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芦沟村
姐弟两人沿着土路走了二里地不到，身后就传来三蹦子独有的“蹦突突蹦突突”声了。
两人靠边站着，伸手扬车。
三蹦子是三个轮子的，前面是两侧漏风的司机驾驶室，后面是个带棚子的车斗。
车斗里面随意扔了一些小板凳和条凳，上去自己找地方坐。
陈青杨拉着陈乔玉上了车，两人就坐在车尾，在三蹦子的“蹦突突”里往小芦沟村去了。
三蹦子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其实也没多快，绕来绕去，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小芦沟村。
陈乔玉下车后给了师傅一角钱，顺便问师傅什么时候回姚家村。
“一会儿就折回去了，等第二趟吧，七八点的时候回。”
陈乔玉觉得行，这会儿还不到五点，时间够。
两人在村口下了车，往大舅余来富家里去。
路上遇到认识他们姐弟的人打招呼：“乔玉来了啊？你大舅还没下工呢，我去地里帮你吆喝一声！”
陈乔玉笑着应了：“多谢婶子！”
这回来小芦沟村，陈乔玉的心情是很轻松的，她第一次能够回报舅舅舅妈。
虽然只是二十个鸡蛋和半斤红糖，但意义非凡。
谁知道大舅家此时的气氛却并不怎么轻松。
……
大舅大舅妈还有大表哥余建国都下地干活去了，家里只有二表哥余建设和比陈乔玉小一岁的表妹余小红。
余建设是余家唯一一个上学的，开学就高三了，趁着暑假在家复习呢。
陈青杨一听，立马就钻屋里去了：“我去看看建设哥。”
余小红给晒得满脸通红的陈乔玉倒水，跟她一起坐在穿堂里吹风。
余小红满肚子的话憋了好几天了，见到陈乔玉就开始大说特说：“……说是去县医院托人看了，是个女儿，高家就不愿意了，都七个月了还想让我姐给打掉。”
但人家医院不肯，老话说七活八不活，七个月的孩子生下来都能活了，怎么可能打掉。
余来富跟屠慧东亲自去高家走了一趟，看在余大红的面子上，说话还算客气，但也强硬要求留下这个孩子。
不管是男是女，都得生下来。
没得这么磋磨大人孩子的。
余小红坐在陈乔玉旁边，说：“但是高家那个老太婆不是个东西，虽然答应了，但是对我姐并不好，变着法儿磋磨我姐呢！我前天去看我姐，我姐挺着个大肚子还下地。”
陈乔玉听得直皱眉：“按月份算大红姐现在都八个月了吧？高家也不是没人，让八个月的孕妇下地？”
“可不是嘛！气得我当场就跟他们家吵起来了”，余小红嘴角都起泡了，“我说要带我姐回家，但高家人不让，说没有这个规矩。”
“我回来问了我爸妈，我爸妈也没办法，我姐还得过日子，不能闹开了，不然难受的还是我姐跟孩子。”
陈乔玉憋着一口气问：“那姐夫呢？姐夫咋说的？”
余大红是去年结婚的，结婚的时候陈乔玉见过姐夫高立农，当时看着还好。
说起这个余小红就来气：“就是因为姐夫我姐才不回来的，高家那个老巫婆唱红脸，姐夫就唱白脸，给姐姐端茶倒水揉腿洗脚……”
这才哄得余大红没闹出来。
听到这里，陈乔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一个没结婚的姑娘家，不知道这种一个好一个不好的事儿该怎么处理。
“那大舅大舅妈没说啥吗？”陈乔玉问道。
余小红摇头：“没法说，村里都这样，我爸妈就说想办法弄些红糖和鸡蛋，月子里再杀只鸡，给我姐补补。”
正说着呢，屠慧东扛着锄头回来了，一身的汗和麦子碎屑，在屋门口抖了好一会儿才进屋。
一进屋屠慧东就板着脸问：“咋了？陈良跟姚金花欺负你跟青杨了？”
余小红接过屠慧东的衣服跟帽子，气得跺脚：“妈！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明明就是关心陈乔玉姐弟俩，非要这么恶声恶气的。
屠慧东拍拍裤子上的尘土，灌了一大碗水，才用手背擦着嘴角说：“不然好端端的突然跑过来干嘛？地里还有活呢！”
陈乔玉心里明镜儿似的，如果不是担心，大舅妈根本不会这么急匆匆地从地里赶回来。
当下，陈乔玉也不多啰嗦，把篮子拿过来，拨开上面的菜给屠慧东看篮子里的东西。
屠慧东看到东西先是惊了一下，然后盯着陈乔玉，脸色沉得不行：“这东西哪儿来的？”
她跟余来富前阵子才去陈家老宅看过。
就那老房子，要不是几个知青自己住着还修缮修缮，只怕早就塌了。
窗户有框子没玻璃，门缝比人家柴门还大。
才几天工夫，上哪儿弄的这么多东西？
一瞬间，屠慧东把能想到的坏事儿都想到了，几乎就要抓着陈乔玉的肩膀质问了。
幸好陈乔玉来之前就已经打好了草稿，连忙说道：“大舅妈，你别着急，这东西是换的，我妈走之前不是有个银戒指吗？我一直藏着的，分了家才敢拿出来。”
陈乔玉面不改色：“我拿去跟姚太婆换了鸡蛋跟钱，这不是大红姐马上要生了吗？上次听您跟大舅说大红姐的月子蛋，还有红糖，都没凑齐，所以我就换了这些东西过来。”
屠慧东皱眉看了她半晌，看到篮子里的东西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东西她太需要了。
她姑娘一辈子也生不了几次孩子，做父母的，怎么能不在意，是掏空了家底儿都要伺候好这月子。
尤其是大红的婆家不是个东西，月子就更加只能靠娘家了。
但屠慧东盯着篮子看了半晌，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你娘留给你们的也就这个念想了，你把东西拿回去，跟人家换回来。”
陈乔玉愣了一下：“可大红姐……”
“你大红姐有我跟大舅呢！再不济也比你们强”，屠慧东不耐烦了，索性跟陈乔玉说了实话，“你建国哥这回参加了焦煤厂的招工，已经招上了，就等着办手续了。”
“真的啊？那太好了！”陈乔玉由衷地开心。
屠慧东撇嘴道：“有什么好开心的，说是焦煤厂招工，但其实是去矿上拉煤的，一个月有半个月都在矿上，回不了几天家。”
而且矿上危险，所以这活愿意去的人不多，这才轮得上余建国。
但家里现在这情况，靠种地已经供不起余建设上学了，必须得另找途径，所以余建国才报了名。
厂里的待遇比乡下好，余建国进去的头一年是学徒工，干最苦的活，一个月才拿十七块五的工资，但算上食堂吃饭，还有发的票券，跟过年的福利，比在村里强。
而且第二年就能涨两块钱工资，第三年又涨两块，直到满师。
屠慧东说：“你建设哥还有一年才上大学，先紧着你大红姐来。”
这话是没错，但陈乔玉又不是小孩子了，小心翼翼地问道：“但就算建国哥现在就进厂，发工资的时候也赶不上大红姐生孩子啊。”
余大红都已经八个多月了，接下来的一个月几乎随时都可能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