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79家渔船门口堵满了人,生意看起来并未受到疫情影响。沈煜之所以选这家,一来是因为海鲜新鲜,味道也不错。二来,是为了带宋知朗重温一下此前工作的地界。两人继续聊着工作相关的话题:大众点评和yelp的差异,yelp上律师的推广,沈煜的学习精神贯穿始终。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不怎么吃生蚝的宋知朗竟然也觉得味道不错。
“你为什么喜欢吃生蚝啊?”在波士顿时,沈煜就心心念念着一刀生蚝的快乐时光。
波屯的生蚝种类超级丰富,一个菜单上可以列出不同产地、不同口感、不同价位的生蚝二十余种。港口直送,新鲜到家。
宋知朗从不会特意去海鲜市场采购生蚝。偶尔朋友聚餐和团队聚会,作为前菜可能会上一打,宋知朗尽量能不吃就不吃。很多年前,因为吃生蚝有过敏反应,宋知朗内心是抵触的。海鲜这种东西,会吃的人,品的出口腔到脑壳的快感;而不会吃的人,不过就是不同的蛋白质摄入而已。
“嗯,让我想想。”沈煜放下手中的牡蛎壳,真得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营养价值高吧?”他被自己的回答逗笑了。
“到底为什么?”宋知朗板着脸,冲对面的人发出“请不要搞笑”的警告。
“不开玩笑。我觉得生蚝呢,口感很好,肉质很嫩。像是……像是一种脂肪。味道也很鲜,有一种把海含在嘴里的感觉。”说着,他拿起一颗芝士焗蚝,用筷子拨到嘴里。肥腴的蚝肉随着奶酪一起,在他的牙尖化成一缕细嫩饱满的温润白玉,滑进口腔。
宋知朗也自顾自地埋头吃起来。说不清楚这是一家粤菜海鲜酒家,还是一家以川湘菜系为主的新派海鲜餐厅。清蒸老鼠斑是典型的广式口味,但炒螺和墨鱼仔却做得格外下饭。高温炭烤的虾锁住了水分,调味也恰到好处。
不一会儿,她感觉沈煜在注视着自己,下意识地抬起头。沈煜宁静而专注地望着她,依旧是无比平和的声音,他说:“我昨天,重新看了你所有的博客。”
宋知朗微愣,随即不自知地抿了抿唇。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瞬间耳鸣了,听不见周边的声音。那是一阵阵由心脏深处输出的暖流,注入到周身。其中一股,流到了眼眶中,就徘徊在那里。
他说:“我发现,我不了解你。”
宋知朗躲闪地侧过脸,试图让自己分散注意力。她竭力克制自己,拒绝任何层面的延展。因为,若是对面的人再接任何一句,她都会即刻破防。慌忙中,她趁人不备,使劲地眨了眨眼。
调整好情绪,她依旧保持着官方微笑,回望向他,轻轻点了下头。沈煜亦是不语。
良久,宋知朗打破了沉寂。她希望把这个话题向轻松了引。“所以,你是都看了么?”
“嗯,除了被锁上的,都看了。几百篇吧。”沈煜也恢复到刚才用餐的状态,手里的筷子在碗中来回撩拨,没有目的。“十几个小时,看到凌晨。”
他的声音像是深夜的大海,平静却凶猛地吞噬了宋知朗。
那些被宋知朗遗忘在2017年的字,被沈煜拾起。
那一亩三分地,也曾是宋知朗视若珍宝的地方,那里有她的青春,有她的秘密。
那些字,是青涩、幼稚、矫情的,却也是浪漫、勇敢和丰富的。每一段故事、每一首诗,每一个标点,都是宋知朗那个年龄里最真挚的笔触。可是,宋知朗忘了,或者说,她不想找回。
见宋知朗呆坐在那里,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沈煜换了一个轻松的腔调说:“哎?我好奇你文章里写的图书馆那一段儿。”
“哪段儿?”记忆中,写图书馆的段落实在是太多了,宋知朗也好奇起来。
“就是老图书馆吧,说是在书中塞纸条那段。”沈煜嘴角上扬,浮现一副不属于他标准表情的颇有深意的笑容。“应该是……经济学院的学长。”
“啊~”宋知朗尴尬地挑着眉,眼神里飘过对不堪回首往事的嗤笑。想当年躲避学长追求的故事,的确是可以作为佐餐笑料,供大家乐呵乐呵。
“那人,我认识。”沈煜低着头,似笑非笑,很熟练地拿牙签吃螺肉。
宋知朗诧异道:“什么?”
“对,就很巧,我们一起踢球。他们财经学院有一个足球队,我也参与其中。”
“你怎么跑去财经学院踢球?”
“嗯,我们系也没有自己的足球队。就加入他们,曲线救国。那一年,差点还帮着他们拿到冠军。”
不一会儿,沈煜接着玩笑道:“其实还挺浪漫的。”
“浪漫?”宋知朗尴尬地笑着摇头,停顿几秒后说:“也分人。”
沈煜低头笑罢,用有些遗憾的口吻说道:“你不应该停止写作。真的。”
宋知朗陷入了沉思。在这件事情上她有着充分的理由。
最初是因为新浪要求实名验证,她拒绝提供隐私信息。赌气之下,博客和微博均被禁,再也没有上过线。很快,用来注册博客的雅虎邮箱全面退出中国市场。现在,即使愿意提供实名信息,却也找不回密码。
但这一切理由都过于苍白,让宋知朗羞愧得面红耳赤。
“谢谢你。”宋知朗突然很想表达,却找不到更合适的词。
沈煜沉默了一下,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说:“千万别和我说谢谢……”
吃过饭,沈煜领宋知朗去往之前工作的大楼,合了一张影。
“怀念吗?”
“当然。心情复杂。”
沈煜抬头仰望着那栋大楼,怅然道:“我其实经常回来。集团这里的兄弟很给力,去年一上来就给了一个大案子。拿到第一个有我名字的律师授权书,心态完全不一样,之前就是公司员工。这么多年在这里,每天重复去做项目、推进、汇报,其实自己思考能力退化的厉害。没有精力去思考底层的东西,经常容易陷入焦虑情绪。一直想着怎么把事情办好,赢得认可。现在想想,回头是岸。”
说到这里,沈煜使劲儿地摇了摇头,心里沉甸甸的。不一会儿,他又精神焕发地说道:“之后,还要去上海和他们在线开一个案件。一个游戏的小案子。”
“可见,你对他们是相当重要啊。”宋知朗站在一旁默默地说。虽然,她不具备沈煜这样的魄力,但她认可并向往沈煜这种对未知的好奇和对自由的狂热。
沈煜用手指了指高层灯火通明的方向,当年我就坐在那里。他接着说:“对于我和韩卓,他们应该比较信赖。我们给出的方案也确实是最专业的。其实当时有招标,找了三家律所。”
“所以你现在的工作量呢?”宋知朗也仰着脑袋。
“现在的工作嘛。最重要还是自己把握时间节奏,就不会太焦虑,没有人催你,压迫你。”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啊。”宋知朗载笑载言。
“我现在和韩卓是合作伙伴关系。我可以在咖啡馆手机上作业,也可以去图书馆读书。想想,自由才能解放生产力。”沈煜一脸悠然闲适。
二人肩并肩,漫步在人烟稀少的南山区马路上。
“宋知朗……回来之后,我想了想,感觉那天在上海,咱们走路是有点太急了。像是竞走一样。问题,是不是出在那个包,太重了?”
一听这句,宋知朗笑得合不拢嘴:“好像是哦,负重竞走。”
“你看,像现在这样,迈着八字步来回晃,是不是比较好?”
“那不是有一种时间紧迫感么?”
“嗯,争取下次在上海滩,能迈着八字步再好好转一转。”沈煜若有所悟地望向远方。
“对了,你有听过复旦陈果老师的哲学讲堂吗?”沈煜停下脚步,忽然问道。见宋知朗摇头,他拿出手机搜了两个片段,把手机递给宋知朗。
“自由,不是什么都做,没什么不能做。自由,是请你做好自己的选择,然后请你担当你的选择。这才叫做自由。”沈煜重复着视频中的内容。这是一位极具个人风格的女老师,她的演讲动情,且很有煽动性。
打开第二个视频,同样是陈果老师讲自由的段落。
“自由,就是你永远朝着阳光,但是,你按照自己的时间开放。你是一朵有着自己开放时间的小花,阳光雨露滋养着你,但是你按照自己的花期,静静地开放。“
真好啊,二人深受感染。
一字一句,叩击着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