他，在王面前，日后说不定都得低你一头……”
许寿艰难说着话。
雨越下越大。噼啪作响，在二人脚底奔腾汹涌。
眼前的雨幕，几乎要遮住不远处的情形。
许寿咬了咬牙。
圣人是女子的秘密，原本，他是要留待以后再说的。
但现在，命悬一线，若是许给此人财帛地位，一定比不上韩骁俭能许给这人的丰厚，只有这个秘密，能换无量前程，或许，能救他一命。
更何况，韩骁俭能派人杀他，那定然是听到了下午他和韩兆的谈话。那么，圣人是女子的事，其实，也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身后的匕首越发冰冷。
许寿强忍恐惧，竭力让身体放松，做出不设防之态。他身体微微往后，好离韩兆近些。他压低声音道：“壮士记好，切勿惊慌。我这消息，十足十地真实。大良那位圣人，其实并不是男……”
他话未说完。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疾驰马蹄之声。
有人大声喊着：“王回来了！王大胜归来！”
大胜？！
韩兆猝然回头。
而正在这时，许寿猛然发力，脱开韩兆掌控。
小院之中，剑拔弩张。
韩兆再不管外面喧哗，只一双眼，紧紧盯着许寿。
许寿看不清他的目光。
但却无端，浑身紧绷，如芒在背。
不应该的！
刚刚不应该一感到对方松懈，就立刻动手！
自己绝不是眼前这刺客的对手，若是激怒了他，这短短片刻之间，就算王回来，外面喧嚣，也都救不了自己！
许寿冷汗直冒。
外面喊声震天，依稀能听到，是剧烈欢呼之声。有人在往并州王府外涌去。许寿不敢大喊，唯恐再逼急了韩兆。他强自镇定：“王回来了，你不怕你的行动被王发现，被处死吗？”
韩兆一声不吭。
只把匕首又横在身前。
王的名头竟都无用。
雨水冲在许寿身上，将他浑身都浸湿。眼前这人，怎么对王无动于衷？一瞬间，一个可怕的念头涌入许寿脑中。
不，不止是韩骁俭。
……这刺客，或许是韩骁俭和楼麟一起示意，让他来了结自己性命！
只一刹那。
毛骨悚然。
许寿浑身上下汗毛倒竖，原先平和精致的小院，一时间，他竟感到，似有步步杀机。
这里不能待了。
这个刺客不会受他蛊惑。
楼麟和韩骁俭都要杀他。现在是他们还没进并州王府。一旦他们都进来，自己将再无逃生之机！
前后都是死。
但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许寿转头。
不远处是一他的马厩。
他惯骑的踏雪黑马，便拴在期间。
许寿猛一咬牙。
只刹那间，他爆发出无与伦比的速度，猛然冲向马厩，双手用力，竟生生扯断了拴马的绳！
那刺客似是没料到他有此动作。
怔了一怔。
下一刻，那刺客欺身上前。许寿不敢停留，翻身跨上马背。他忍着喉间腥甜上涌的味道，大喝一声！
踏雪如离弦之箭，瞬间奔出了院门。
而就在跨出院门的同一时间。
一声利刃破空之响。
许寿仓皇回头。
便见那短匕，被刺客掷出，狠狠钉在院门之上，离他方才的位置，只差分毫。
……多亏了雨幕！
许寿一步也不敢停留。
他策马往前。那刺客并未追出。想来是楼麟二人吩咐要秘密处置他，不愿叫人看见。有人看到许寿，对他打招呼：“许先生……”
“我去接王和大将军回来！”
许寿囫囵说着。
他策马狂奔。
马蹄在地上溅起一地泥泞水花。
逃！
他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要逃！
只有在楼麟和韩骁俭回来之前，逃出西夷掌控范围，他才有可能有一线生机！
他不管身后人的目光，飞快往前。
后面有西夷兵士疑惑道：“许先生是有什么急事吗？”
“大概是有要紧的东西要告诉王和大将军吧。我们也管不了……”
那些声音都被远远抛在许寿脑后。
直到终于出了王府大门。
远远的，他似看到有西夷旗帜往王府而来。
许寿魂飞魄散。
他调转马头，没有丝毫犹豫，往另一边出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另一边，他小院之中。
韩兆已将许寿房内西夷军报快速看过一遍。
而后，飞快投入炭盆之中。直到看着火焰烧尽了最后一点纸屑，他猫着身体，悄无声息，回到自己房间之中。
风雨阵阵。
落叶纷飞。
屏风之后，桑延听了许久床的摇动。而后，忽然那床响动更猛烈些，下一刻，他复又听到韩兆的声音。
“鸢娘……”
韩兆的声音有些大。
桑延喉头翻滚，竭力闭上眼睛。
屏风另一侧。
韩兆已经跃进窗中。他浑身衣服湿透，但却只能捂在被褥里。他看一眼萧静姝，对方朝他点了点头，示意桑延并未察觉出端倪。
韩兆也点头。
他滚进被褥之内。
萧静姝手心干燥温暖。而他手心，冰冷潮湿。
他在被衾中牵过她的手。
方才刺杀师兄时，那不可言说的心情，还有对于往昔的些许回忆。好像瞬间，都有了归处。
他伸出一只手指来，在她手心慢慢写下“许”“逃”两个字。
而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眸中一片清明冷静。
他在告诉她，许寿已逃。而这逃，是他故意的。
是他故意掷偏了匕首。
是他故意放许寿离开。
他知晓，许寿已经猜疑是楼麟和韩骁俭都要他死。他万不敢再留在西夷辖地之内。当时若杀许寿，许寿负隅顽抗之下，或许要耽搁些时间，而那样，或许，不一定能在楼麟等人回来前解决他。
时间不够了。
楼麟一回来，府内众西夷兵士必然都会起来。那时，他再逃回屋内，便来不及，而若要借机查看许寿房内军报，就更不可能。
他本来也是要造成许寿叛敌之景。
而眼下，许寿误解，在众目睽睽之下叛逃，反而比死更好。
韩兆一笔一划，在萧静姝掌中写字。
她手掌柔软细腻。只有指节处，有一点细微薄茧。
这薄茧看不出。
但触摸，却能察觉。
他的手轻轻摁在那薄茧处。心里的些许褶皱，一点点都被抚平。他身上的黑衣已然被捂干，只等待会，投入炭盆之内。屋内一片黑暗。但他离她极近，近到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
韩兆指尖再次触到她掌心。
但这次，却没在她掌中写字，而是慢慢往上，挤入指缝之间，手指相扣。
黑夜融融。
屏风后，还有别人。
但他喉咙滚动。在这一刻，忽然想要唤她一句。
圣人。
他的，圣人。
妄念似在滋长。
无声无息。
而便在这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而后有人大声拍门喊：“出来！大良人，都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