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圆润
“那就当我父王欠了你的情分如何?这还不成么?!”小少年胸有成竹, 自以为搬出自己的亲就了不得了。
那石秀一介汉人,却能得匈奴王器重封王,确实是一方枭雄。李承瑾呵呵一笑,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又是一个被骄纵惯了的狂妄孩子。可不知为何, 他竟隐隐讨厌不起来。想当年, 尚且八岁的他也十分傲放,曾跟父王前往大唐朝堂觐见, 当朝表现了一番, 皇帝大赞, 还重赏了他, 也因此得了个亚子名号。
李承瑾微微皱眉, 觑着眼神瞧了过来,这个小子虽然只有十二岁, 个子却和归晚相当, 这世间大约再没那丫头矮的了吧?
他声音依旧是不疾不徐, 像是大人在好意提醒, “你这狂妄小子,可想清楚了?为了一个奴才, 借你父王的名头回头你爹可要打你。”
“我父王可是有情有义之辈, 自然也会支持我的。再说郡主姐姐那么可怜,就这么一个自小陪伴大的嬷嬷,和生身父母一般。节度使身为郡主的夫婿,却要杀她的亲人,是不是太残忍了!”
“有情有义的石秀, 生出一个口齿伶俐的儿子。”
李承瑾冷哼一声,满是讥讽之意,那石秀若是有情有义,岂会活到现在,还成了匈奴王的女婿。随后他做了一个手势,那冯通便也明白。
“小世子,时候差不多了。你的意思已经带到了,使相还有要事。”冯通近前,提醒道。
小少年临走前,一副小大人的语气道:“圣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节度使大人一定要将心比心,放了郡主的嬷嬷吧。”
回到书房,处月雄一时有些失神。先前老夫人过寿,石秀派人来给老夫人贺寿,处月雄虽感到意外,但细分析之下也觉得合理。曾经他在北漠燕然山遭受突厥和匈奴人围堵,那石秀暗中放水才让他重回赢面。
明面上二人还是不对付,后来刘溯和石秀同时来拉拢他,他心中早看中了石秀,但眼下他与匈奴人却谈不上结盟。更何况自己目前还是南梁的属臣,南梁自喻是前唐的继承者,与北方的割据势力还是水火不容的。那石秀居然敢让自己的儿子在他的地盘上如此莽撞,这不像是个深谋远虑的将领所为。
处月雄坐在扶椅上,身体后仰,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冯通的眼神不由得凝重起来。
果然使相沉声开了口,“你暗中派人,追踪打听着,看看小世子所为是否为石秀所知?”
待冯通离开,处月雄目光定定地看向案桌,桌面上的那枚绽放着的雪花银簪,熠熠生辉。那夜,与她城楼守夜,他亲手别入她的发簪。
片刻之后,他方想起掖在袖笼里的那封“情书”。宋归晚居然将这样的信函托付一个相识不过几面的孩子。她胆子果然够大的!
“数日前君拒绝归晚和离之求,归晚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思君所言甚是。
妾十三嫁与君为妇,无论对错,此生姻缘系在君身。妾以君为夫婿,自此不敢相忘。君亦应庇护妾与家人。乔嬷嬷年迈,自小抚育妾身长大,堪称养母之情义,还望夫君念在夫妻情分,全妾身这份亲情孝义……”
李承瑾气得当即拳头攥了起来,手中的信函也被他攥皱。这个没心肺的人现在给他谈什么夫妻情分,她背叛他,为杨文晟通风报信、协助旁人出城可想过夫妻情分?!
李承瑾思及上辈子,对归晚的不满越发强烈,他就没想过全天下的女子有谁会容忍自己的夫君伤害自己至亲的人。
待平复了会儿,李承瑾复又展开皱了的纸。
这丫头又在假装好意在为他分析利弊:“北方诸患未除,现下与梁决裂,实乃非君初衷……”
大意就是她也看出时局,劝他不要与南梁决裂,对双方都有好处,然后又吹捧了他一番。
“前日妾身一时妄言和离,幸得使君及时阻止……使君深明大义,一席话让归晚醍醐灌顶,妾深感惭愧,数日于怡春堂反思己身。归晚身为南梁郡主,奉旨北嫁,怎能因一时情绪好恶,而葬送联姻大局,致南北百姓于不顾?妾舅父乃梁之宰辅,妾夫婿节度河东军,二者合则两利,分则两败。”
处月雄从未觉得这丫头还会如此诡辩,上辈子她扮温柔软弱,这辈子还没长好爪牙,就开始给他讲道理了?他并非觉得她说得不对,而是觉得这丫头没资格跟自己掰扯。
处月雄收好了信函,走向那香炉,将皱巴巴的纸张凑近香炉,看样子是要烧了。
只是,待那纸边被熏香燃着,不知为何,他忽然收了回来,在铜炉壁上摔打了两下,火苗已灭,纸边缺了个角。他将那张函复又折起来,走回桌案放入书中理好。
他决定回一趟晋阳府,质问那丫头,哪来的大脸向他求情放了那乔嬷嬷?她不知道乔嬷嬷吃里扒外的细作身份么?
晋阳府的大门大开,府上的小厮喊着:“节度使归来!”
处月雄翻身下马,卫福牵了马交给马夫安置,嘱咐照料好使相的坐骑,自己赶紧跟着节度使的脚步去,却见使相在那岔口处有些犹豫。
早有报信去了寿春堂的老夫人去,此时有小厮道:“老祖宗在盼着使相回来呢,巧得您就回来了。”处月雄原本想先去解决了宋归晚这个麻烦,再去老祖宗那儿请安,顺便陪老夫人用午膳也好。如今祖母的人已经在这儿等着了,他也不好先去怡春堂找那茬。
略一停顿,拐弯去了寿春堂。
归晚今日被祖母唤人叫来这寿春堂,这禁足令因为老祖宗的干涉也作罢了,归晚陪着老祖宗说了会子话,祖母拿了些夫妻相处之道说与她听,她一边喂猫,一边细细听着,哪想到有小厮喊着说节度使回来了。归晚喂猫的动作就这么停下来,待李承瑾一身春寒入内时,她就怯怯站了起来,那猫儿也似乎嗅到了什么,喵了一声跑了出去。
处月雄走进来时,就感觉到暖融融的,虽然已经开了阳春但时时倒春寒,他早先就嘱咐了房间里要生着炭火,不然祖母年纪大了,身子还是受不住冷的。只是这会子他骑马回来,自然裹得多些。见主子要解外氅,卫福这个主子的随从,便麻利地上去帮忙,处月雄挡了一下,使了个眼色,卫福便收回了手,“我在祖母这里,你下去吧。”卫福朝老夫人点头哈腰,笑着告辞。
处月雄向来身边没侍婢,除了卫福一人亲力亲为的多,这会儿听见老夫人道:“还愣着作甚?”
处月雄自己解了领口,旁边有侍婢过来将大氅接了过来。处月雄走过来,接了一方暖和帕子擦洗,他原本没长眼瞧,忽然觉得旁边的身影有些眼熟,待擦了脸后,定睛一瞧,居然是那矮丫头站在边上。合着适才这帕子是她递了过来的?
处月雄有些不舒服,原就瞧着她不顺眼,这会儿上杆子献殷勤,无非是为了那乔嬷嬷。他这个小妻子何时贴心伺候过他?他如今也不喜欢她近身来,过了年,这丫头也十四了,可站在旁边被那群侍婢陪衬着,就还是个半大孩子,比实际年龄还显幼龄,委实让他这节度使脸上无光。
归晚硬着头皮上前搭话,“今日风有些大,使君一路风尘定然有些冷,祖母备好了暖汤——”
话未说完,那处月雄的脸就耷拉下来,“你不该是在怡春堂么?”他的禁足令,看来她没当回事。
祖母自然记得这一茬,“禁什么足啊?好好的拿什么夫威,晚丫头到底是郡主之尊,二郎你可得收敛着脾气。是祖母喊丫头过来的,你整日不着家,还不能让孙媳妇陪陪我?”
李承瑾自然再无话可说,上前行礼道:“祖母说的是,是孙儿不孝了。”老祖宗存心要攒这个局,自然只劝和,“可用了饭没?”李承瑾答:“孙儿还没呢。”老夫人高兴道,“就数着你腿长,赶上祖母这午膳了。要是你们不嫌,陪我老太太用饭吧。”
身为孙辈,哪里敢拒绝呢?李承瑾道:“那孙儿就厚着脸皮了。”归晚自然也跟着领心意谢过,只是目光却投在了李承瑾的长腿上。处月雄脱了大氅,里头穿着春天单衣,比不得冬天厚实,越发显得修长了。
李承瑾似乎也意识到这丫头目光在看自己,他也忍不住瞧了过去,许是因倒春寒,那丫头居然还裹着厚衣裳在身,便道:“几日不见,郡主又敦实了不少。”那脸果然也圆了不少。
归晚知道不少好话,若平时她能怼也就怼了,然而如今还是沉默应对。倒是那祖母听在耳中,看着归晚的脸慈祥道:“丰满一些也好。晚丫头也就是脸上圆润了些,身上还是单薄,等暖和了,脱了冬衣迈开了步,个子也就抽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