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冬日的上海，不到五点天色就有些暗了。will短信告诉宋知朗让她收拾好了等在楼下，他会开车载她去晚餐的地点。餐厅从地图上看，似乎也不远，可开起车来，也要半小时。好在will相当健谈，堵车竟然没那么难熬。
二人聊起了东晟公司组织架构变更，国内的职场政治的确比想象中要复杂很多，各种利益交织让宋知朗听得云里雾里。之所以略知这一块，是因为bc早两年一直为东晟提供并购重组的咨询业务，深度拓展后把组织转型和流程协同的外包也一并拿下了。
虽然这一块业务美国总部放到了上海inregion来做，但公司对于客户信息培训和资源共享几乎透明，清晰了解客户组织架构属于em的基础知识。虽然哪个萝卜放进哪个坑，宋知朗心里明镜儿一般。但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至于为什么是这一颗萝卜，又或者这个坑到底是扶摇直通核心，还是单纯就有人挖坑，外人必定是雾里看花。
“快到了么？”沈煜发来微信。
“嗯，在停车了。路上有点儿堵。”宋知朗回。
沈煜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进入包厢，一张可容纳二十人的圆桌上，各色凉菜已经上齐，白酒也已斟好。好久没见过这架势，让宋知朗心里稍稍有些打鼓，暗暗咽下口水。
“来来，allison，李总，你们二位坐。就等你们俩了。”行政秘书走上前，准备接过宋知朗手里的包。
“不麻烦，我自己来就好了，谢谢。”宋知朗把包放在座位旁，脱下大衣，递给服务生帮忙挂起。
宋知朗向坐在正对面的沈煜和韩卓点头致意。她用手把上衣稍作调整，缓缓坐在椅子上，接过服务员递上的毛巾擦着手。
眼前已经放了一小盏白酒，环视一圈，她感觉这一场可能逃不掉了。
坦白说，她从来没有在应酬中喝过白酒。以前应酬，绝大多数是请客户吃饭，必选西餐，喝红酒的机会高一些，也不存在劝酒一说。加之大场合一般她不会自己孤身赴宴。可如今，自己的团队偏偏都跑到了广州，连一个可以代表公司分流负载的人都没有。细思极恐，这辈子喝过的白酒的量，加在一起还没有面前这个小盅多。
“宋小姐喝白酒么？”韩卓忽然问起来，大家即刻把目光投向宋知朗。
就这样被问到，想必是有人要给自己台阶下。宋知朗面露难色地连忙道：“我酒量不行。白酒肯定应付不了。”
“武总，我们今天带了几瓶法务界的硬通货，您也尝尝。女士可以喝点儿红酒吧？”韩卓取出身边一个木盒装的红酒，迅速递给服务生，请她帮忙放到醒酒器里。
行政秘书的手边放着两瓶茅台，手指在酒瓶上轻轻地敲着，眉毛上挑，有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allison随意，咱们就先紧着白的喝？”
韩卓赶紧挥挥手，“白的我也不行，上岁数了，身体过滤能力跟不上。不过，沈律可以，我们主要靠他。”
只见沈煜一脸泰然，笑着点头，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所有人坐定后，武总望向沈煜和宋知朗二人，笑着感叹道。“还真有这么巧的事儿，想不到二位是大学同学。这是什么机缘巧合，竟然聚在一起了。”
行政助理接着话茬开玩笑道：“你们这是组团承包我司业务的吧？”
“说到底还是要感谢客户，给我们这个机会。”沈煜笑脸迎上去，接了话。
“虽然是甲方，但抵不住你们两家乙方的强势。我团队今年的预算，就卡在你们律所，还有你们咨询公司这里。”财务总监表情似调侃非调侃地望了一圈，举起酒杯对着沈煜，韩卓站了起来。“韩律，沈律我得和你们二位好好喝一下。”
沈煜稍做停顿，一脸诚然，再次表达了对于财务总监的理解。他神情自若地仰起头就是一杯。
宋知朗也是第一次见沈煜在酒桌上营业，豪爽中的镇定令她刮目相看。心里却有些打鼓，希望不是强撑才好。
虽然担心接下来财务总监会转过身走向自己，她眼神略带闪躲。但是，既然来了，必然是逃不掉的。她主动端起红酒杯，不等财务总监说任何一个字。起身碰了一下杯，抿了一小口。
“allison,你在美国几年了？”武总插了话问起来，在座都好奇地把目光投向宋知朗。
宋知朗放下酒杯，思考了一下说：“快九年了吧？”
“那你这，定居在美国了？移民了么？”
“算是定居，是绿卡。”宋知朗礼貌地笑笑，补充道：“回国方便。”
“是哪座城市？波士顿是么？”
“嗯，波士顿。”
武总点点头。“哈佛大学在旁边。马萨诸塞州，嗯……”他望向宋知朗，追问道：“allison不会是哈佛大学毕业的吧？”
“也是遗憾，我没能在哈佛深造过。但我项目中很多团队成员都是哈佛毕业的。我们公司也是近水楼台，校招时对哈佛毕业生很是青睐。”宋知朗一直保持着职业的微笑，她深知对方想要了解些什么。
咨询这个行业，背景出身尤为重要。这有点儿像是找心理医生，不管你实际能帮他到哪儿，救不救得了，都是后话。首先，你得有着硬气的学术背景。光这一点，客户就对你信赖有加，还不等治这个环节，他已恢复一半。
一些客户，指定了你参与战略计划，某种程度上是心理需要一些安慰和利用你的脑子和嘴去实现他的某个计划。
“说到这，倒是想起来，沈律此前在哈佛进修过。公派学习去哈佛法学院的名额可没那么容易拿到。”说罢，宋知朗嘴角扬起些许小得意，望向沈煜。就这样，话题即刻引到了沈煜身上。
表面虽是谦虚地摇头，沈煜心里却是格外欢喜。
他的喜悦并不是因为可以大聊此前大厂给的学习机会。那些过往道路上所谓的辉煌，他向来不屑于吹嘘和炫耀。他的窃喜，更多是因为这铺垫从宋知朗的嘴里递出，而他恰巧也接的上。他既觉得眼前人聪明得恰到好处，又被这些许诚意和点到即止的吹捧给激到。
二人的默契，即是看透不点破，看穿不戳穿。
韩卓立刻补充道：“武总，沈律可是我们的新晋合伙人。这么年轻在我们律所就当了合伙人，小伙子实力不俗。”此话所言不虚，这个年纪，能够在恒通这样的知名律所升任合伙人，实数凤毛菱角。
说到底，律师这个行业永远是凭实力讲话，所谓运气，不过是对东风的敏锐及万全的准备。沈煜的个人品牌效应，在近两年为律所输入了稳定案源，毫无悬念的创收能力让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水到渠成。
“的确也是运气不错。”沈煜含蓄地应承一句，手指拨弄着酒杯，并不着急做出回复。
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武总颇有些感慨，禁不住好奇地多问了几句。这时，沈煜才用着官方却热情的表达方式讲述了自己在哈佛的求学经历。
在场所有人都沉浸在他娓娓道来的故事中，这些故事更多地是在表达对于美好学习环境的向往和对自由真理的追寻。氛围感烘托起来，让听众很受感染。
直到热菜上齐，大家才停止提问，暂时有了片刻各自用餐的安静。
随着菜肴转了几圈，酒也喝得起了兴。
will看着宋知朗的汤还没有见底，骨碟空空，盘中也没有盛其他的菜，便问到：“allison,怎么样？菜合不合胃口啊？”
“对了，你现在是美国胃，还是中国胃？”行政秘书又端起杯子走到宋知朗面前，凑近了问道。
“菜，味道特别好。我现在回国，所有的食物都得慢慢品，慢慢享受。每一餐都是来之不易，毕竟，这些佳肴，在美国是绝对找不到的。”宋知朗浅笑，随后把最后一勺汤送进嘴里。
“allison在家自己做饭吗？”
“做得少。”
“中餐吗？”
“大多数是。偶尔也会做一些沙拉和意大利面。”宋知朗略带惭愧地说，“手艺不好。填饱肚子倒是没问题。”
“那是享福的命啊，等着另一半来抓住你的胃。”will打趣地笑道。
宋知朗笑而不语。
“所以allison，这次怎么没有见到felix，我记得此前他也跟这个项目很久，得有大半年吧？”武总问起来。“他负责前期的方案么？”
“对。felix是上游的高级咨询，他的方案流到我这里落地。我的工作，主要负责下游业务，包括了整合运营以及方案执行。”
“所以，你会更倾向做哪一块儿？”
“这个问题主要还是得看专业。公司也会合理配置资源。其实，下游业务更吸引我的地方，首先是与客户的互动更紧密，接触到各个领域各个层级的协作。我也追求这种广度和深度吧。其次呢，是因为方案在沟通中会不断优化，属于二次创作，也给予我更大的发挥空间。当然，对客户而言，也会创造更大附加价值。每一个案子都很独立，有挑战性，所以，很有趣。”这个问题，宋知朗是没什么犹豫的。她的确是这样认为，也给自己技术上非常明确的定位。
做这一行这么多年，如果单说为了钱，真未必能撑下来。无时无刻拿着手机像是批改奏折一般浏览邮件，戴着耳机接入电话会议，马不停蹄地奔走在各个客户现场，很难体会到所谓的worklifebalance可于她而言，在bc这些年她极尽享受做项目的掌控感，还有每次临近deadline做汇报的兴奋。
旁边的人立刻问起来：“不过，allison,你们团队工作起来都不要命的呦。我经常下午一两点还能收到你们回复的邮件。不会美国也要加班吧？”
“工作总是要做完的。”宋知朗刚想吃一口东西，但听到问题，她还是礼貌地把筷子放下，耐心地接着话。“行业都分淡季旺季，不会总是那么忙。当然，忙得时候较多。我很庆幸自己并没有熬过通宵。“
“我感觉疫情前你们出差很频繁啊？我各个site都给你们备着办公室。现在都workfromhome（注：居家办公），不去公司了吧？”
“疫情前的确出差频繁。现在出差，大都是美国国内，主要看负责的具体项目在哪里。大多数时间居家办公，电话会议开得频繁一些。比如，我近期有一些西海岸的项目，所以时不时会飞去旧金山和la。”
will感叹道，“出差辛苦点，只是工作，的确也没办法。”因为收购了两家小公司，will现在也频繁出差，每周都在广州上海往返。
“刚入行坐车我是不能写邮件的，会晕车。现在，属于百毒不侵。”宋知朗苦笑道。见没人接话，她终于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起来。
之后，大家开始大谈美国的疫情，宋知朗只能在一旁面色尴尬却有些厚脸皮地听着。
反正，美国是自我放弃了，宋知朗也放弃了论中美文化差异。这种敏感话题，能避就避。
望着眼前一轮接着一轮的推杯换盏，一种久违的入乡随俗感袭来。她很久没有参加过这样的酒局，虽然略有生疏，但也并不怯场。当然，因为这边还有沈煜压阵，似乎也是轮不到她。她一个人坐在那里，观望着眼前喝得兴起聊得甚欢的社交狂人，进入了放空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