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裴折没当哑巴,不止没当哑巴,他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从食肆念叨到软玉馆,听得金陵九满心烦躁,恨不得揪着他衣领子,把他丢到十米开外。
裴折浑然不觉,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云无恙,不烦死金陵九不罢休:“从前觉得我自己已经足够自信,今日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是不敌你的。”
金陵九:“……”
这和直接说他自恋没什么区别了。
走了一路说了一路,金陵九不搭腔,裴折终于觉出点无趣,心神微动,故意拉着他胳膊晃了两下:“你好歹理理我,是不是睡到了就不珍惜了?”
他没刻意压低声音,过往的行人纷纷侧目,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金陵九被看毛了,口不择言道:“要睡也是你睡的我吧,究竟是谁半夜三更敲别人的门,又爬别人的床?”
裴折沉默了一瞬,表情微妙:“是我,都是我,但你描述的不准确,你怎么会是别人呢?”
金陵九:“……”
已经有人不停地打量他们,更有甚者,开始指指点点。
金陵九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水性杨花的女子,站在街头巷尾,被一帮好嚼舌根的大娘大爷品头论足。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搭裴折的话茬,人是要脸的,但裴折就不一定了。
这下好,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接下来一直到软玉馆,金陵九谨记教训,再没说一句话,只当自己不认识裴折。
裴折被他逗得直笑,心里的阴郁一扫而空,甚至在看到林惊空后,还笑盈盈地打了个招呼。
林惊空忙着散布消息的事,没休息好,被裴折这个笑吓得差点撅过去,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云无恙正巧看到他傻愣在软玉馆门口,张嘴就是嘲讽:“人一上了年纪,果然就容易痴呆。”
林惊空:“……”
妈的,小兔崽子!
裴折过剩的精力在见到卫铎和禁军的时候消失了。
傅倾流一早就离开了邺城,卫铎和他带着的禁军听从命令,暂时跟着裴折,因为不知道裴折的去向,众人早早就在软玉馆等裴折了。
昨晚只记着傅倾流要离开的事了,裴折此时才反应过来,若是接下来要带着禁军,那他恐怕不能再和金陵九住在一起了。
他第一时间就看向君疏辞,想把禁军暂且留在软玉馆,起码在邺城的案子结束之前,他可以出去住几晚。
君疏辞脸色很差,和他对了个视线,立马就移开了。
裴折:“?”
刘巡带着人将顾一曲的消息散布出去,回来的时候还给众人买了些吃的,不止是林惊空和一众统领军,就连卫铎和禁军的人都照顾到了,一个没落下。
裴折暗暗点了点头,这才是会做人的样子,不像林惊空,他们刚到淮州城的时候,明嘲暗讽的,生怕别人不记恨他。
不过林惊空对他那群兄弟倒是不错,裴折看着他坐在一群肖迟等人中间,丝毫没有架子,貌似他对钟离昧和刘巡都不错,不像传闻中那样跋扈,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
裴折及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现在想想,林惊空也就对他的态度不太好,从一见面就不好,经过这些时日,也慢慢发生了转变。
如此看来,这林统领还挺像个有故事的人。
裴折闲着的时候就喜欢观察别人,分析性格,他没有追根究底的好奇心,只是用这种事打发时间。
金陵九刚吃完早饭,谢绝了刘巡的好意,主动提出要在软玉馆内四处走走。
裴折正好有事要问君疏辞,便叫云无恙陪着他一起。
金陵九没拒绝。
如今软玉馆里里外外都被围起来了,他一个没一官半职的人,怎么说也不该如此自由地出入,裴折想找个人盯着他,可以理解。
裴折拍了拍君疏辞的肩,指了个空房间:“聊聊?”
君疏辞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好聊的?”
裴折:“?”
两个人坐的位置在角落,说的话并没有太多人听到,彼此也没摆出官架子,就像普通朋友那样相处。
裴折被他莫名其妙的态度弄得心头火起:“你犯什么病?”
这世间有他愿意哄着捧着的人,但那人绝对不可能是君疏辞,别指望他能够三番五次拿热脸去贴君疏辞的冷屁股。
君疏辞冷嗤一声:“与你无关,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裴折被气笑了:“我真是脑袋有病了才会管你!”
他说完转身就走,将多管闲事的心思收了回来。
君疏辞或许对朋友欠缺点,但在职务上从不含糊,裴折知道他不可能是因为案子什么的抽疯,既然是私事,如果他不愿意说,自己也没立场去勉强。
在不涉及到正事的时候,他尊重君疏辞的选择,能不能理解接受是另一回事。
金陵九和云无恙不知踪迹,林惊空和刘巡和统领军坐在一起,卫铎和禁军都坐得板正,两边裴折都不想去掺和,索性自己上了楼。
人心太复杂了,他还不如去停尸房里看看尸体。
走了两步后,裴折突然想起什么,他今日进了软玉馆之后,似乎就没见过君白璧。
君白璧好吃好热闹,今日竟然一直没有出现过,倒是稀奇事了。
在房间里吗?
裴折凭借着记忆,找到了君白璧住的那间房。
敲了两下门,听到君白璧在里面喊道:“别找我,烦着呢。”
呦,心大如君小公子,竟然会说烦?
今日君家的一个两个都不正常,裴折挑了挑眉,直接推开了门。
“不是说了吗,别找我,我很烦……裴折?怎么是你?”
君白璧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头发。
裴折转身关上门:“不是我是谁?你大哥?”
君白璧瞬间拧起眉头:“别提他。”
裴折耸耸肩,自己在桌子旁边坐下:“兄弟俩闹脾气了?”
较君疏辞来说,他和君白璧的关系确实要好一些,君疏辞的事,他不愿意多掺和,若是君白璧,他愿意抽出一点时间,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开导一番。
“他不是我大哥,我们不是兄弟。”
君白璧声音有些哑,眼睛微红,一看就是哭过了。
裴折听出他声音的异样,心中一紧,表情严肃了几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君白璧朋友不多,从小被左相和君疏辞拘在家里,深交的也就裴折一人,他心里藏不住事,憋了一晚上,也想找个人说一说。
裴折是最合适的人选。
君白璧从床上下来,走到桌子旁边。
桌子和床有一段距离,裴折没有走近,也是给他留出整理自己的空间。
他虽自认为是君白璧的朋友,但朋友与朋友之间的相处也要把握距离,太近了,对谁都不舒服。
此时君白璧走近了,裴折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头发也乱,眼睛是红的,脸色比君疏辞还要难看。
他从没有见君小公子这副颓废的模样,当即明白过来,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君白璧爱面子,也爱臭美,自诩也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哥儿,从没有不修边幅,在这方面和裴折挺像。
但他今日却没心思打理自己。
“不是我说的,是他说的。”
君白璧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又红了眼眶,鼻尖酸得要命,他不想当着裴折的面哭得太狼狈,索性直接趴在桌子上。
抽噎声经过刻意的压抑,更显得悲戚。
裴折思索了好半天,才明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他说的?”
君白璧一直止不住哭意,最后破罐子破摔,一边抹着自己的脸,一边道:“他说的,他说我们不是兄弟,他说他不是我大哥,裴折,他说他不是我大哥……”
裴折不知道该说什么,此事他早有猜测,但不敢确定,虽然君疏辞早就向他袒露过对君白璧的心迹。
裴折叹了口气:“他还说了什么?”
君白璧动作一顿,眼神略有些闪躲。
裴折看他这副反应就猜到了,估计君疏辞是将所有的感情都和盘托出了,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君疏辞为什么心情那么差。
裴折环视四周,拿过床头的帕子,递给他:“擦擦脸,慢点哭。”
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君白璧,让君白璧将所有的事都讲出来,似乎也不太好,只能看着君白璧哭。
君白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完整,断断续续的,只一个劲儿的重复,说什么“我们不是兄弟吗”,“我们为什么不是兄弟”。
他像个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孩子,除了哭,做不出其他的事。
“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裴折,为什么……”
裴折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君白璧从小就被左相捧在手心里,这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天真小少爷,聪明只聪明在学识上,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君疏辞更是将他放在心尖宠着,突然告诉他,从小疼他的大哥不是他的大哥,他从小依赖的人对他有着其他心思,他根本没办法完全接受。
且不说君白璧能不能接受男子的感情,对他表述真心的人是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大哥,这份感情,说好听点……其实根本就没有好听点的说法,如果君白璧不能接受,那君疏辞就是在觊觎,就是不怀好意,就是心有不轨。
裴折静静地坐在桌子旁边,他不确定君白璧需不需要陪伴,如果君白璧没有开口让他离开,他是不会走的。
等了很久,君白璧终于哭累了,慢慢停下了抽噎。
小公子整张脸都哭红了,看上去好不可怜,裴折认识他好几年了,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别说哭了,他就没见过君白璧掉一滴眼泪。
这一通哭,像是要将他从前没哭的都补回来。
裴折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大体上恢复了平静,才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对待君疏辞的感情?
是接受,还是拒绝,亦或是置之不理?
君白璧将脑子里的水都哭出去了,原本不高的情商有很大提升,听懂了裴折话里的意思:“不怎么办。”
裴折:“置之不理?”
君白璧想说“是”,话到了嘴边,又停下来了,看着裴折的目光有些闪躲。
裴折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想到君疏辞刚才对自己的态度,他声音略有些发抖:“你和你大哥……和君疏辞说了什么?是不是和我有关?”
君白璧干笑两声:“裴折,我,我就是一时嘴快,真不是故意的。”
裴折脸色变了变:“你到底说了什么?”
君白璧默默捂住自己的头:“我说我倾慕的人是你。”
裴折:“……”
很好,你他娘的,真是干得漂亮!不愧是你!我他娘的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兄弟两个吗?
裴折没有安慰君白璧的心情了,他甚至需要找个人来安慰一下自己。
他是招谁惹谁了,遇到这种事?!
裴折起身离开,他怕再待下去,控制不住对精神上倍受打击的君小公子下手,让君小可怜身体上也深受打击。
离开前,裴折咬着牙恨恨地警告君白璧:“给我记住,这件事不许告诉别人,尤其是金陵九!”
君白璧缩了缩脖子,虽然君疏辞的事很糟心了,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八卦的心:“你和金陵九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对了,你那哥哥!难不成你对他?”
君白璧说到一半,瞪大了眼睛,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看上去十分震惊。
裴折懒得纠正他想了什么,只警告道:“反正你记住,不能说出去。”
君白璧试图讨价还价:“你知道,我藏不住事的,万一我不小心——”
“你不小心说出去?”裴折打断他的话,皮笑肉不笑,“那我大概也会一不小心,就告诉君疏辞,你说的话是假的,你在骗他,你……”
君白璧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绝对不会告诉金陵九你……那啥他。”
裴折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欠了君家兄弟俩什么,不然怎么会遇到这种事,他就不该上赶着去多管闲事,现在好,自己也开始烦躁了,早上逗弄金陵九那点快活全散了。
也不知道他家九公子在哪里,这一个个糟心玩意儿,真是败坏心情。
林惊空正巧上楼,见他黑着一张脸,心中暗道,这才正常,早上笑眯眯的裴折绝对是自己的错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就等凶手上钩。
人都到了自己手上,不好好利用,显然不是裴折的个性,他让卫铎带着禁军,和林惊空等人一起,换了便装,在邺城衙门和刘巡府邸的附近守着。
坟地都在城外,裴折没有忽略这一处,也着人去守着了,就连城门口把守的官兵也增加了几倍,一旦见到可疑的人,随时来报。
这是最浪费人力的方法,但也有效,如果他们之前的猜测没有出错,凶手绝对不会放任世人对顾一曲的评判,他会主动跳出来。
事情都安排好了,裴折也不想在软玉馆里等着了,瞅见君白璧和君疏辞哪个都糟心,他索性带着云无恙和金陵九离开了。
金陵九整日无所事事,对裴折的安排没什么异议,特别好说话,好说话到让裴折忍不住想欺负他。
裴折心里清楚,金陵九来邺城也是有事在身,估计这般轻松是将事情都交给了别人,左屏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穆娇也是从昨晚离开后就没回来。
不过现在他和金陵九还没有真正的利益冲突,不必提防得那么厉害,待到真的一山不容二虎时,再认真也不迟。
裴折这人有些欠,爱招人,本质里和君白璧差不多少,不然两人也不会玩到一起去。
他之前和金陵九不熟,还能够收敛一二,现在都在一张床上睡过了,这是百年才能修来的缘分,他自然控制不住。
或者说,他压根就不想控制。
云无恙离开软玉馆后,拧紧的眉头就没放下来过。
有句俗话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他看着自家公子久违的进入了热切的活动期,整个人不见一点端庄模样,活似个烦人的熊孩子,欠了吧唧的撩扯金陵九。
没眼看,真的没眼看。
裴折勾着金陵九的袖子:“你早上说那梅花的香常见,咱们去香铺看看,成不?”
他喜欢这种暗戳戳的小动作,不是扯扯袖子,就是勾勾手指,撩人又不轻浮,反倒有些纯情的真诚。
虽然金陵九不想承认,但他确实不太讨厌,也有可能是久而久之习惯了,总之不排斥:“这里不一定会有,在江阳和潇湘那边会多一些。”
裴折无所谓道:“反正是陪你打发时间,随便逛逛就是了。”
金陵九脚步一顿:“陪我?”
裴折面不改色,指了指云无恙,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两个人,所以是陪你。”
金陵九:“……”
金陵九耍嘴皮子耍不过他,耍无赖也耍不过他,最后还是让他们主仆二人陪着自己去了香铺,
邺城距离番邦不远,香铺不少,且调的香膏香粉都带着独特的气味,是其他地方见不到的。
金陵九用过的香不少,但他不喜欢香,以前都是左屏准备的。
裴折不懂香膏香粉,只有闻起来舒不舒服一个标准,将所有香的味道分成两种:“你为什么会用香?”
当朝男子用香虽不在少数,但世人对此仍然有偏见,裴折知道金陵九不是会在意别人看法的人,但以他的洁癖性子,屋子里点了熏香都要开窗,怎么可能会喜欢用香。
金陵九随口道:“为了遮药味。”
他药不离身,现在好了很多,往前倒回去几年,可以说是整个人都泡在药里,闻起来就一身病气,这才换了香。
裴折没料到是这样一个答案,高涨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金陵九敏感地发现了他的异样,故作随意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有病吗,怎么,现在还会心疼我?”
裴折长出一口气,真诚道:“不会安慰人,就不要勉强,好吗?”
金陵九别过脸,轻轻哼了声:“……我没想安慰你。”
裴折装聋作哑,只当没听见。
香铺的掌柜生得富态,一眼就看出了两人身份不凡,热情地推荐道:“客官要看点什么,需要什么味道的香膏,我这里种类齐全,卖得最好的是这一种,带着淡淡的椒香,冬天闻起来暖烘烘的。”
裴折对这个描述很感兴趣:“拿一个看看。”
小香膏半个巴掌大,很精致,乳白色的,里面夹杂着淡红色的颗粒,闻起来有淡淡的辛辣的味道。
“确实挺新颖的,你闻闻?”裴折将香膏递到金陵九面前,“试一试,能不能接受这个味道?”
金陵九拗不过他,闻了两下,敷衍道:“还好。”
比药味好一点吧,他嗅觉太好,闻起来过于辣了。
不用说太多,反正他不会买,看这包装就不会太便宜,至于裴折,肯定也不会……
裴折大手一挥:“给我包起来。”
金陵九:“?”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抠门小探花为爱一掷千金。